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 1? ? ? ? ? ? Awake the dream喚夢
“啊~唔”真無聊,我雙手背在腦后,迷迷糊糊地看著不知哪里。我剛才有睡著嗎?“哎,康,去哪里啊,我也去,無聊死啦。”
“哦,我去練舞啊,走吧。不過去到可是要battle的哦!”他以色狼特有的眼光朝我眨了眨眼,迅速脫掉校服換了件T恤,喚我去的話就快跟上。
“別給我拽英文,什么是‘八偷’啊?!”雖然我的英語成績還不錯,但那萬惡的啞巴英語教學讓我每每聽到不會的單詞時抓狂不已,我果斷地朝色狼頭上來了一下。
“是battle!就是飆舞。嘿嘿,給我們秀秀那時候你穿著那件酷似bra的物體跳的民族舞啊。是叫什么鼓舞飛揚吧?”
我駁無可駁,于是選擇沉默是金。之前不知何種原因曾被騙去了學校的“男子舞蹈隊”,本來老師找到的是阿康,這家伙不知道用了什么理由成功地在腳底抹上了油,而結果就是把我和梓俊這兩個死黨賣了。接下來把日期撥快一兩個月,你就會看到我和梓俊以及另外16個“幸運兒”艱苦奮斗摳下了長達8分鐘的鼓舞飛揚,試穿上那套上半身和下半身分別和bra與長裙沒什么分別的服裝,涂上眼影抹了粉底參加了在市舞蹈比賽、校元旦“午”會和萬科一個貌似火炬傳遞的開幕儀式,在和阿康他們街舞社的合照里,前面是他們羽絨毛線帽的厚重裝備,后面是18個衣著單薄將要為寒冷獻身的壯士。不過還好,在這個飯沒空吃晚修沒空上的幾十個世紀里,我總算學會了兩個“高難度動作”:側手翻,還有一個用處幾乎為零的風火輪。
穿越完畢,日期回到了今天,狀況搞清楚了,就是幾天以前忙得快要四腳朝天到現在放學后閑得躺在床上真的四腳朝天,落差之大讓我想直接抹脖子算了。像在《肖申克的救贖》里那位黑人兄弟說的:“He’s just institutionalized.”是啊,我被體制化了。我決定而且已經做到把前面那套鼓舞忘了個精光,跟著康去看看街舞。
我們來到了街舞社的場地——藝術樓一樓。康給我一一介紹其他人,這邊頭頂在地上的是雞仔,旁邊正在拉筋的是馬騮,幫馬騮拉筋的那個是小白,那邊那個……他們看到阿康來,朝我點點手揮揮手又和康絆了幾句嘴,繼續自己的事情。康活動了一下手腳,踩著節奏也動了起來。我第一次認真地聽著舞曲,除了節奏的快慢,我聽不出個所以然,但我感覺身體里似乎有某些細胞動了起來,難以形容的微妙,反正包含著一種拋開約定俗成套路的無拘無束的自由。我站在墻邊靜靜地看著他們在練,直到康把我扯過去然后教給了我第一個基本top rock舞步。
只是看上去很簡單的一步,原地一跳,然后揮手、邁腳,我卻發現我協調不了,像是做操一樣堅硬。即使沒有對著鏡子,我也感覺到了我和康的天壤之別。所以永遠不要在手低的時候肆意眼高。那時自己覺得就像是全部人停下來看著你,嘴角向上抽搐著把表情癱瘓下來的丟臉感覺。
后來我們就一起去吃飯,各自回宿舍洗澡然后上晚修。盡管我還沒有說正式要學,但是我仍感覺到阿康那天對我相當不爽。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夢見染著金發的自己在街頭被觀眾緊緊圍住的圓圈中間作出很多很高難度的動作,雖然我也不知道那些動作是不是真的存在。我確信我已經迷上了街舞,我決定追隨阿康。
“康~來,靠近點,告訴你一個好消息。”第二天課間,我故作深沉地跟就坐在我旁邊一組的他說。
“不對勁,平時你都是叫我什么大色狼的耶。”但他還是把椅子挪過來了一些。
“咳咳,從今以后呢,你就多了一個高大威武英俊瀟灑的禿驢了,不不不,徒弟,跟你學街舞。”
“哪里?”他四處張望,“得了吧你,色狼彬。不過這樣,康哥這人最大的優點就是海納百川,請我喝杯師傅茶在宿舍幫我撿撿襪子什么的,這事就這么成了!”我突然覺得,他竟然可以笑得猙獰到這種程度。
“沒問題,”我順手就把桌面上那瓶喝剩不到十分之一的茉莉清茶拿到他面前,“師傅,喝茶!剪襪子一點問題都沒有,剪刀我有,可是我不明白你為什么要這樣做呢,難道你家太多襪子了要剪掉一些?”
