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七年,七月十七號,農歷六月六月廿四,宜嫁娶,忌出行。
下午,我正在電腦前寫小說,耳機里面放的是《同桌的你》。老狼的嗓音渾濁,富有磁性,有故事,適合我這種奔三的男人聽。筆記本右下角的彈窗頻繁閃動,我打開對話窗。是零五級初三三班的QQ群,里面炸開了花。是一個同學的婚禮場面,我急忙點開大疊圖片,照片上的新娘一身白紗,貌若天仙。那是我中學時代的同桌阿璇。而站在旁邊挽著伊人手臂的陌生男人,氣宇軒昂。
我透過近視眼鏡厚厚的玻璃鏡片仔細端詳著屏幕上那個笑靨如花的女人,突然有點傷感和落寞,還有一絲絲不忍。就像一個喜歡很久的寶貝突然落入他人之手一樣的感覺。
我停下手中敲打鍵盤的手,習慣性地點燃一支煙,思緒突然飄回十多年前,那個十五六歲的花季時光。
1
那時候,我讀初三,學校為了提升學率,重新對畢業年級進行了一次分班。而恰巧阿璇就成了我的新同桌。
猶記得我第一次遇見阿璇的情景。那天是05年八月三十一日,學校秋季開學第一天,我正坐在座位上掃視新班級里的熟悉面孔,突然一個靚麗的身影出現到了教室門口。當時教室里亂哄哄的場面突然安靜了不少,許多人都把目光朝向了門口。尤其是許多男生的眼睛都直勾勾地盯著那個身影看。當時,阿璇一襲白裙,挺拔的胸部,白皙的長腿,腳上是一雙白色涼鞋。像仙女一樣清新脫俗。
我也被吸引了,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她走動的曼妙身姿,直到她走到我身后,輕輕地說一句:“同學,麻煩能讓我進去一下嗎?”我才怔怔地站到過道上,看著她從我座位邊走過去,在我旁邊坐下。
那時候,教室布局是倆人一排,而阿璇座位恰巧在教室左邊靠窗的位置,而我的在她旁邊。整個班級有七十多個同學,逼仄的教室很擠,所以前后排挨得也很擠,所以阿璇要想到她位子上,就必須從我的座位經過。
我首先打斷尷尬。我記得我和她說的第一句話是:“同學,你叫啥名,以前哪個班的?”
她忙回道:“我是二二班的王璇。我認得你,你是那個二一班的梁棟。經常看見你從我們教室外面經過。“
當時,我頗有點受寵若驚的感覺,能被一個以前未曾有過交集的美女記住,甚是榮幸。其實也不奇怪,我那時候學習成績好啊,每次考試都是全年級前幾名,被人認識也就不足為奇了。
但是,那時候,我還是一個靦腆的小男生。還不知道怎么和一個女生尤其是美女交流。而她也頗顯靦腆,面露紅暈,有點害羞。于是簡短的儀式性對話后,就陷入了沉默。我開始低頭檢查我的暑假作業(我們那時候是有暑假作業的,而且開學必然要上交。),而她則忙著給新領的教科書包封皮。
初三年級其實是一段奇特而尷尬的歲月。經歷了小學時光的那種懵懂無知,到了十五六歲的年紀,身體開始瘋長。女生的胸漸漸隆起,腰開始變細,聲音清脆勾魂,就像西方傳說中的海妖塞壬三姐妹一樣富有魔力。而男生們肌肉發育,胡須茂密,喉結開始突起,聲音富有磁性。
隨著身體的發育,心理也跟著變化。如對異性的好奇與渴望。關于這個變化,耳熟能詳的《十萬個為什么》也沒有說清楚,而給我們講授生理學的那個年輕女老師也是欲說害羞,在講到身體構造和青春期心理時紅著臉讓我們自己翻書看。
