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租末打了個哈欠從外面進來，眼底還有洗不掉的疲憊，身上是揮之不去的酒味。她叼一支煙，看見同住的舍友鞠念蔣正坐在梳妝鏡前化妝。租末有點驚訝，因為一貫喜歡濃妝艷抹的念蔣出乎意料的冷落了胭脂，只不過妝雖然淺淡，確實比之前任何一次的妝容更要精致認真。而且……她居然還帶了藍色的美瞳，唇色亦是糖果般的粉嫩顏色，頭發還染回了黑色，看上去像個不諳世事的少女。

“怎么，今晚不必跳脫衣舞了？”租末這樣問詢著，又深吸了一口煙。她這樣問是有暗示的——是否今晚不用和那些有錢人睡——這才是問題本身。

“說來你可能不信，就是單純的去跳舞。”念蔣把柔軟蓬松的黑色卷發放下來，“出乎意料的，上流社會舞會……唔，你信不信？”

租末聽了，微微松了一口氣，卻也沒有放松到哪里去：“沒什么大不了的，什么上流社會？咱們這么多年了，又不是不知道這些子事，難不成你還看不透？要我啊，一定要穿一雙細高跟，在跳舞的時候狠狠踩一腳和我共舞的有錢人。”說完，為了表示驗證似的，她把煙扔到地上狠狠踩了一腳，碾滅了煙。

“哇哦，這么剛正不阿，不怕得罪了人？”

“得罪？”租末的語氣有幾分難以察覺的悵然和冷漠，她把頭上挑染成白色的一縷頭發拂到耳后，“能讓咱們這些人進去的舞會，能有多有錢的人去？哈，真正得罪不起的人的舞會，你以為憑咱倆能去？”

“話別說的那么絕對了。”念蔣的語氣提起那個人來，都溫柔了幾分：“咱們的A市的寶貝、甜心，景潤集團的王子，著名的花花公子尉氏鹿思。你還忍心踩得下去么？”

“他！”租末一陣恍惚，她的腦子有點轉不過來了。她再怎么孤陋寡聞也知道鹿思，上天賜給混亂靡亂的A市唯一的禮物。長相英俊魅力無限，又異常懂得怎樣討女孩子歡心，加上他的億萬家財——別說女人們對著鹿思有著難以想象的熱心，連不少男人都拜倒在這位景潤王子的石榴裙下……呃……是不是形容用的不太對？

“再怎么好，也不過是一個無腦的花花公子吧？他六歲的時候好像父母就死掉了，從此有沒有人管教他，生活越來越荒唐。前幾天他不是還貪圖極限運動的刺激而受傷了……”租末搖晃著五顏六色的指甲，細數著這個花花公子的斑斑劣跡，壞話還沒說完，就被念蔣激烈的打斷了：“要是還想當的成朋友，就別說這話！鹿思……他人可好了，雖說生活確實亂，但他的身體里到底還是流著他身為慈善家父母的血，他常拿出錢來做慈善——要不然你怎么以為咱們這偏僻地兒能招來人家景潤集團的王子？是他提議要振興A市老城區的經濟，投了好多錢，還辦了這場舞會——具體的我也不懂，可我知道他是個好人。”

“是的……他是個好人。咱們A市不值得他這么付出：公共交通系統都是景潤集團貢獻的，醫療系統也是在他父親的領導下完善的，他的母親更是成立多個旨在幫助婦女兒童的基金會。現在哪里還能見到一個企業對一個城市如此不顧一切的投入？”租末低聲呢喃著，一個父母死時只有六歲的小男孩，如何在這如狼似虎的社會中活下去，還贏得了他該有的財產？

念蔣沒有仔細聽租末的話，她左挑右選，終于選中了一條如水仙那般臨水照花式的長裙，是謙和銀白色。念蔣的聲音十多年來沒有的溫柔，和她在夜店里那種吸過煙后慵懶而沙啞的嗓音截然不同：“鹿思說過，他喜歡黑頭發和藍眼睛，性格最好既淳樸又溫暖，溫靜安寧，像公主一樣的女孩子。當然，不需要有公主那樣的出身，比起那些故作高貴，他更喜歡鄉野姑娘的樸實。”

租末看著念蔣越來越陶醉的表情，晃了晃頭，叫雙耳上的六只耳環同時擺動，禁不住問道：“啊，你這樣打扮——不會吧！你難不成還做上了當王妃的念頭？王子要的可是清純甜美的淑女，而不是我們這種應召脫衣舞女。”

“當然不是！可，可那是王子殿下呀，每個女孩不都做過那樣的夢么？哪怕只是跳一支舞……”念蔣的語氣逐漸低沉，她一只耳朵上打了四個耳洞，現在卻空空如也，剛做的指甲也洗了去。