康正想開口,卻又被我截住:“對了,色狼彬這名字不錯,算起來和色狼康是同輩,我還賺了呢,色狼康的徒弟,當然要這么叫。只是我怕劣徒資質太差,未能得您老人家真傳,愧對這名字。”昨天被你損了,還好我知道禮尚往來這古理。
上課鈴適時響起。“你,你,好!我不夠你說。”
結果,這場貧嘴的勝利為我和街舞的交集打上了一個漂亮的蝴蝶結,我開始跟著康他們學Breaking。為了報一箭之仇,下午去舞社的時候康給我的第一個任務是100個俯臥撐,瞬間加起來的強度讓我的雙手酸痛了三天。這類似的事件常常發生在街舞社各人之間,互相調侃一下捉弄一下但不會真正放在心上,所以我們和街社里兩個女生像兄弟一樣相處得很好,她們說和我們鬧在一團比在女生的圈子里生活要簡單得多。街社里每個人都很隨和,我感覺我很快便融了進去。
在我手痛那幾天,康每天讓我堅持做幾十個俯臥撐,教我一個基本top rock,然后開始簡單地給我講下街頭文化。
街頭文化形式多樣,包括街頭演奏,說唱樂,街頭籃球,街頭涂鴉,以及街舞、滑板、雜技單車這些極限運動等等,而我跟他們學的是霹靂舞,也就是Breaking。霹靂舞是所謂街舞的重要分支之一,單就舞步和別的一些元素可分為new school和old school,我練的就屬于以地板動作見長的old school。街舞還有Poping,Locking,Hip-hop等一些主流分支和小分支。這一切都發展于從前的黑人音樂和黑人舞蹈,慢慢分化演變至今天,例如Poping是以機械舞、太空漫步和埃及手為主導,練習全身上下關節的爆點;Breaking則以地板動作和一些有一定難度的power move著稱。New jazz 常被看作是街舞的一種,它隸屬于爵士舞的分支,其實不算是街舞的一類,但是既然連英語這樣一門國際語言也經歷了從拒絕中國式英語“Long time no see.(好久不見)”到認可它的過程,因此這種東西誰也說不準。
我認真在腦海中記下了康給我說的這些,我原本狹窄的視野像是驟然被利斧劈開般開闊清明。街頭文化,真是平民文化中的一個奇跡。短短的這幾天,我感覺自己改變了很多,當然更多是精神上的。從前我很討厭帶著鼓點和電子音的音樂,在一些手機鋪前面走過也要加快腳步,在接觸民族舞和認識康他們以前我跟多數人的觀念一樣認為b-boy就是一群毫無內涵的爛仔。可是我看到的不是人們所說的在地上自殘的地痞,而是一群追夢的少年。我可以很清楚地感受到他們對于青春的熱情。在跟著學第一個動作的時候,我感覺就好像…夢被喚醒了一樣。
為了所愛的東西,勇敢地邁起雙腿擺動手臂去追逐,我追求的既是舞蹈本身,也是體現在舞蹈當中的磨礪、對青春的熱情、對音樂的喜愛以及對不斷超越自身的挑戰。
Episode 2? ? ? ? Reborn from pain在傷痛中重生
我已經忘記了最初是他們當中的誰對我說過一句話:“作為B-boy,只要你想,哪里都是舞臺。”,我想起了金庸小說里的一句話:哪里有人,哪里就有江湖。 我漸漸明白了我們學校的街舞隊名字的意思,LTD Crew,就是loyal to dance——忠于舞蹈。
開始的時候,我很沒智商地舉起三菱筆或者什么其他東西,指著生產公司的后綴XXX.ltd對康說:“瞧咱多出名,全世界的東西都印著咱的隊名。”
他也樂,笑著說:“是啊是啊,多出名,哈哈。”然后我、梓俊和康在一起傻傻地笑。