同桌之間已經沒有那條深深的三八線了。可是不甚相熟的男女生之間還是小心翼翼地恪守著自己的領地,幾乎不越過各自桌沿一步。
我和阿璇就是其中的一對。我們小心翼翼地在作業本上寫字的時候,總是盡量屈著胳膊,盡量不碰著對方。我坐在靠走廊邊,尚可把身子往外挪。而阿璇就不行了,她的左邊是墻壁。而那個不到十公分長的小課桌已經絲毫容不下一個身體瘋長的少女的身子。她的胳膊經常越過桌沿到我的桌子邊上,有時候還會撞到我的手肘。這時候,她常常是不好意思地趕忙說:對不起。然后縮回手臂,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
我那時候還是很善良的,就對她說:沒關系的。我這邊桌子,你盡管用。還把課桌往走廊邊挪了一些,這樣她的課桌左邊就有一點空隙,而不是直接挨著墻壁,空間自然也就不會顯得那么局促了。
她于是很是感激地沖我笑笑。而我則繼續低頭寫著作業。
2
就這樣拘謹地度過了約莫兩個月后,我們漸漸熟絡。眾所周知,初三時期其實是個繁忙的時期。那時候,大部分時間都在教室呆著,做不完的作業,上不完的課,考不完的試。再沒有了一起去逛街的姐妹,沒了一起去打球的哥們。大家都在緊張地復習著,以期可以順利進入心儀的高中。
所以同桌之間往往成了最親密的戰友。形影不離,有時候甚至肌膚相親(不小心碰著手臂)。有時候乏了的時候,為了緩解壓力,也會聊會兒天。
我和阿璇混相對熟絡了的時候,也會聊會兒。她會說她的公主夢:穿白裙,蹬水晶鞋,嫁給童話里的王子。而我會講我的英雄志:橫刀立馬,闖蕩天下,揚名立萬。偶爾會談談各自的私生活。她說起她養的可愛的小兔子會興奮得面露紅暈,而我講到我馴養的霸氣黃狗會激動得手舞足蹈。
可是這樣歡樂的時光并不多,僅局限于課間十分鐘的休息。大部分時間大家都繃緊了神經卯足了勁頭拼命學習。
那個時候,隨著身體的瘋長,心理也在瘋長。韓國偶像劇的盛行,港臺愛情劇的侵蝕,對成長中的少男少女也是一種沖擊。一些男女生開始早戀。但那時候的戀愛其實很幼稚,無非就是牽牽手,傳傳紙條什么的。后來班主任老師怕早戀成風,敗壞了學習風氣,影響學習。就把那些有苗頭的男女生隔開來坐。也許是出于老師的信任吧,我和阿璇沒有被調開,一直牢牢地占據著第三排靠窗戶的風水寶地。
其實我隱隱也感覺到自身的一些變化,并很恐慌。和班上其他男生一樣,我的胡須開始長出,喉結突起,夜里睡覺的時候聽得見骨骼脆裂的聲音,就像初春雨夜里竹節拔起一樣。更可怕的是,有時候夢里面會有女人,早晨醒來的時候內褲里一片粘稠。
那時候,我和阿璇已經成了無話不說的好朋友。我于是就在一次閑聊中和她聊過這些事,并問她夜里聽不聽得到骨頭炸裂的聲音,有沒有夢見過什么人。然后,阿璇就說她也聽見過骨頭脆裂的聲音,就像竹筍拔節一樣。然后支支吾吾地說經常做一些稀奇古怪的夢,說是夢見過我。
我便又傻傻地刨根問底地追問夢見我什么了?還有夢醒的時候有沒有感覺下面濕濕的。她于是紅著臉不再搭理我。
我的疑惑還是沒有解開。我于是去問老朱。老朱是留級生,他曾經跟著外面的小混混混過,知道得比我多。留著長胡須的老朱聽了我的講述,一臉鄙夷地說:傻×,這都不知道,那是春夢。你要長成男人了。
