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話聊齋人物(1):知進退,明得失的嬌娜

在聊齋故事中有這樣一個女子,她從小精通醫術,聰慧勇敢,情商極高。

她是蒲松齡筆下紅顏知己的化身,她的名字叫做嬌娜。

異性知己這個詞,不管是藍顏還是紅顏,在現今的社會中仍然是一個非常曖昧的標簽。

它徘徊在戀人與朋友之間,遠了,則顯得疏離,近了又會變了味道。它被譽為第三類情感與關系,尤其深受很多女性的憧憬。

不論是男人還是女人,若要想成為他人的知己,就一定要有廣闊的心胸,秉承著“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和平共處原則。

知己要具備極高的情商,可以在對方需要情感安慰的時候洞悉對方的心思——我不說你也能懂,并且最好還要與對方有共同的追求與愛好,必要之時甚至可為對方赴湯蹈火,獻出自己的生命。

因此,存在于知己之間的愛,被認為是跨越了性別,跨越了肉欲,跨越了倫理的一種精神之愛。是一種可遇而不可求的“相視一笑,莫逆于心”的默契。

在周潤發飾演的電影中《孔子》中曾有這樣一個情節,孔子來到衛國遇見衛國夫人南子。

歷史上的南子本身是一個生性淫亂的女子,與電影中的橋段并不太相符,但就是這個被編撰出來的不到十分鐘的情節卻看得耐人尋味。

南子使用自己溫柔撫媚的風情,想步步引誘孔子陷入自己的溫柔鄉,孔子卻小心謹慎以自己的君子作派拒絕了她。

可就在兩人你來我往的幾句交談中,孔子發現南子并不全像外面傳言的那樣,她反而是一個飽讀詩書且對治理國家很有見地的女性。

于是,他對她說:“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

這句話在歷史中本是用來羞辱衛國國君的話,但放在此時電影中的南子面前,卻暗含了孔子對南子的褒獎之意。

“我還從來沒有見過像你這樣像世人喜愛女色一樣崇尚喜好道德的人?!?/p>

也正是因為這句話,電影中的南子放棄了對孔子的政治挽留任務。同時,她對孔子也說出了一直壓抑在自己胸中的一翻肺腑之言:“世人也許很容易理解夫子的痛苦,但未必能領會夫子在痛苦中所領會到的境界?!?/p>

我始終忘不了電影中的孔子在聽到這句話時因為激動而顫抖的模樣。南子的話對當時的孔子來說不僅僅是夸獎,而是從內心深處對孔子堅持理念的認同與理解,這是世間多少人終其一生都在最求的那句話——不論外界怎么看你,你在我心中永遠是最出色的,因為我懂你。

所以那一刻,孔子與南子不約而同地向對方行了跪禮。今生今世遇到如你一樣的知己,我心足以。

《聊齋志異》中的嬌娜與孔雪笠亦是如此,在嬌娜第一次與孔雪笠相見的時候,他正病得失語,然而她卻可以一下子讀懂他的內心。

于是,她笑著對他說:

“宜有是疾,心脈動矣。”

這是一句很大膽的雙關語。她其實是在對孔雪笠說:你的病是因為你對異性動了心性;你看我的眼神,讓我知道你對我動心了。

蒲松齡在文章的一開始曾交代孔雪笠是孔子的后代,這說明孔雪笠從小受到的是很傳統的儒家思想教育——做人要遵守道德,行為端正。而嬌娜與她的第一次會面,就打破了他以前對身邊傳統女性的認知,再加上孔雪笠本身為人寬厚不拘泥于這些小事,才反而讓他對嬌娜留下了十分特別的印象。

接著,大膽的嬌娜又不顧男女之別醫治孔雪笠,救了孔雪笠一命,她的勇敢、大方與自主自立的性格更加令孔雪笠為之著迷。

嬌娜的哥哥皇甫公子看出來孔雪笠想成家立業的心思,于是將自己姨娘家的妹妹松姑娘嫁給了他。

在那個以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成婚的時代,男女之間私下的戀愛幾乎是不被認可的。先結婚后培養感情是一種流行。因此受傳統禮教熏陶長大的孔雪笠,便沒有拒絕朋友皇甫公子的好意,娶了松姑娘為妻。