不知道作為源于西方文化的街舞有沒有作為一種因素滲進我們的學習,我們的數學成績除了在一些街舞動作中深諳三角形具有穩定性以外依然像在臭水溝里堆積了幾個世紀的淤泥一樣,而英語卻越戰越勇。反正在別人還只會罵“You’re so stupid.(你真的很蠢)”的時候我們已經早掌握了“ex-girlfriend(前度)”、“money talks bullshit walks(有錢能使鬼推磨)”,罵人已經是“son of a bitch.(和諧掉腐朽文化)”了。
后來家豪也加進來和我們一起學。這小子有些天賦,不過他對英語好像成果甚微。
“用手肘頂住腹部右側,對啦對啦,頭放到地上,這樣與另外一只手構成一個三角形,對對,用力上去,用力,”阿康在我們旁邊耐心地教著,緊張得手舞足蹈,“哎呀,腳要固定好,弓形,不對不對,看著我來。”他在地上輕輕那一下,就做得很漂亮。
他讓我們雙腿做成弓形架單膝跪在地上定了一分鐘去適應,再上,終于成功了!
“是不是這樣?快快,看下,掉下來啦!”我興奮地叫道,卻應聲倒地,人仰馬翻。
“嗯,對,那個弓形再開一點,就更容易平衡一些,多練練,以后就很簡單了。”康點點頭。
“哎,看看,我也可以了!我也可以了!”家豪也做到了,一下子穩住了好幾秒。
“小子還不錯,”阿康走上前撥了撥他的腳,這豆腐渣工程馬上塌了,“你們要多練啊,堅持下來,才會有成果。”
那天是我的農歷生日,雖然跌了幾下,但學會最簡單的一個招式——Freeze(凍結),這份生日禮物還是不賴的。
除了下午放學時間比較寬裕可以去藝術樓以外,平時我們能利用的場地只是宿舍狹窄的走道和樓梯轉角處。我們在中午睡覺前和晚修放學后的一些空隙來學著駕馭一些簡單的動作:最基本的top rock舞步;foot work的六步、三步、一步、十二步;還有鞏固之前學的Freeze。后來D斌和小牛加入過我們一段時間玩玩,我們揉著手背上的淤青,對著彼此相視而笑,我們的舞姿,也日漸具備雛形。手撐在地上,以身體的重心為圓心用雙腿劃出一個圓,配合著一些腳花動作,掃起的六步帶著全新的我在轉動。
康自己也在練,慢慢減少了對我們的指導,“師傅領進門,修行靠個人”,只是有時在我們練招是給一些指導。街舞其實是和考試相反相成的,萬變不離其宗,核心就是最基本的舞步,通過自己的創新變通化為萬千形式,配合著手花腳花的一些動作組合出不同的舞蹈。不同的是,考試不過是出題人以各種形式考著我們學過的本質的知識,而街舞則是以學過的基本動作和舞步為腳本演化出不同的東西。在跳舞的過程中,慢慢地跳出自己獨特的feel,相同的動作,在不同的人身上就有不同的個人feel,這就是街舞的魅力。因此師傅們一直強調,舞步沒有對與錯。
在b-boy、b-girl們的交流中,Battle(斗舞)和Solo(個人即興展示)是最常見的形式,我們會圍圈坐下,把空瓶子扔到中間旋轉決定誰先出場。霹靂舞的套路一般先由出場動作到top rock舞曲,接下foot work然后以招收尾,當然可以改變,因為這是街舞。籠統地講,對于一些有難度的動作我們叫做招式,又大概地分為定招(Freeze Stroke)和動招(Power Move Stroke)。簡單舉例一下的話,定招有Freeze(飛鼠)、air-chair、hand pose和頭頂倒立等;動招則是windmill風車、flare托馬斯和helicopter飛機跳等。一些招式的連接和動作的過渡稱為連招(Combo)。