老朱在宿舍里和我對床,屬于那種同床共枕的關系。所以睡覺的時候,他經常躲在被窩里給我講那些一直困惑我的事情。
老朱對我說,男女長大到一定年紀,就開始發育,變成大人的摸樣。男的英俊瀟灑,女的玲瓏苗條。于是開始戀愛,再然后結婚生猴子。他還給我講女人生孩子的過程。我突然很崇拜地說:你怎么知道得比我們生理老師還多。
老朱于是不屑地回道:哥可是博覽群書的人,哪像你們這些書呆子。說著,他變魔術似的從枕頭底下摸出幾本書來,都是一些《知音》《家庭》《愛情與婚姻》之類的雜志。
而我看了一段時間后,似乎也懂了很多。不過心卻感覺更恐慌了。
比如那時候學習繁忙,有時候課間阿璇經常要出去上廁所,要從我的位子過,我那時候正忙著寫作業,懶得起來,就把身體前傾,于是阿璇便從我背后上擠過去。這時候,她隆起的的胸總是緊緊貼著我的后背,有一種異樣的快感,像一股電流,流過我的心臟。而這時候,阿璇總是不自然地紅著臉。我常常自責:怎么能這么齷齪。要思無邪啊。
老朱絕對是中學時代老師口中的那種壞學生。他耍流氓,逃課,上網,學習成績差。我發覺我也被他帶壞了。
老朱掌握了班上幾乎所有女生的家庭背景和個人情況。他說她最喜歡前排的那個徐月仙。
徐月仙是我們班當時發育得最豐滿的女生,豐乳肥臀,甚有韻味。她身材好,玲瓏有致,愛穿白色的緊身內衣。每次體育課后,他就流著哈喇子盯著人姑娘濕漉漉的后背看,像是在看一場情色電影,應和著窗外噪人的蟬鳴,一個少年孤獨的心靈火熱燃燒。
我卻不喜歡徐月仙,感覺她太風騷,總是穿白色的緊身衣,就像知《音雜》志上半裸的女模特。還有,她講話時總是哆聲哆氣,聽得人骨頭都能酥酥的,像港臺劇里的風塵女子。
我就盯著阿璇的側臉看。看她的汗水順著臉龐脖子流,滋潤著那個花季里我干涸的心靈。
我就這么看著,看她長大:她的胸部漸漸隆起,她的腰漸漸變細,她的腿漸漸變長。
那時候,老師為了節省我們宿舍-食堂-教室三點一線的距離浪費,規定所有畢業班學生在教室躺在課桌上午休。那時候,我總是側躺著面向窗戶睡覺,因為可以看見阿璇。她一開始也是朝向我這邊側躺,但是有時候醒來的時候發現我睜著眼死死地盯著她的再看。于是便紅著臉轉過頭去睡。可是窗外的陽光劇烈,透過窗戶灑在臉上,刺得人不開眼。她于是又只好側過臉面向我這邊,用繡了荷的手絹蓋在臉上。可是,我仍然睜著眼看,看她手絹上繡的荷花,看她熟睡時均勻起伏的胸脯。
我那時候,反正是因為她在旁邊的緣故,總是輾轉反側,幾乎沒睡過一個囫圇的午覺。以至于下午的時候總是哈欠連天。她有一次小心翼翼地問我:我睡覺時總盯著她看,是不是她臉上有什么東西呢?
混的熟絡了,也便肆無忌憚了。我于是厚著臉皮說,說她臉上有花,好看得不得了。
她于是便紅著臉啐一口,罵我油嘴滑舌,不要臉。再后來她睡覺時,就把頭深埋于臂膀下,像一個嬰孩。我便只能看見她烏黑的馬尾辮和頭發上幾個可愛的粉紅蝴蝶發夾了。但是她好像從此也輾轉反側難以入眠了。
3
春節過后再次開學的時候,離畢業已經只有不到半年時間。老朱和我在操場散步,他對我詳細講了班上每個女生的身高體重和罩杯。末了,還特神秘地告訴我,屁股大的女生骨盆大,容易生男孩。他說:“你看徐月仙的屁股,大吧。將來我和她的孩子肯定是男孩。”