故事中的松姑娘在婚后孝敬公婆,與夫君孔雪笠舉案齊眉,可以說是封建社會中傳統女性的真實再現。

而做為松姑娘妹妹的嬌娜,當時雖對孔雪笠心有好感,卻并沒有因為孔雪笠結婚娶了自己的姐姐表演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把戲。她選擇了逐漸淡出孔雪笠的生活,就好像從來她都沒有出現過一樣。

不得不說,她是一個懂得舍取與大愛的姑娘。她默默地把這份女孩子最初那份純真的情感深埋在心底,直到多年以后再次與孔雪笠相見的時候,才將自己當年的這份心事委婉的說與他聽:

“姊夫貴矣。創口已合,未忘痛耶?”

又是一句耐人尋味另有深意的問話——表面上看,嬌娜是在向他問:“你的傷口已經好了這么久,可還曾記得當年疼痛的感覺?”

其實她還有更深層的問候,她想問他的是:“事隔多年,你可還曾記得當時心動的感覺?”

多么聰慧的女子!孔雪笠又怎能不明白她的心意?只是這個時候的他們再也回不到過去。他已為人夫,而她已嫁為人婦。

既然如此,就各自認命,安度余生吧。

然而,人生從來不會安逸,總是喜歡百轉千回的折騰。

轉眼之間,嬌娜一族將要遭受上天的劫難,必須要孔雪笠搭上自己的命才有可能挽救??籽疫@時才知道他們并非人類,而是修煉多年的狐貍。一個是人,一個是妖,他本可以以此為理由袖手旁觀,躲避不管。但他卻為了守護嬌娜還有她的一家而堅持留下來,勇敢的站在她們全家人的身前,不惜犧牲了自己的性命換取了嬌娜以及嬌娜全家人的性命。

嬌娜知道后痛不欲生死命地抱著孔雪笠的尸首失聲痛哭。

嬌娜已能自蘇。見生死于旁,大哭曰:“孔郎為我而死,我何生矣!

“士為知己者死”大概說得就是像孔雪笠與嬌娜這樣的感情吧。

之后為了救孔雪笠,嬌娜再次挺身而出。

嬌娜使松娘捧其首,先以金簪撥其齒,自乃撮其頤,以舌度紅丸入,又接吻而呵之。紅丸隨氣入喉,格格作響,移時豁然而蘇。

她不顧她的姐姐甚至其他人以后怎么看她,她也顧不得女子的禮數禮法,直接用嘴對嘴的方式對孔雪笠進行搶救。

多么瘋狂的舉動,多么至真至情的女子,在當時的封建社會中,她拋棄了女子的所有,只為救活自己心中的那個人。

這樣瘋狂的舉動即使放在當今的這個時代中,恐怕也沒有幾個女人可以做到。

孔雪笠轉醒之后,看到妻子與嬌娜全家人都在,感覺自己仿佛是做了一場夢,心里感到很高興。

嬌娜則在他完全醒過來之前又識趣的退到人群之后。

想起曾經在一個帖子里看到過這樣一個觀點:紅顏知己與妻子的區別——妻子一定是那個在你大病初愈時第一時間抱著你痛哭流涕的人,而紅顏知己絕對是在見到你病好后隔著床對你微笑的那個。

嬌娜知道:擺正自己的位置,是做知己的必要準則。

所以,即使后來嬌娜自己的丈夫死去之后,即使她跟著孔雪笠一起回到了他的故鄉,她始終也沒有嫁給孔雪笠,而是選擇與自己的哥哥住在一起。

既然命中注定不屬于自己的人,不屬于自己愛,又何必去強求?能夠經??吹侥悖滥氵^得很幸福就足夠了。至于我是不是要成為你的妻子,這件事真的不重要。

與公子兄妹,棋酒談宴若一家然。

相信孔雪笠一定很享受這樣的人生,因為這也是嬌娜最希望他可以得到的:妻子、知己、朋友無不在側陪伴其左右,把酒當歌,人生幾何。

這一刻,一切盡在不言中。


白話聊齋《嬌娜》故事請看這里白話聊齋之嬌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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