因此,霹靂舞者走出了三條基本路線:以練招為主,出名的有法國的殘廢力王B-boy Junior ;以練feel為主,世界上以B-boy Born和B-boy Focus為代表;還有平均兼修型,譬如B-boy Casper。至于我們這些菜鳥算是什么都說不準,只能說盡量地練吧,朝著自己認為適合的方向。雞仔對我們說:“一個b-boy真正想練出些什么,他的身上24小時都有瘀傷或者傷口。”剛練完頭頂倒立的他揉著頭發跟我們說,一邊用手指比劃著他因為練這個的傷,他曾經掉下過有四分之一張便簽條那么大塊的頭皮。我們倒吸一口涼氣。但是我們沒想著放棄。
學校開始組織一個叫做“校園春秋”的文藝匯演,要出演的街舞社也開始緊鑼密鼓的準備。阿康他們忙著組織solo的套路和齊舞,我們這些新人笨拙地練習著,給下樓過道的同學讓讓路,練頭頂倒立時翻過去了的時候搓著摔疼的肩膀對著大家憨憨地笑,日子就過得如此簡簡單單。
有一次,靠墻上倒立的時候一只手沒用上力,失去重心歪著掉了下來,整個人猛地一下壓在胳膊上,痛得好幾分鐘說不出話。我默默地坐下來自己揉著,想起阿康的個性簽名:“B-boy,no excuse.”作為b-boy你沒有任何借口,你可以選擇離開,可是如果選擇留下的話,疼痛肯定是有的,而且會一直相隨,比你的戀人還不離不棄。我們苦笑,捏緊拳頭咬緊牙關走了下去。作為一個男人,小小苦楚等于激勵。其實,自嘲也是一種能緩解疼痛的很好的方式,你看你,泡妞被拒絕的次數也不少,心靈的“創傷”都熬過去了,皮肉之苦算什么?!念書念不好也就罷了,現在不用動腦子的東西你也不會?!
幾個星期中,我們用這樣的話彼此對罵著,學會了頭頂倒立,頭頂接下Freeze,foot work之間的轉換然后接Freeze,就這樣,我和豪開始有了自己的簡單套路。
因為要排陣型,將在匯演中上臺的人數少了一個,康他們決定在我們當中挑,形式就是我將要第一次面對的——battle。我的對手,是小莫。
音樂響起,一個空瓶被甩到了我們中間,最后停在了指向小莫的一邊。圍坐著的他們為我們用手掌打起了節奏,小莫滑著moonwalk來到圓圈中心,踩著鼓點他跳起了top rock,outer step,inner step,戰斗舞下foot work,兩圈六步,一圈三步,一圈四步,最終接著勾腳Freeze定住。
輪到我了,本來在他上的時候我已經想好了套路應該如何出,怎樣才會比較連貫,可是一到我走上去腦袋都空白了,惟有在做著這一個動作的時候想下一個動作應該做什么。下foot work的過渡不連貫,一圈六步,一圈四步,一圈三步,最后由十二步定Freeze。大概也做出來了,可是有一個致命的缺陷,我沒有跟著鼓點和節奏,完全像是聾子一樣自由發揮。毫無疑問,最后他們選的是小莫。我卻沒有因此而不高興,也根本沒什么可恥的。我要做的,是下一次贏回來。
既然b-boy可以在傷痛中成長,也一定可以在失敗中重生。
Episode 3? ? ? ? The first competition 首戰
排練有條不紊,街社的排練不像其他節目需要一點點地摳,只要跟著不同的音樂節奏也能基本整齊地拉下來,就可以了。周末,阿康他們在家用Goldwave軟件把需要的音樂素材合起來,加上合成音,弄出來了首歌,于是街社開始跟著音樂統一排練,齊舞,個人solo,齊舞,謝幕,不到一個禮拜就可以排下來。……