我當時下意識地就想起了阿璇,她的屁股好像很小。于是我問:我發覺自己好像喜歡上一個屁股小的女生了,該怎么辦呢?“
他楞了楞,說:喜歡就去追啊,去表白,然后你就明白屁股大小其實都沒啥意思,反正又不能真的跟你生孩子。就像你用功學習之后,才發現你其實并考不上高中一樣。
我當時看著他落寞的眼神,下意識地問他:你是不是被拒絕了。
他無奈地點點頭。人家說:不喜歡我這樣的草莽英雄,愛好文藝點的。
他在操場的花壇邊以手托腮沉思許久,突然興奮對我說:棟啊,你作文好,要不幫我寫幾首情詩吧。
我當時一臉懵逼:我也沒寫過啊。
老朱反駁說,不要裝了,你上次考試不是寫過一首嗎,還挺押韻的。
我無話可說了。想起上次語文模擬考試,臉可就丟大發了。我做卷子太慢,最后十分鐘的時候,作文還沒開始,記得當時作文題要求是體裁不限,于是便醞釀幾分鐘,寫了一首排比的押韻小詩,企圖蒙混過關。但是那時候,我們語文老師是不允許在作文中寫詩歌的。所以,最后還是被語文老師點名批評,并在班上作為負面典型念了出來。
抵不過老朱的軟磨硬泡,只好勉為其難地應承下來。老朱還真是認真,不要打油詩,要用高質量的詩歌藝術打動心上人。為了強化培訓,他從新華書店重金給我買了幾本詩集:《倉央嘉措情詩選》《中國現當代名家詩選》《雪萊詩集》。還天天逼著我看。
還真得感謝老朱。寫詩的水平以及文藝情懷就是那時候在他的逼迫下練起來的。
那個時候是挑燈夜戰地讀詩作詩啊。不過現在想來寫出來的都是些垃圾啊。
而且我每每作詩的時候,腦子里滿滿地都是阿璇的身影,所以做出來的都是寫給阿璇的情詩。不過老朱這個大老粗自然是不知道的。
不過有一次,事情鬧大了。在老朱把我剛剛完稿的一首詩悄悄塞給朱月仙看的時候,朱月仙突然發飆了。她看完所謂的“情詩“,一改以往的嬌聲嬌氣的淑女形象,跳起來跺腳大罵,”阿兵,你丫的,少糊弄老娘。這寫的是我嗎,老老實實告訴我,你這是給哪個小婊子的。“
然后朱月仙竟然在大庭廣眾之下給念了出來:
窗外
窗外有煩躁的蟬鳴
窗外有炙熱的陽光
而我就這樣斜視窗外
癡癡地望著你
溫柔的眼里盛著滿滿的你
你白皙臉龐上細密的汗珠
你閃爍的睫毛上深深的眸子
甚至你烏黑發髻上的別著的蝴蝶發夾
我親愛的
你均勻起伏的呼吸像一道電流
燙過我劇烈跳動的心房
于是
我的心里便也盛滿了你
一襲白裙的你
長腿細腰的你
清秀脫俗的你
統統住在我的心房
她們沐浴更衣
她們端坐于蓮花之上
我心愛的姑娘啊
我已預備好一切
白馬,帳篷,干糧
還有一顆炙熱的心
我要帶著伊在這個火熱的季節里
行走天涯
共度一段美好的時光
愿爾旅行歸來,仍是窈窕仙女
念完,全教室的人哄堂大笑。有人聽出來了,大聲叫道:“蝴蝶發夾,一襲白裙,長腿細腰。這不是說的大美女阿璇嗎?“
還有人起哄:“阿兵,你小子腳踏兩條船,不地道啊。“
老朱臉都綠了,趕忙解釋:“這情詩不是我寫的,”,然后大手指向我,“棟哥你要為我作證啊。”然后便飛也似的逃離了現場。
朱月仙還在憤憤不平:這個人渣啊,以為本姑娘不識字呢,拿給別人的情書也敢忽悠老娘。就這樣式的,還想泡老娘。我呸!
