1
如果有人問，秋天是什么顏色？相信很多人腦海中第一個念頭是“金色”。
是的，走過繽紛的春，濃綠的夏，秋日披著金色的外衣款款而來，稻子黃了，橘子黃了，銀杏黃了，枝頭金桂也黃了。
不知何時，空氣中突然多了一絲甜味，時濃，時淡。
人們見了面，心照不宣地笑。
“好香!”一人說。
“是啊，甜的呢！”另一人也說。
于是兩人不約而同注視庭中那株桂樹。難得的，日子仿佛也是甜的了。
2
童年的記憶中，總有一棵美麗的桂樹。
小時候，婆婆住在一個古老的小鎮上。房子臨河而建。那是幾間敞亮的平房，屋前有一個大院子，院子里種著各種花木和果樹。屋后是一條高高低低的青石板路，一直延伸到河邊。
印象最深的是院中桂樹。好大一棵樹啊，兩個孩子伸開手臂都抱不過來呢！粗壯的枝干，濃密的枝葉，像極了一把華麗的大傘。
平日里，我們幾個女孩子最喜歡在樹蔭下玩各種游戲，跳牛皮筋，造房子，扔沙包。
到了夏日夜晚，暑熱褪去，我們搬幾個凳子在樹下乘涼。婆婆搖著扇子，給我們唱唱戲文，講講各種稀奇的故事，有牛郎和織女，有嫦娥和吳剛……她說月亮里面也有一棵桂花樹，那個叫吳剛的人一天到晚砍不停。夏日的晚風輕輕吹送，蛙鳴聲聲中，我仰起頭，望著天上的月亮發呆。
秋天是我們最盼望的季節。
待到過了中秋，我們就一天天地盼著桂樹開花。先是若有若無的香味，淡淡的樣子，不知哪天起，突然發現滿樹桂花都開了，香氣濃郁得讓人醉倒。
跑到樹下，仰起小臉，只見密密的枝葉里，米粒般大小的桂花幾乎一夜之間全開了，一簇一簇，金黃金黃的，不知道有多少哪！那時候，我總愛地站在桂樹下癡癡地發呆，想得出神，不知這香味飄得有多遠呢？
桂花開著的日子仿佛是一年中的節日，每天都喜氣洋洋的。
3
當桂花開得差不多了，我們又接到了新任務。
每天早上，婆婆總會拿出許多準備好的大毯子，囑咐我們仔仔細細鋪到樹蔭下的地面上。我們照著婆婆的話把毯子鋪好，四角用磚頭壓住。回頭一瞅，風一吹，桂花簌簌落下來。不一會兒，毯子上都是落花。從早落到晚，毯子都變成金色的了，那香氣，就想深吸一口，再吸一口。
傍晚，婆婆把毯子上的桂花收起來。還有好多地方沒有鋪到毯子的，我們也輕輕把桂花歸攏，收起，吹凈。
就這樣過了幾日，樹上的桂花差不多落盡了。婆婆把收集到的桂花放在一個大匾里，平鋪攤開，在太陽底下曬干，然后小心地裝進罐子里。
每年這個時節，我們幾個孩子總像迎來了節日一般，沒來由地高興。我們幫著掃桂花，幫著曬桂花，幫著裝桂花。那時候，看著一朵朵金色桂花裝進陶罐，我仿佛覺得把快樂和甜蜜一同裝進了罐子。
4
桂花收完以后，過不了不久，村里開始熱鬧起來。
已是農閑時節。人們開始籌劃打年糕。
準備好大石臼，大鐵鍋，大蒸籠，還有糯米粉，幾個壯年漢子就開始打年糕了。他們往往兩人一組，你一下，我一下，有節奏地進行著，偶爾還大聲唱上幾句，圍觀的則人們則歡喜地看著。
總要好一會兒，米粉才變成糯糯的米糕。上蒸籠里一蒸，很快，熱呼呼香噴噴的年糕就成了。
婆婆喜歡把年糕切成片，放進鍋子里炒一炒，放些糖。這時候，我們幾個丫頭早已迫不及待將存放桂花的陶罐放在桌子上。婆婆小心地打開陶罐，撒些桂花在年糕上面。瞬間，甜糯的年糕上又多了絲絲的桂花的香甜。等了一年的桂花糖年糕啊，終于做成了！嘗一口，又甜又糯，就是那熟悉的味道！
5
年復一年。
我已經長大。
婆婆是早已不在了。
那臨河的小屋，那屋后的青石板路，那屋前的大桂樹，也都因拆遷的需要消失殆盡，甚至連那條小河也已不再清冽。童年的回憶已經無處落腳，亦無處憑吊。只是每到桂花飄香的季節，那些畫面，那些味道又都在記憶里復蘇，多少說不清道不明的感受在馥郁的香氣里縈繞心頭。
往事已不可說。
望著窗外，陽光已不像夏日那般灼灼，天空很有些高遠的味道，清朗又干凈，仿佛清朗又干凈的過去。
深深地吸一口氣。
想念是一條渡船，渡我，回到從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