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牡丹(完)
他突然覺得他的煙癮好像犯了。
雖然沒有困倦,沒有厭怠。
他踉蹌著尋回房里,抽出那翠綠色的煙桿,燃上,塞進那泛著蒼色的唇間。
沒了沒了,什么惱都沒了。
他癡癡的笑,忽見個人影來到他面前。
般若?
他笑著喚。
來人咽了口唾沫,說了句什么。
他聽不清,那人過來扶他,他好像真的癡了,竟也隨了那人,被扶出了白府。
小廝攙著白牡丹的手微微顫抖。
怨不得怨不得。
小廝甚至不敢抬頭。
怨不得他主人那一群處于權(quán)利頂端的人都恨不得將這人搶到自己身旁。
倒是怨不得啊。
他剛剛見了那煙霧繚繞中的人兒時,一瞬間竟當自己是見到了仙人,就連此時的觸碰,他都覺得是種褻瀆的。
白牡丹迷迷糊糊的被攙進家庭院。
他就好像喝了酒一樣,有些氣的甩開小廝的手,提起身段唱起了牡丹亭。
他嗓子啞了,遂那清麗艷雅的女鬼硬是讓他唱出了幾分慵懶魅惑的味道。
小廝在一旁看的癡了。
一陣掌聲驚醒了小廝,他慌忙的低下頭。
白牡丹仍自顧自的唱著,突然咯咯笑起。
般若,般若
他喊
陪我一起唱。
他揪住旁邊小廝的衣袖。
小廝的主人走過來,牽過他的手,扯著他進了房里。
他打了人一下。
你不是般若,莫不是阿秀罷。
男人不搭話,伸手摸了摸白牡丹的臉,吐出了句
風華絕代的。
白牡丹好像一下驚醒了樣。看清了眼前人的樣子。
有些眼熟。
你是…什么人?怎么進來的?
他有些遲疑的問。
男人笑了。
你看清了,現(xiàn)在是你在我家。
白牡丹轉(zhuǎn)頭望了望,確實陌生的緊的。
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慌了。
男人看著眼前這迷迷糊糊的白牡丹喜歡的緊,他還從來沒見過這樣的白牡丹的,他只見過他風華絕代的模樣。
男人自是未答,只說
我等這日不知等了多久了。
白牡丹慌慌的躬身告辭。
男人不知等了多少年又怎能這般放過,扯住他的腕。
他掙。卻掙不動分毫。
完了。
他想。
他那纖細的腕,纖細的腿,還有那被大煙掏空的身子,沒有哪一樣是能讓他逃離的東西。
完了。
男人好像急紅了眼,扯碎了那件他最愛的云衫。
他沒有像個女人樣哭喊、求饒,也沒有開口辱罵,即使他的性子便是有些軟弱的。
他只盡力的蜷縮著身子,讓自己好過些。
他與軍閥也有此事的,雖然因為他不愿而次數(shù)極少,但他從來不知道這種事竟這樣疼,疼的他險些掉下淚來。
那人似乎終于折騰夠了,仿佛多年的夙愿終于得償,竟沉沉睡去了。
他費力的撐起身子,撿起地上的衣衫,已破碎的不成樣子。打開一旁的衣柜,取件衣服胡亂套上,忽的撇見掛在衣柜里的軍裝,他終于想起。
這人便是當年贈與他那一句風華絕代的人罷。
他咬著牙踉蹌著回了白府。
衣裳都未換下就開始收拾東西。
逃,逃開這座城。
突然想到什么,放下了手里的物什。
有什么可逃的了,他不是已經(jīng)一無所有。
去了后院的澡池。
清秋的午后,霧氣氤氳彌漫。
他褪下衣衫走了進去。
般若過來了,突的似乎望見了他身上的痕跡,平白落下淚來。
主人……
她哭著喚。
沒事的,般若,沒事的。
他安慰她,不然她會心疼死的。
為了他心疼。
他在池子里泡了許久,直到劉媽媽敲門,說那小記者來了才走出來。
那個小記者。
白牡丹用覺得與她有種莫名的親切感,雖然今日怕是見的最后一面了。
小記者坐在他身前,問他見到他的女兒了嗎。他答見了,她不太自然的笑著恭喜他。說看過他女兒演過的電影。