不過大家好像也都明白怎么回事了,有人立刻調侃:棟哥是不是你啊,原來你喜歡我們的璇啊,那還坐在教室干嘛。快帶上你心愛的姑娘去仗劍天涯撒。“
解釋等于掩飾。我只好默不作聲,埋頭寫作業。而原本正和我討論幾何題的阿璇也突然扭過頭去,佯裝若無其事地寫作業。我看不到她臉上的表情。
時間沖淡一切。這件事作為一段笑話在繁重的復習中沒幾天也就被遺忘了。
3
阿朱沒有忘。他是徹底失戀了,每天憂傷地哼著那首經典的《水手》,說自己要像水手一樣雄起。
我也沒有忘。我不知道阿璇忘記沒有。自從此次情詩風波后,她后來隱隱綽綽地在課余閑談中和我說起她也喜歡詩。特別喜愛戴望舒的《雨巷》,說自己真的很想如江南雨巷中那個撐油紙傘的姑娘般,遇見那個踏馬歸來的男人。
我想她是誤會了。我其實并不喜歡詩歌。我是被阿朱逼著寫詩的。或者,阿璇是在暗示什么。不管怎樣,我還是把阿朱給我的那幾本詩集借給了阿璇看。也許,姑娘們更適合這些朦朧煽情的東西。
4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朱月仙的緣故。阿朱后來又以身體不適為由請假回家。這種天天不搞學習的主兒反正對升學率沒啥影響,與其養虎為患,不如放虎歸山。班主任于是便準了他的長假。
只是沒有老朱同榻而臥的日子里,日子突然枯燥了許多,就像情色片里沒有了男主角,便沒有了玉體橫陳和溫香軟玉的香艷場面。
初三的勞動節那天晚上,我們中學依舊保持著建校以來的傳統,用那種紅色的墻紙包住燈管,還有粉紅的氣球和燈籠裝飾。刻意營造的一種喜慶氣氛反而顯得有點假。從外面看去,整棟樓就像是紅燈區里的歌舞廳或酒吧,隱隱綽綽透出一絲絲曖昧的氣味。真的很low。
那晚上,長袖善舞的阿璇在學校的晚會上唱了一首我未曾聽過的歌頌我黨的歌曲,也不好聽。但是,她一襲長裙在晚風輕漾中衣袂飄飄,在舞臺那些那些或黃或綠的曖昧光線下,真真的是明媚動人。場上是掌聲雷動,人頭攢攢。我甚至覺得她就是那晚最漂亮最有氣質的女生,比豐乳肥臀的朱月仙還要嫵媚勾魂。
第二天上課的時候,我悄悄附在她耳邊對她說::你昨天真的很好看,所有男生都被你迷住了。“
她笑著和我開玩笑:你是不是也被迷住了啊?
我機械地點了一下頭。
然后,她假裝生氣地說:那有人往臺上送花的時候,怎么不見你表示啊。你就會油嘴滑舌。
我只好解釋說:我還沒想好呢。
她于是便別過頭去說:哦,那我等你想好了給我
這件小事伴隨著那場盛大的勞動節晚會,就這樣,像之前許許多多的插曲一樣,在快節奏的備考生活中被遺忘,掀不起一點波瀾。
5
備考的生活是苦逼的,可是歡樂的插曲卻也是不缺的。
有一次,我媽因為擔憂我生活清苦(我們那個時候寄宿,吃學校食堂,校方又嚴禁學生隨意出校門,所以伙食也真不怎么樣。),便在街坊探望他閨女的時候托人家給我捎了一些小炒肉和雞蛋啥的,放在臨班那個女孩子那里。
于是有一天,那女生便拎著袋子跑到我們教室找我,把滿滿一袋子美食塞到我手里。
于是便被班里里一些調皮的同學起哄,說我媳婦來看我了。一起玩泥巴長大的發小,我也不好解釋。
不愛開玩笑的阿璇一反常態追問我,那是不是我小媳婦,看起來挺俊俏的。我趕忙解釋:別聽他們胡說,那是臨班的一個同學,發小。
阿璇于是輕輕“哦”了一聲,仿佛是心底石頭終于放下了似的,然后扭頭去做作業了。
五月底的畢業考試結束后,初中生涯基本算是告一段落了。剩下的就是六月初的中考了。許多不愿繼續讀書的同學便也要準備請假離校了。這時候同學情誼開始凸顯,大家開始互相在畢業紀念冊上留言。