阿康每天都讓我重復自己已經學過的東西至少十次,比如簡單的六步從手的放置到邁步再到拋腰,每一下都要到位。我就在不停地重復的同時觀察著他們的排練,當然也稍稍從他們的齊舞那偷一點點feel回來。因為每個人都從基本舞步學起,而齊舞又是基本舞步和一些變幻花式的組合,因此排起來難度相對小一點而且快一點。而且在整體來說較為整齊的情況下單獨抽出一個人,每個人形成獨特的個人風格也可以展現出來。
轉眼間就到了匯演當天,當主持人念到街舞隊的節目“追風少年”的時候我急忙摸出帶來的望遠鏡,生怕錯過什么,盡管在他們排練的時候已經看過了無數遍。豪問我,你不用手機錄嗎?我指著前排那堆人,說,你看。初中生還鮮有長槍短炮,不知道是深諳“攝影窮三代,單反毀一生”的道理還是暫時還只是窮得叮當響,不過他們用舉起的手機湊出了個臨時手機展替我否定了后者。
他們出場了,穿著的是黑色的街牌tribal的T恤和灰色的舞蹈長褲,戴帽的四人里,小白帶著黑色的毛線帽,騮騮、雞仔和康分別帶著黑色白色和紅色的鴨舌帽①。這套衣服是我們那個時代的隊服,我總算在莞城新興買到了那批貨最后一件一模一樣的T恤。
音樂響起,蹲在最前面的騮騮掃起一套Foot work下風車,在爆玻璃的音效響起后騮騮爆起死亡,后面原本背對觀眾的眾人轉身過來定住pose一秒,隨即散出隊形跳起了齊舞。齊舞中他們穿插著變換隊形,接著輪到個人solo和小齊舞交替進行,由小白的Pencil、雞仔的盤腿頭頂和騮騮的Hollow back和連續后拉把全場氣氛引至高潮。一場成功的演出。我們幾個跟著學的菜鳥把手掌拍得快要爛掉。學了些天,也總算會看些,起碼不會像以前那樣以為街舞就是高難動作,一招風車就吸引了所有的崇拜因子。這是我認識他們以來的第一場正式演出,在隊形變換、跟Beat、齊舞的順暢度和合成音樂的過渡上演繹出了他們對于Breaking的尊重和熱愛,是別樣的成熟。總之那天看到的他們咧開嘴以后一排排的牙。
買來大炮汽水慶功的當晚,雞仔指了一下我們幾個新面孔,對我們說下下星期的周末虎門有個街舞比賽,讓我們去玩玩。我難以置信地指著自己說:“我?!拜托,我連十二步都沒掃得很順,連top rock下foot work也不會好不好……”其他幾個也連忙推脫。
看到四位大佬臉色刷一樣變得像炭一樣黑,康站起來走出了圍坐的圈子,點上一根煙,扔下一句:“B-boy,no excuse.”
我只好噤聲,囁喏地說:“好吧,那我去吧。”最后確定下來去的只有我和另外一個和我同時開始學的腎虧。這個世界里的人就是這樣,知道綽號卻說不上別人的真名,有些知道真名的卻只叫綽號,叫著叫著真名也就忘記了,腎虧就是如此,從前還記得是什么什么燊,現在絞盡腦汁也記不起了。就這樣,我和腎虧還有陪我們玩的雞仔組成了一支隊,Ltd。其他人跟著他們外面的舞隊Powers參賽。所以接下來又是備戰的日子了,我的心怦怦地跳,緊張指數一點也不亞于第一次遞出情書。
為了無論再怎么差勁也要有東西看看家,我叫騮騮教我后拉。“哦,很簡單的,你看這樣,單手著地,雙腿和腰部同時用力,一爆,嘿,做完了。”說這句話的時候他已經像撓一下癢般輕松地完成了一個。我的臉部肌肉微微抽搐,還停留在“很簡單的”上面。我看看地面,白玉色的方格瓷片,想象著用力不當頭部著地死狀慘烈的情形,暗嘆,哥還是年都沒成的處男啊,很多東西都沒試過呢。不過看到像孕婦一樣反手叉腰的騮騮等著我示范,血氣涌上一半,我說:“好……呃,有沒有墊子啊?”