小記者說她給他做的這篇報道很長,如今卻要結(jié)尾了。這篇報道記錄了他的兒時,他最輝煌的時期,還有他的現(xiàn)在。
他想,這篇報道該由他來做個結(jié)尾吧,如他的人生一般。
小記者有些驚訝,卻依舊抽出了紙筆。
我很不幸。
白牡丹倚在椅子上,喃喃的說了起來。
并不是什么成功者。風華絕代,一陣風就沒了,白白的,擔了半輩子的虛名。
我的一生啊,是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
我退出了歷史的舞臺,是因為嗜好鴉片,抽壞了嗓子,無法恢復(fù)。如今國家興亡之際,我只能躲在家里,唱唱小曲兒,螻蟻一般偷生。
我的徒弟和愛人背叛我,我離散多年的親生女兒,今天來找我,開口便向我要錢,我拿不出。
我曾經(jīng)揮金如土,如今卻一文不名。
至此,我身邊已無一人可以托賴,我的未來可以預(yù)見,我會于數(shù)年之內(nèi),孤獨終老,死于貧困之中。
又或者,被一富賈權(quán)貴,拘于幽深庭院,金絲雀樣,死于寂寥。
風華絕代啊,從來,都是個…笑話……
最后一段,他未說出口。
眼前的小記者早已哭的淚人兒一樣。
她怎么如般若一樣,心軟極了。
已是黃昏了。
他沒去前廳吃晚飯,回了房里,換上了當年杜麗娘的戲服,銜起寶劍,立于頸邊。
劉媽媽就那么推開門進來了,手里的托盤上放著壺酒。
先生,錯了,杜麗娘怎么耍起了虞姬的劍呢。
劉媽媽責怪一樣的說他,取下他手里的劍。
他叫她
劉媽媽。
聲音嘶啞。
小白子。
劉媽媽叫他。他總覺得她眼里是泛著淚花的。
您又叫我小白子了。
他垂了垂眼說。
這兒沒人,不妨事。
是啊。
他顧了顧四周。
都沒人了。落了個白茫茫,倒是真干凈。
小白子
劉媽媽望著他說。
自打你落了草,第一個看見你的人,是我。
我看著你長大,看著你功成名就,我看了你一輩子。
她說
我了解你的心思,你是一個角兒,就要知道什么時候該謝幕了。
她了解他的心思啊。
劉媽媽將眼里的淚硬收回去,轉(zhuǎn)身倒了杯酒。
來,小白子,喝了我手里這杯酒。
他推了推。皺著眉
酒苦。
劉媽媽盡力的忍著那要爭先恐后著要涌出的淚。
用劍…不好看……
他接過酒杯。
他從來,就不愛喝酒。
她轉(zhuǎn)身離開。
劉媽媽
他叫住了她。她停在門前。
沒想到,最后最了解我的,竟是劉媽媽你啊。
他望得見劉媽媽的肩膀一慫一慫的。
他沒再說什么,對著劉媽媽的背影跪了下去。
他沒喝那杯酒。
喚出般若來。
他就是這般懦弱,嫌棄酒苦,又或是聽進媽媽的話,覺著用劍不好看,那就,讓般若幫他罷。
般若可是靈呢,她隨便使出些手段,他便可以去了吧。
不過他可是斷斷不敢這般對般若說的,說了她也不可能下的了手的,不過,他想,般若當受到危險的時候總是會反抗的吧。
般若,再陪我唱一曲吧。
般若點頭,笑著。
就如他所想的,他一劍砍向般若,她對他出了手了。
疼。
這么…疼啊……
桌上的瓷器花瓶被他掃到地上摔成了碎片。
而他,倒在了地上。
一代名伶啊,白牡丹
一生,風華絕代,世人皆知,誰知最后落得了這般模樣。
他就是只上天落于人間的花種,于亂世間傲然綻放,艷麗的壓下了天下的美色,最后,卻是他身邊的人一人一把稻草,生生壓斷了他纖細的腰肢。
一道透明的靈魂從白牡丹的身體里飄出,化做他的模樣,一道幽綠色的光從其上飄離。魂愣了會,看了看地上的尸體,又看了看自己,愣了會,突然像回過神樣,指著地跺著腳罵了一句
“蔣!我操你大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