作為同桌兼初三期間最親密的戰友,我和阿璇自然也是互相留言了的。
我在她的留言冊里寫道:愿伊韶華半生,仍是窈窕淑女。
她給我的留言是:愿君瀟灑天涯,歸來名揚天下。
她知道我的志向,我明了她的心思。所以留言便也沒有了矯揉造作,都是很簡單卻意味深長的話語,濃縮了深深的同桌情誼。
真如老師所言,中考是一座獨木橋,一邊是天堂,一邊是地獄。很幸運地,我從地獄那頭走到了對面的天堂,涅槃而生。而阿璇很不幸地沒有考上縣重點一中。
并不是她學習不好,而是因為當年全縣好幾千畢業生中,縣一中正規渠道只招收500人。而我們初中當年也就20多人上線,還是歷年中考成績最斐然的一次。
我后來去了一中開始高中生涯。后來阿璇搬了家。自此我和阿璇失去了聯絡。
5
后來有一次,那是我大二暑假結束返校的時候,在武漢火車站邂逅阿璇,而當年羞答答的小姑娘已經長成了火辣辣的女郎。她依舊是一襲長裙,依舊長發飄飄。只是胸更挺拔了,腿更長了,腰更細了。想來,這么多年來,并沒有停止發育。
一別五六年,我幾乎沒認出她來,還是她在后面拍著我的肩膀跟我打招呼:“老同桌,還好嗎?“
我嚇一跳,猛地轉過身,看見她更加瘦削的臉蛋,比起當年的容顏,是更加嬌媚。
她原來也是從家里來武漢上學。她帶我去她所在的學校,是華中一所著名的師范大學。校園里古木參天,雕梁畫棟的,果然很有意境。走在這種文化氣息濃厚的校園里,滿眼都是青春時尚的帥男靚女。我突然想起了自己就學的那個小小的醫學院,滿園的各色中草藥味,混合著空氣中漂浮的福爾馬林浸泡的尸體及實驗動物的氣味,還有校園里走過的千篇一律的穿白大褂的醫學生,突然有點傷感。別人家的校園啊,那才是校園。
走在路上,她戲謔地說:“大詩人,還在寫詩沒?“
我苦笑著搖搖頭,說我高中時學的理科,后來上了醫學院。她略感驚訝,說沒想到我會去學醫。
她于是帶我去她宿舍,找出她寫的的詩給我看。好多都發表在各種報紙或文學刊物上。她那個寫詩的筆記本,厚厚的數百頁,幾乎寫滿了詩句。少說也有一千首,而在扉頁上,赫然就是我初中時候的那首《窗外》。
看見我驚訝的表情。她笑道:你知道嗎,你那首不正經的詩就是我寫詩的啟蒙。還有你那幾本詩集,也功不可沒。
我一時被搞懵了。那幾本詩集,我最后是在當年離校時夾在所有書本資料中,以四十幾塊錢的價格賣給了一個收廢書的老頭,然后去飯館里飽餐了一頓。那段歲月里,真的是沒有吃過一餐像樣的好飯啊。
6
他們學校門口有一家咖啡廳。我們在那里坐了一上午。我們共同回憶了初三的那段時光。我認真地看著她愈加嬌艷的臉龐和瘦削的鎖骨,還有挺拔的胸脯,由衷地說道:“多年不見,你是愈加漂亮了。看來當年我給你的留言成真了。”
“愿伊韶華半生,仍是窈窕淑女。”她笑著接道。
“可惜你寫給我的祝福語沒法實現了。”我在心里落魄地想。
我了解到,中考結束后,她便隨父母搬去了市里,在市里繼續讀高中,后來就考上了這所師范院校。
而我則是復讀一年,才堪堪考上一所二流的醫學院。
有一句詩說得好:“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時間是道鴻溝,可以使得人事物非,滄海桑田。
阿璇已經談了一個男朋友,是一個文學系的男神,很會寫詩。談到他的時候,她眼里滿滿的都是幸福。她說,他和我一樣有才,寫出的詩能勾人魂。
我一臉疑惑,”我的詩有那么大的魅力?“
她笑著說,“還記得當年朱月仙在班上念的那首《窗外》嗎?寫得太美了,當時我就喜歡上那個寫詩的人了。”
然后她故意反問:那難道不是你寫的嗎?
