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城區(qū)早已看不到星空。
當(dāng)夜幕降臨時,漆黑的夜空被霓虹渲染,抬頭望去,一片渾濁。暖橙色的路燈下是穿梭不息的車流,彩色的LED燈裝點(diǎn)在扭成各種形狀的鋼絲上,樹上,為這個炎熱的夏夜增添了更多的浮躁。
唐印去布朗妮妮買了塊最喜歡的玫瑰荔枝蛋糕后,坐地鐵前往靈谷寺。
今天的她格外想看星星。
這是屬于她自己的一個儀式,用來紀(jì)念來南京的第五年。
唐印還記得第一年到南京的時候,身為北方人的她對這種潮熱的氣候很不適應(yīng),從最開始的水土不服到后來的消瘦脫相,經(jīng)歷了很長一段時間痛苦的適應(yīng)過程。
不過好在阿言還在身邊。
阿言會為她端茶倒水,給她煮容易消化的粥。雖然每到夜深他就會回家,把唐印留在那個狹小的合租屋里。但每天能看到阿言,就是唐印最大的幸福。
其實所有人都不看好唐印去南京,她從小到大沒出過北方。在畢業(yè)的時候,家里已經(jīng)在當(dāng)?shù)亟o她找了家國企。但為了和阿言在一起,她還是義無反顧的拋下了父母家人,拋下了從小長大的城市,來到南京。
唐印和阿言是大學(xué)同學(xué),兩個人一直是學(xué)校里模范情侶。模范到畢業(yè)就分手的鐵律也要在他們身上上演。
“唐印,我不會留在這里的,你知道。我要回南京。我家在那里幫我介紹了份工作。所以......”阿言有些難為情。
“我去找你,你等我!我去南京找你。”唐印一點(diǎn)都不擔(dān)心。她自詡為北方女王,沒什么能夠難倒她。她想勇敢一次,奮不顧身如同書中那些女人,為了自己的愛情,為了自己的幸福。
阿言笑了下,說他在南京等她。
兩個月后,唐印和家里終于鬧翻了,她不顧任何人的阻撓上了去南京的火車。雖然爸爸在家罵著,你要敢走就別再回來,但媽媽還是偷偷給她塞了錢,怕她受委屈。
在去南京的路上,她不停的哭著。前方是她愛的人,身后是愛她的人。她任性的用一列火車將其割裂,去追尋自己都不敢深想的未來。
五年后的唐印已在南京買房扎根,成為了這座古老城市的一份子。她從心里愛著這座城市,愛這里的歷史文化,愛這里的美食,也愛這里的人。
八月的靈谷寺夜晚十分熱鬧,有帶孩子還散步游玩的居民,還有拿著相機(jī)來拍攝螢火蟲的攝影愛好者。
門口的小販們在販賣安有彩燈的竹蜻蜓,他們輕輕一搓,蜻蜓旋轉(zhuǎn)著五彩的光芒飛向天空,飛向那令人沉醉的夜空里。
最佳看螢火蟲的時間是七點(diǎn)半。太早天空還蒙蒙亮,太晚,星光和月光又會太亮。那些初來的攝影愛好者不懂,他們早早的鉆入了林子里等待著。
這讓唐印想起來,第一次來靈谷寺看星星的時候,她也曾經(jīng)如此。不過是被另一個男孩牽著手,說要帶她去看最美的繁星。
那是她來南京的第一天,放好東西后阿言帶著眼睛腫成桃子的她出來散心。唐印語無倫次的哭訴著自己為了他和家人斷絕關(guān)系的事情,她將自己的一切都托付給了阿言,托付給了南京。
阿言很感動,他發(fā)誓要讓唐印幸福,要向唐印的家人證明她的選擇沒有錯。在夫子廟吃過飯后,他帶她來到了靈谷寺。
“小時候我家在靈谷寺附近,爸媽總是會帶我來這里散步納涼。”阿言笑著說,他穿著白色的T恤,棕色的短褲和人字拖,托著唐印的手穿過人來人往的大路,鉆入路燈稀少的小路,又鉆入旁邊荒無人跡的小碎石路。
茂密的樹林遮蔽著天空,隔絕著不遠(yuǎn)處喧囂的人群,微明的月光穿過樹葉的間隙將淡淡的白色灑在坑洼不平的地面,潺潺的小河靜靜地流淌。在寂靜中,清脆的蟲鳴聲越發(fā)響亮。
唐印有些害怕,緊緊握住阿言的手,小心的走著。仿佛他們在穿越一個黑暗的世界,在這個世界中只有她們兩個人。
“為什么要來這里......不是說來看星星嗎?”唐印的聲音比蟲鳴還要輕。