她把自己洗滌了一遍，以為能裝成那種單純少女——可是她身上那些屬于風塵之女的痕跡怎么會洗去？終究是徒勞……

租末這樣想著，發現自己已經扔了一枚薄荷糖放進嘴里除去煙味了——還在笑話念蔣，她自己不也是期待著能和王子來一次清新甜蜜的邂逅……明知不可能呵！

她深深嘆了一口氣，特地挑選了一條粉紅色裙子。念蔣好心提醒她：“粉紅色會讓你看上去不是個獨立自主的女性。”

“不過是一種顏色，粉色比紅色來的更加溫和無害，怎么穿是人的事。實際上，粉色有的時候甚至也是女性堅強獨立的象征，關鍵看本人。”租末漫不經心的反駁，她開始期待這次的舞會了。

到了現場，果然名不虛傳，到處走動的人身上任何一個配件就能頂這兩個可憐女孩一身。不過像她們倆這樣的窮姑娘也有不少，誰都想當灰姑娘——當然，清一色的黑發藍眼。

租末找到了一個角落坐了下來，拿一杯果汁淡然的觀察四周。人群現如今還保持著安靜狀態，這大概是因為主角還沒有來——哦，他來了！

那可真是一個英俊的男人，臉龐是無可挑剔的完美，體格健壯身形挺拔，高檔的西服三件套在他身上如此合適。他有著可以甜死人的微笑，舉手投足都散發著無窮的魅力，和那些名流談了不到兩三句就不耐煩的走開尋覓他今晚的對象——果然是個多情的無腦花花公子！況且他的眼底還有淡淡的青，臉上也有著缺眠的疲憊和一點極限運動受傷后的虛弱，讓鹿思看上去笑容無比虛假，是懶散的，這肯定是徹夜的狂歡所造成的。別告訴她這個尉公子白天裝成花花公子，晚上就成特工完任務去了，他又不是蝙蝠俠。

不過，A市倒是能比得上哥譚。

租末安靜的蜷縮在一角，這個時候她知道，自己入不了王子的法眼，念蔣也不能。她們確實美麗，可也沒有能夠顛倒眾生的能力，再說，為了報紙的娛樂新聞，鹿思應該去找名模和明星……她漫不經心地想，嘲笑自己在舞會前整整梳妝三個小時的蠢事情，她還是抵不住見王子一面甚至與其共舞的誘惑。根本沒人在乎自己……她這樣懶懶的想著，把自己頭上的宛若一顆大紅棗的石榴石頭飾（念蔣曾經吐槽過多次這個頭飾，但租末相信這個頭飾會給自己帶來幸運）拿了下來，讓那一縷白色頭發吹落了下來。

就在這時，她感到旁邊的沙發有明顯的凹陷，租末扭頭一看：我的天，這不是鹿思王子嗎？

她感到一陣頭暈目眩，盡量告訴躁動的內心：鹿思不可能是來找自己的，他只是累了，隨便找個地方一坐……

“你頭上那縷白發是怎么回事？”王子開口了。

哦，他那是在和我說話！租末不想表現的像個沒見過世面的小女生，可此時此刻她實在是很難說出一句話來。她強忍住狂喜的心情，勉強裝出風輕云淡的樣子：“只不過是挑染的。”

喔，該死，這話應該說得更漂亮一點！租末暗暗責罵著自己。

“它很棒……讓我想起了我的一個朋友，他額前也有一縷白發。”

“是你的情人嗎？”話說出口租末就后悔了，可說出的話就像潑出去的水，難以收回，不過好在鹿思并沒介意。

“算是吧……那個人在我心里遠比情人要重要得多，算是我的家人，可又不是我的家人，總之我很愛那個人——其實我愛的人何止少呢？金發碧眼溫柔呆萌的美女，棕發棕眼顏色甜的像巧克力一樣的火辣女人，一個皮膚白的過分的讓人發瘋的可愛女孩，或是喜歡綠色身材妖嬈的嬌媚女子……我的身邊不缺情人。”鹿思笑著說出這話，卻不知怎么的，租末在他眼底看到了寂寞。

“尉先生很喜歡做慈善嘛，尤其是對那些失去父母的小孩子。尉先生喜歡小孩子？”

“不……只是推己及人罷了。我是失去過父母的人，我不希望別人也受那個苦。”鹿思笑的很和善，眼角帶著女士們難以拒絕的溫柔魅力，“而且，我父母生前愛這座城市，死在了這座城市，我就要接過他們的意愿，看護好這城市。我就是個廢物，如果沒有父母遺留的財產，我什么也不是……喔，感謝上蒼，讓我有一個這么好的父母。”

他最后半是調笑半是譏諷的語氣讓租末很為之難過，更讓租末感到驚愕的是，像這種有童年陰影的人，性格應當格外……不同些。他那么小就開始面對這個連租末這個成年人也感到絕望的丑惡世界，和那些兩面三刀的成年人搶奪財產，居然還保持著這么——善良的內心？總之，他絕對不會是現在表面這樣頭腦空空的花花公子。