時隔多年,也無須再隱瞞。我便把老朱托我寫情詩追朱月仙的往事托盤而出。還有,我每次寫那些詩都是以阿璇為對象的事兒也一股腦全說了。
聽完,阿璇愣了一下,笑著說,她其實早就知道了。因為后來朱月仙給她說,老朱那渾蛋每次給她的情詩好像都是寫給阿璇的。她也知道,班上也只有我才能寫出那樣美得動人心魄的句子。
我像當年老朱對我講的那樣,故作神秘地對阿璇說:璇啊,你以后一定會生女孩。
她很開心地說:女孩好啊,我喜歡女孩。我一定把她打扮得漂漂漂亮的。但是她突然回過味來,問道“你怎么知道?”
我于是笑著說是老朱告訴我的。還把當年老朱在操場上給我說的每個女生的罩杯的故事也說了。
聽完,她揮動粉拳,故作生氣地說:“你們這群流氓。“那嬌嗔的模樣,恍若當年。
阿璇還念念不往那個五一勞動節后我說送她禮物的事,插科打諢地說我是一個只會花言巧語的騙子。我笑著說:禮物早給你你了。你不是已經寫在你詩集草稿的扉頁上了嗎?
她一怔,不過依然很高興地說謝謝當年我寫給她的那些詩。只是大部分都被朱月仙給撕碎扔掉了。
中午的時候,我便借口趕車匆匆逃離了那個咖啡館。沒有讓她相送。
此次邂逅,對我刺激太大了。回不去的過往,還是遺忘的好。只是,在去往車站的途中,我戴上耳機習慣性放起了那首周華健的《水手》。那是當年失戀的老朱聽得最多的一首歌曲。
7
此后再無聯系。
初三的時光,只是我若干人生片段中的一小節,就像我后來又喜歡過很多女孩子,給許多人寫過情書一樣。
只是,心中依舊會懷念那個清秀靦腆的女孩子,有時候會想念她一襲白裙的模樣,還有她紅暈初染的模樣。
無一例外,我喜歡過的姑娘都是那種清秀的女子,嬌羞可愛,靦腆純真。有著阿璇的影子。我已經搞不清楚是原本就喜歡這樣子類型的,還是因為潛意識里阿璇對我的深刻影響。已經不重要了。
但是我還是會在電影里看見阿璇的影子。只是她變成了沈佳宜,變成了周小梔,變成了很多扎著馬尾辮的姑娘。偶爾會想,當年那個一襲白裙入夢來的女孩,她過的還好嗎?
但更多的的時候,是賭氣不能過的比她差。因為,那樣就太沒面子了。
今天晚上,去街頭飯館吃飯的時候,看到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領帶斜系胸前。應該是附近寫字樓里上班的。他桌前一堆啤酒瓶子,喝的不少,坐在那里,臉紅脖子粗,引吭高歌那首曾風靡一時的《同桌的你》,聲音粗糙、沙啞---“誰娶了多愁善感的你,誰來安慰愛哭的你......“
我心里罵道,"這個傻逼,天涯何處無芳草。"但臨走的時候還是過去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說:哥們,不念過往,不畏將來。向前看,前面還有大把的幸福在等著呢。
但是,說出來的這番話,卻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晚上回到家的時候,群里面依然熱鬧不減。有一些當年的同學翻出陳年往事。
有人調侃說:還記得當年那首叫《窗外》的詩嗎,我們的棟哥呢,可不能始亂終棄啊。讓我們的花落別家啊。畢竟肥水不流外人田啊。還特賤地@我。我沒有回復。
我看見阿璇出來解釋:哪有的事。人家那么有才,哪能看得上我這號平凡小女子。
我在心里默默說:“你才不是平凡小女子,你在我心中永遠是那個衣袂飄飄,扎著馬尾辮的可愛女孩。祝你幸福。”
既然情長紙短,那么就這樣擱筆吧。
明天是七月十八日,農歷六月廿五,宜:祭祀、入殮、除服、成服、移柩、破土、啟攢、安葬、塞穴、斷蟻、結網。忌:開市、入宅、嫁娶、開光、造屋
明天大概沒有哪個同桌的誰選那個晦氣日子結婚吧?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大概都不會有了吧?
那么,就容在下安心調養一段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