“是啊,再等等,你就會看到星星就在你身邊。”阿言溫柔的輕撫著唐印的長發(fā),帶著她繼續(xù)往樹林深處走去。
又走了一會兒,當(dāng)唐印看到第一只閃爍著溫暖黃色光芒的螢火蟲飛過時,她完全忘記了恐懼。隨著螢火蟲在空中畫著明黃色的線,第一波螢火蟲開始亮起,從遠(yuǎn)到近,黃綠色的光芒毫無規(guī)律的閃爍著,隨后隱匿在草木中。
在唐印感到有些失望時,第二波螢火蟲開始亮起,它們比第一波螢火蟲數(shù)量更多,也更加明亮。閃爍著瑩瑩金光的螢火蟲在草叢的深處嬉戲著,飛舞著,閃耀著,好像碎星落入了凡間。星星點(diǎn)點(diǎn),忽遠(yuǎn)忽近。
恍惚間,唐印似乎感到自己正行走于星空中,流動的光芒圍繞在靜寂的黑暗中。上下的石頭小路都被星光般的閃爍包圍著,它們似乎在指引方向。似乎沿著這些螢火蟲走去,就能走到夢的故鄉(xiāng)。一種不真實的感覺將她包圍,好像進(jìn)入了童話的夢境。
唐印伸出手想要觸摸這些美麗的小生物,被阿言制止了。阿言緊緊地抱住她,在金色如繁星般的螢火蟲的照耀下,他的眼睛也閃爍著金色的光芒,擁有著可以吞沒一切的誘惑。
阿言低下頭,輕輕地吻在她的嘴上,甜蜜而又永恒,在一閃即逝的螢火蟲中,在屬于森林的銀河里,在最美的夢里。
即使現(xiàn)在唐印想到那一幕嘴角不由的還會掛起微笑,那是她見過最美的星星,環(huán)繞著她的星光是如此的燦爛,又如此的脆弱短暫,稍縱即逝。
當(dāng)那些螢火蟲散發(fā)的光芒隨著時間冷卻,回歸于黑暗后。兩個人的故事也不受控制的走向了終點(diǎn)。僅僅過了半年多,阿言就提出了分手,原因是家里不同意,希望他找個本地的女孩。
唐印當(dāng)時都要崩潰了,她無法接受這個結(jié)局。阿言在提分手的時候只是發(fā)了信息,隨后就將她拉黑,將她一個人扔在這個剛剛適應(yīng)了的異鄉(xiāng)。
南方的冬天比北方還要寒冷,唐印哆哆嗦嗦的裹在被子里痛哭著度過一個個黑夜。在白天,她要梳妝好,裝作無所謂的樣子去上班。雖然臉上掛著職業(yè)性禮貌的微笑,但她的內(nèi)心卻比這從西伯利亞入侵的寒潮還要冰冷。
她的朋友都以為她會回來,她的家人也準(zhǔn)備好她回到北方。畢竟南京已經(jīng)沒有什么是唐印可以留戀的了。
她曾為了一個人拋棄一切,如今那個人不要她了,她一無所有。
唐印這才明白,當(dāng)一個人把自己所有的希望和未來都寄托在另一個人身上時,就注定了一無所有的結(jié)局。
但唐印不服輸,她可是北方女王。
沒有了阿言的唐印,仿佛變了一個人。她專注于工作和更好的提升自己,讓自己忙碌到?jīng)]有時間去想曾經(jīng)的失去。
雖然她偶然間還會想起那天的星光,可是當(dāng)她抬起頭時,她知道有更值得她爭取的東西。
不是愛情,不是金錢,只是對自己的責(zé)任。
在她和阿言分手后不到一年,阿言就結(jié)婚了,是本地的女孩。
同學(xué)們給她發(fā)過阿言的結(jié)婚照,他的新娘十分美麗,比唐印更好看。唐印認(rèn)了,雖然心好像被什么撕碎一樣,但是她不允許自己低微的去做任何事情。她給同學(xué)發(fā)了句,替我祝他幸福。然后放下手機(jī),繼續(xù)看書,去做自己該做的事情。
五年后的唐印坐在五年前她曾來過的地方,將一口玫瑰荔枝蛋糕放入嘴里,甜膩柔滑的味道充斥著味蕾。抬起頭,真正的繁星正在將夜晚點(diǎn)亮,那些虛幻的星星們正在樹林中褪去一身的華光,變回黑色的小蟲子消失在黑夜中。
她仍是北方女王。
吃完最后一口蛋糕后,那些攝影愛好者們已經(jīng)從林子中鉆出,互相討論著今天的收獲。唐印則扔掉垃圾,融入納涼的人群,在清爽的微風(fēng)中沐浴著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