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是早慧的。
早慧的天才,自然與尋常人不同,她似乎自幼就習慣了用幼兒的軀殼去包裹隱藏內心住著的成年女人。
當別的孩子還在父母懷里懵懂癡笑時,張愛玲卻能很平淡地寫著:“在寂寞的時候,父親喜歡我。”她這也就注定了,她于“情”字一竅,永遠比他人通透。
她寫《沉香屑》,寫《殷寶滟送花樓會》,寫《傾城之戀》,寫種種歡愛,卻又對這些歡愛不置一詞。如果說每個作家對自己筆下的人物是有感情的,那么這一點不適用于張愛玲,她從未表現出對任何一個人物的偏袒,甚至很少愿意在人物悲劇的結局來臨之前,給他或她安排一刻歡愉。
愛情是座圍城,里面的人想出去,外面的人想進來,而張愛玲是城上人,她撥開云端往下看,只用一支筆絮絮地記下那些癡男怨女的篇章,不贊許或是貶低,更不會指點,仿佛她的天職就是記錄,并且守望他們。
張愛玲和薛寶釵一樣冷情,寶釵是因為不懂,張愛玲是因為太懂。
直到她遇見胡蘭成。
寫張愛玲就不能不提到胡蘭成,他將她推下云端,他是她今生的在劫難逃。
胡蘭成是誰?是漢奸,是片葉不沾身的歡場情郎,也是名滿京滬的才子,那個時代的褒貶多半落在他身上。
張愛玲自不必多說,十里洋場的名媛,李鴻章的后人。胡蘭成的侄女青蕓談及這位“張小姐”時道:“伊是自己做的鞋子,半只鞋子黃,半只鞋子黑的,這種鞋子人家全沒有穿的。衣裳做的古老衣裳,著旗袍,短旗袍,跟別人家兩樣的,總歸突出的。”
都不似凡人,所以才能互相壓制。
愛戀總會出現于勢均力敵的兩人之間,美麗園,胡蘭成初見張愛玲,“只覺得天地都不對了”;而一貫驕傲的張愛玲,也愿意為了胡蘭成“低到塵埃里,然后開出花來。”
一場匝見之歡,兩紙薄薄婚書,不足五十字的誓詞,至此,張愛玲再不是“城上人”。
可胡蘭成是閑不住的,他娶了張愛玲后,不久便搭上了周姓護士,而后更是與范秀美于廈門雙宿雙飛。
所謂“歲月靜好”,不過是張愛玲一個人的珍重,在去廈門“千里尋夫”的日子里,張愛玲悲哀地發覺,自己更像橫插一腳的第三者。
所以她離開了,毅然決然地。她到底還是更聰明些,明白執迷不悟是沒有好處的。
但總歸是有影響的,張愛玲后來遠渡重洋嫁給了美國人賴雅,似乎不是因為愛情;她寫下與之前作品風格迥異的《秧歌》和《赤地之歌》,雖然大氣,卻不復當年細膩。
她再淡然再通透,心底里也總有一絲對完滿愛情的憧憬吧,所以在失去之后,她的心也硬了,從一個會因為穿繼母舊袍子而哭泣的少女,成長為為了省錢而穿小一號鞋子的女人。
張愛玲從不是“有情飲水飽”的女子,但是無情后,原本就少的歡愉更是所剩無幾。
愛情是座圍城,張愛玲從游走云端的“城上人”,成為囿困城中的囚徒,再成為親自推開城門的逃兵,我們,甚至可能包括她自己都覺得她看開了,離開了。
其實她的一生,她的作品,始終圍繞這座城,從未離開。
而我們,又有幾個能逃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