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明月寫作課4.0】慶相第五次作業

曼婷拖著四五個箱包擠進候車廳,將鋪天濛雨甩在身后。一陣香風送來一位插隊的時髦女士,一身新季亮色有如死水上漂浮的油彩,腥咸氣味直從想象中煞到眼前鼻下。時髦女士邊排隊邊講電話,語速急快,一字字“嘣嘣嘣”如槍響,語義情緒一并泯滅,不必擔心誰竊聽了隱私。曼婷略向后躲,時髦女士卻驀然一回頭,威嚴地瞪住她,嚇了曼婷一跳,隨即霍地轉回去,十分郁悶。掃描的黑箱子把一個個箱包吞進去又吐出來,到曼婷時,東西多,她不及收,造成了突發堵塞。她蹲下身奮力去抓,旁邊的一雙高跟鞋不耐地敲著,“噔噔噔”像戰鼓一樣催她的命;想跟人道個歉,又怕這樣更耽誤事。一個高個小伙性急,仗著手長,抓起肩包甩過曼婷頭頂,肩包的黑影像條猛狗撲來,驚得她險些帶頭磕上護欄。

候車大廳中的人均距離不足五十公分,是一眼就能看清面前人鼻頭油脂的尷尬。整個大廳地面全是水漬,傘下鞋下淋淋瀝瀝,慘況堪比海鮮市場。曼婷勉強在一個偏僻角落找到了容身之處,坐上一個箱子,其余圍在膝前,得空舒一口氣,便看見保潔阿姨推著拖把過來,只好起身騰地方,狼狽得像個單身母親。她起得急,驚得側邊一個中年婦女舉傘格擋,雨珠抖抖灑灑濺了一身。沒心神聽人家道歉,避遠了站著,只能站著,這里已經不能再多挪出一寸地叫她坐下了。

等人最煎熬,它能將人的神經磨得異常發達,渾身上下有任何一點不適都會數十倍放大,然后回頭去折磨神經,死循環。后跟酸,像是庖丁之刀解開她兩腿肌肉的聯結體系,原本被分攤消解的重力集中負載在那伶仃兩塊骨頭上。曼婷忽視那酸意,抬頭去捕捉高窗上那一點敞亮光線,玻璃外粘了一層水珠,視物不清,依稀能看見橫生的一段樹枝。枝上白白贅了一層的是什么?是合時宜的花,又或者不過是生了厚厚一層霉絨罷了。空氣密度大得仿佛能游魚,讓人呼吸困難,行動也困難——這樣的天,會不會妨礙他赴約呢?曼婷沮喪極了,來不了也是可以體諒的吧?可她不能去構想他不來的情形,那太難過,她會發瘋,會扯開喉嚨頭發去跟眼前這些人吵鬧。

某一班動車晚點,不是她的車,但她卻大大地放松下來,像是被宣判能多活一天。高窗上的光亮了一些,許多人舉頭去望,雨在這滿屋俗世之外停歇,吝嗇露出一角天。各人之間那被生存空間逼出的仇意也淡了許多,然而沒多久,又陰了下來。一對夫妻牽著小孩,倆家長喋喋不休地爭執,小孩從他們掌控下掙出自己雙手的自由,從兜里掏出一個小瓶吹肥皂泡,他圓滾的頭吹著,像一個泡分離出了另一個。肥皂泡飄起來,乘著那分辨不出的濕膩氣味四處襲擊,曼婷扭頭躲,沒躲開,反而引得泡在臉上炸開。她惡心那黏糊,像蚯蚓尾彈在皮膚上,惡心得她想吐,想趁吐的時候一并哭——突然發現那孩子盯住她,像是在審視什么奇異生物,曼婷皺著眉忍耐。

大廳里的苦難眾生渡了一批又一批,唯獨晚點的那班車一個鐘頭一個鐘頭拖下去,滿耳怨聲。曼婷刻意漠視自己那班車早已離去的事實,她不著急,她心如死灰,她一個人沒法去坐那班車,沒法坐在兩個陌生男女間,一左一右兩副肉枷鎖,行李包裹丟在某處視線之外,人人臉上都安一對探照燈,三百六十度無死角掃蕩,一時打到人臉上,生疼。她一個人沒法承受這些。

大廳里人越來越少,她卻離不開,仿佛大理石地面被一整天的濕潮泡軟,泥濘不堪,陷為沼澤,將她縛手縛腳,慢慢淹下去。兩眼放空,身心也放空,聽著這副空空腔體內當當的倒計回響,活不成死不了。急得頭發發焦的一群人終于迎來了他們的救贖,熙熙攘攘去了,而她被遺棄,所待所望全部落空,她的救世主拒絕投給她任何問候,殘酷絕情地裁定了她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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