“不準用墊。”他輕描淡寫地說。聽到這句,剛才的一半完全涌上來了,我終于明白為什么墳墓上貼的照片要貼臉而不是貼屁股了,死也要臉啊!我一下用力,居然翻過去了,雖然偏離的角度頗大。“嗯,差不多了,自己繼續。”
我不斷練習著把當天要出的東西聯串起來,翻著后拉把偏離的角度不斷縮小,和雞仔腎虧排了兩個小齊舞,還是有些成就感的。我和D彬反推后拉的原理做出了個“前拉”,動作生硬但好歹翻過去了,可是他不敢試后拉。每天練舞的時候女友都守在一邊看,給我買汽水和拿護腕和紙巾,我一度很喜歡這樣的生活。練完舞以后我們坐在藝術樓的樓梯上或者足球場空蕩蕩的觀眾席上看黃昏,要不是后來發生了些事分手,即使是日后想起也會覺得那就像是在天空之城中發展起來的愛情。
我的首戰來了。我們一坨人在文化廣場死命把自己往公交上塞,狹窄的車門處我被后面的人一記如來神掌往前撲去,腎虧的肩胛骨狠狠地吻著我還沒練出來的胸肌。總算全部上到了同一輛車,而且都找到了座位。在這個像戰爭前線一樣的車站上車找到座位,看來運氣還不錯,首戰應該不用太丟臉了。想到這里,本想發泄的怨氣自行褪去,我摸著自己的胸脯對腎虧說:“你小子的寫字姿勢不正確。”他莫名其妙地看著我,臉上寫滿了問號。
我小時候暈車暈得很厲害,長大后情況大大改善,但碰上這些車有異味密閉空調跨鎮而且站站都停的公巴,我的胃遭到了挑戰,但好在在我的極限之前到了虎門中心站,一下車元氣迅速恢復。我們趕到虎門步行街簽到,然后開始熱身。一樓的比賽場地正在布置,于是參賽者都移步到二樓進行準備。
已經有不少參賽者在壓腿拉筋,有個穿著軍裝長褲的哥們在地上輕松掃出了一套帶有漂亮腳花的foot work接上幾下combo最后爆出穩穩定住了三秒的air-chair,然后坐回自己的包包旁邊拿起剛才抽了一半的煙再吸了一口。我和腎虧不禁咋舌,這位癮君子老兄乍看沒有廿八也有廿五,跳了一套combo路數居然氣也不喘,想到自己top rock加foot work業已氣喘如牛,真是自慚形愧。好歹在我們找了個沒有什么人的角落把自己完全沒有殺傷力的套路的齊舞演示了一次以后,比賽才正式開始。
雞仔在前面像個老師傅一樣領隊,我和腎虧像凜然就義的準烈士一樣跟在后面,到簽到處核實報到以后進入比賽場地就坐——地板。打碟DJ操縱著機器嫻熟地solo了一段以后主持人MC走到圍坐的人群中間也跳了一段Poping,接著便宣布對壘隊伍的抽簽結果。我打開手中領到的號碼,用手肘撞了撞坐在隔壁的康,問他號碼多少。
“干嘛,你想泡我啊?”
“混蛋~”我搶了他手中的紙,發現我首戰的對手竟然就是他!