“這些話題是不是讓你覺得不開心了？或許我們可以換個話題……”

“沒關系，要不然我們還談什么？阻塞性睡眠呼吸暫停患者的軟腭平面手術？”鹿思說到這里，干笑了兩聲，“我母親以前是個醫生，我對此還算有所了解。”

“鹿思先生聽上去博學多知？”

“哈！”鹿思似乎是很可笑的身子往后仰了一下，“親愛的，你不得不承認階級——我們家很有錢。那就意味著會真正的去培養一個孩子，從不給我們貼上各式各樣的標簽，以至于我們的父母看到所謂神童就感到一陣陣可笑。像我們這樣的人，父母都已經很強了，他們本身的思想就十分深刻，眼界也很寬。可還是怕跟不上時代的腳步，不斷的反思弱點，并且盡量讓我早早的就認識到這些。讓我在一個孩提的時候就拓寬我的眼界。我從小到大碰到的都是些什么人？過的是什么樣的生活？而什么考試？找工作？找對象？這些平常人家覺得是天大的事，在我眼中不過爾爾。”

他說著聳聳肩：“我們這樣的人，在很小的時候就已經把很多成年人還想不明白的事想明白了，我們找到了自己正確的生活方式，過著自己想過的生活。在同齡人沉迷游戲時，我們就已經熟知游戲背后的運營模式，在各個方面都有著不同的見解——這就是差距。親愛的，讓我來猜猜你。你看上并不富有，而且難掩熬夜的疲憊，再加上你的外貌……我想你的職業我已經了然。由于傳統女性的思想，若不是逼到了絕處，例如親人患病走投無路之類，很難做這行。而我，我是很難落到這樣的境地。”他的聲音忽然又低沉下去，“可是社會資源是有限的，在我父母死后，我只能自己去爭搶，去奪來有限的資源提升自己……你不知道我有多孤獨？”

租末張了張嘴，是啊，若不是母親……她何苦要做這一行？而且，她發現她知道的關于鹿思越多，就發現自己對鹿思了解的就越少。她忍不住問：“難道您就沒有找到一個愛人？”

鹿思謙和的笑，他牽起租末的手，和她徜徉在舞池中央：“有倒是有個候選人，那是一個黑發藍眼的女孩，美麗自信，獨立堅強——可她不是我命中注定的那個人，還是做朋友的好。”

“那自從您的父母去世過后，就沒有再得到您的愛的人——哪怕不是愛情，只是相當于愛情的一種濃烈的愛？”

“好了，”鹿思攬著她的腰，輕輕道，“別當個問題小精靈毀了今晚的氣氛。”

于是租末乖乖的閉嘴，專心陶醉于這支舞——她會一輩子記著的。灰姑娘的夢終于圓了一小會兒……哪怕只有一小會。她感到自己在鹿思身邊就是一朵陪襯的野花，自己的粉紅色裙子是那么低級，虧自己還高談闊論了一番……不過這并不能說明這是個糟糕的夜晚，相反，它棒極了。

此時，她聽到了鹿思低沉富有磁性的嗓音：“是的，是有那么一個人是我的愛……我若是超人，那人就是我的氪石。哈，原來我也會像一個死宅一樣看漫畫。”租末笑了笑，她想起剛開始見到鹿思時還把他比喻成蝙蝠俠——這可真是荒謬。

他優雅的結束了這支舞，帶她來到了窗戶下。鹿思抬頭看著外面的星空：“這多美。”

“是啊，這多美。”租末對著鹿思微笑，只不過那笑容有點苦澀，“謝謝你，你至少給了我一個夢。”

鹿思沒有回答她，他只顧著看外面的星辰，如此的癡迷。他西服下無意暴露的傷痕讓租末有點奇怪，養尊處優的公子哥怎么會有傷痕？難道他還需要和別人打架？她猛然想起了有傳言稱眼前這位王子還是某家sm俱樂部的成員……鹿思，到底是怎么樣的一個人？

“我有我要做的事……”鹿思喃喃道，他忽然對著租末笑了一下，就離開了。

搞什么，原來鹿思才是到了十二點落荒而逃的灰姑娘。租末無奈的一笑，她繼續靠著窗戶，回味這夢幻般的一夜……

她愛這個夜晚，盡管只有短短三個小時的時間供她品味，可是已經足夠了。租末不是貪心的人。

至于鹿思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租末就算有心也無力，還是讓鹿思的那個愛人去管罷……這些人的事，早就不是她租末能管的。

她只知道，在這美麗的星空下，她終于圓了自己的美夢——

哪怕最后不是和王子，而是和“蝙蝠俠”！哈哈，不過不管是哪個，都讓任何有少女心的女子為之瘋狂。

她可真是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