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讀唐詩宋詞,原來那么多詩詞曾出現在語文課本上,并且我們都曾背誦過。當年高考前夕,《過秦論》、《阿房宮賦》和《六國論》在我腦子里凝成了一灘漿糊,根本記不清這一句從哪里來,下一句又該是啥,自然我的高考語文成績也成了一灘漿糊。可背誦詩詞就沒有這樣的問題,哪怕囫圇吞棗也覺得是種享受,如今重新讀到,自然倍感親切。
相比于宋詞,我更喜歡唐詩。當讀詩不再懷有目的性,我更多地關注這些詩人的生平。唐朝注定是詩歌的黃金時代,因為它將寫詩列入了科舉考試,而不是詩歌除外。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詩人也不例外,這些唐朝詩人胸懷天下,在官場上起起伏伏,當中絕大多數詩人屢遭貶謫,又或是歸隱山林、遠赴邊塞,在交通不便的時代他們的足跡卻遍布全國,寫下了永久流傳的詩篇。——相形見絀,似乎我們一出生就內心堅定地要做個平凡的普通人,最好一輩子留在家鄉不出去,如果再能出國旅趟游便覺得死而無憾了。
要是能重來,我要選李白。問題是,重來也選不了李白,而有些時候李白并沒有那么灑脫:直到四十多歲,唐玄宗才招李白入朝為官,這時的李白在《南陵別兒童入京》中寫道:“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李白也并沒有只生活在盛唐:安史之亂發生后,李白在永王李璘麾下當謀士,不料后來李璘起兵造反,李白受牽連被貶至貴州夜郎。夜郎這個地名不可能陌生,因為李白曾有一首《聞王昌齡左遷龍標遙有此寄》:
楊花落盡子規啼,聞道龍標過五溪。我寄愁心與明月,隨風直到夜郎西。
當王昌齡被貶至湖南龍標時,遠在揚州的李白寫下這首詩,沒想到后來自己就被貶到了夜郎。至于王昌齡,可謂是官運多舛:早年投身塞外從軍,三十多歲去長安科舉中了進士,但后來得罪朝中權貴,先后被貶至江蘇、湖南、廣東等地,期間好友辛漸來看望他,王昌齡題詩一首《芙蓉樓送辛漸》:
寒雨連江夜入吳,平明送客楚山孤。洛陽親友如相問,一片冰心在玉壺。
當然,也有詩人不擅長科舉,比如孟浩然。科舉失利的他選擇去揚州,好友李白在黃鶴樓為其餞行《送孟浩然之廣陵》:
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揚州。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
后來孟浩然歸隱山林,寫下《過故人莊》,李白前來喝酒談詩《贈孟浩然》:
吾愛孟夫子,風流天下聞。紅顏棄軒冕,白首臥松云。醉月頻中圣,迷花不事君。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
再后來,王昌齡也來看望孟浩然。這回他倆卻喝大了,本就生病的孟浩然又吃了忌食,享年52歲······
有像孟浩然這樣完全不擅長科舉的,自然也有像元稹這樣天生擅長科舉的:元稹第一次參加科舉便考取明經,那年他才15歲;隨后通過吏部考試,官任校書郎;再得舉制考試第一名,官至左拾遺;期間他結識了摯友白居易,娶了名門閨秀韋叢為妻。后來他同樣陷入了唐朝詩人的職場怪圈,屢次被貶,顛沛流離。被貶期間妻子韋叢不幸去世,元稹寫了多首悼亡詩,其中最著名的一首便是《離思五首·其四》: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
而元稹的摯友白居易,同樣是少年得志,中年遭貶。白居易因越職言事被貶至江州(今江西九江),聽聞此事的通州(今四川達州)司馬元稹寫詩《聞樂天授江州司馬》:
殘燈無焰影幢幢,此夕聞君謫九江。垂死病中驚坐起,暗風吹雨入寒窗。
白居易任江州司馬期間,寫下《琵琶行》。天涯淪落兩心知,劉禹錫從第一次被貶到調回洛陽任職已經過了整整23年,他在回洛陽途中遇到白居易,白居易寫了一首《醉贈劉二十八使君》同情其遭遇,劉禹錫卻格調高昂地回了一首《酬樂天揚州初逢席上見贈》:
巴山楚水凄涼地,二十三年棄置身。懷舊空吟聞笛賦,到鄉翻似爛柯人。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今日聽君歌一曲,暫憑杯酒長精神。
當年劉禹錫與柳宗元倡導政治革新為唐憲宗所不滿,劉禹錫被貶至朗州(今湖南常德),柳宗元被貶至永州(今湖南零陵),一待就是十年。后來他倆被調回長安,卻又因為劉禹錫的詩《玄都觀桃花》有暗諷朝廷之意,唐憲宗把劉禹錫貶到當時最貧窮的播州(今貴州遵義),柳宗元也因此被貶至柳州(今廣西柳州)。
柳宗元不但沒有怪罪劉禹錫,反倒覺得播州非人所居,上書朝廷讓劉禹錫去柳州,而他愿意代替其去播州。唐憲宗自然不會讓柳宗元如愿,他繼續去了柳州,不過劉禹錫被改貶至連州(今廣東清遠)。我想,最能代表柳宗元被貶時期心境的詩,莫過于那首《江雪》: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
最后說回李白。當他被唐玄宗賜金放還多年后,一日與好友岑勛、元丹丘登高宴飲。李白終究是李白,這樣的詩篇只有他才能寫出來: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奔流到海不復回。
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
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
岑夫子,丹丘生,將進酒,杯莫停。
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傾耳聽。
鐘鼓饌玉不足貴,但愿長醉不復醒。
古來圣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
陳王昔時宴平樂,斗酒十千恣歡謔。
主人何為言少錢,徑須沽取對君酌。
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