康的隊伍有當時他那支隊的隊長阿嘴,還有一個B-girl小怡。還好,都是認識的,起碼不用對剛才那變態“軍佬”,我和腎虧不用那么緊張,反正對誰也是必敗。
終于輪到我們了,圍坐的參賽者中,我們兩隊分站兩邊,雞仔和我們說好solo和齊舞的出場順序,讓我們自己選定一個對手,等下solo就盯著那人,會沒那么緊張。我這才注意到除了坐在地上的參賽者以外,封鎖線外的路人觀眾已經里三層外三層地把我們圍得嚴嚴實實,另外二樓三樓也有很多目光投了下來,我盯住戴著黃色鴨舌帽的康,盡量壓制緊張情緒。還是街頭的方式,一個空瓶子被拋到了我們中間,最后停下來指向我們這邊。
“早死早超生!”腎上腺素上涌,我一個“前拉”已經蹦了出去,可是腦海中重復了無數遍的自組套路在我跳了兩三下top rock以后就不知躲到哪里去了,死豬不怕開水燙,誰怕誰,我亂來還不成。我把自己學過又做得出來的全部搬了出來,空隙之處還做了個雙手交叉發射超人死光的動作,最后也記得用“大招”后拉收尾。對方迎上來的是阿康,當時已經全力玩feel的他除了freeze和hand pose以外就沒有招了,可在top rock自然順溜的套路間他的偶像B-boy Born的影子明顯流露,他肯定看了很多很多視頻。在回合間我們按原定的順序輪流出場,齊舞也沒有差錯地跳完了,但在事后回想起對手與自己跳舞時的情形,已經幾乎沒有印象,我和腎虧只能激動地說著當時的感受。
不知怎么,在跳的過程中,我沒有做到雞仔叮囑那樣,因為所有的人似乎都不見了,世界一片寂靜空白。正是如此,我可以專心臨時組合自己的舞步,但也同時根本沒有聽到鼓點。事后看回視頻發現除了一兩下碰巧和鼓點對上了,整套東西雖然尚算流暢,但和音樂鼓點完全是風牛馬不相及。
跳完一身輕,緊張情緒早已消失殆盡,現在再看別人的對陣,才真正可以看進腦子里去學到東西。
不知不覺已經到了中午,選手休息,康的隊伍作為協辦方要留下打點場地,我和腎虧跑上二樓機房玩街機,拿著槍把生化危機里的喪尸砰砰砰地打得血濺屏幕,然后仍饒有胃口跟著他們去吃中飯。弱肉強食這個成語果真精辟之至,眼前這群跟地獄放出來的餓鬼完全沒有差別的跳街舞的大哥大姐,個個都是內功深厚的武林高手,筷子功更是已臻化境,瘦弱如腎虧和我只能顫顫巍巍地拿著那兩根細竹條張大嘴巴,望菜興嘆。
饑餓災難是這樣發生的:還沒上菜的時候我和腎虧正沉浸于剛才比賽的討論中,絲毫沒有察覺整桌人已經把筷子和碗分別拿在左右手中時刻準備著,更有甚者已經到了隨時離開座位的階段,服務員把菜端上來的時候,桌子的座位上只剩下我們倆,很快他們捧著裝滿的碗回到位子上,服務員已轉身離開,饑餓說不出來,我倆沒吃上菜,不是一場意外。
連續上了幾個菜,都是盤子還沒來得及和桌面親熱,已經可以分離了,我拼死拼活左右開弓,筷子夾到菜也給人搶了好幾回以后,總算有點東西吃了進去,至于究竟是吃了什么東西,無暇細考。我開始慶幸小時候左手拿筷子被人打了好幾次,改用右手以后就有了雙龍出海的功夫,可惜修為尚淺,下次和這群餓鬼吃飯以前必須勤加修習。粵語有句方言叫“新來新豬肉”,不懂規矩只有被宰的份,就這樣我和腎虧幾乎是餓著肚皮來然后餓著肚皮回去,還得服服帖帖交上自己的一份錢。
整個下午我和腎虧都看他們比賽,獲益良多。身體是革命的本錢,餓鬼們吃得那么多,總算不負眾望,拿到了名次和獎金。美中不足的是,比賽結束的時間太晚,坐車回去已經趕不及和女朋友去看蘇菲花園和輸氧罐頭的搖滾演奏會,口袋中的票成了廢票。
手機震動,是她的信息:沒關系啦,下次去吧。比賽怎樣?
我甜甜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