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記得上次的手表停擺事件嗎,那個事件給木蘇蘇擺了道烏龍,不是這個停擺的意外發生,本來沒有理由發生,誰知道人生是否本重寫?當她的手機時鐘停擺,更著實唬了她一跳。
事情還得回到前一夜。
這時她已經正式提出辭呈了。導火索是因為全面整治社保,所有人都要重新和總部簽訂《勞動合同》,也不清楚當時的分支機構是否具備營業執照,又或對社保成本,兩地比較取其廉的考量?
木蘇蘇一拿到合同,翻看了一遍,就放在了抽屜里,“我不簽”。
更確切地說,是“我不能簽”。
如果說2000年前有這種合同版本,通篇是對乙方的不對等約束,諸如非常態下的“調崗”,“解聘”,甚至“賠償”之類,很少提及公司的責任與義務,現在已經是2007年了。沒有《員工手冊》來公示你的崗位職責,也談不上確保乙方已知曉工作責任,并簽字認可,這不成了被拴了繩子,推著磨坊的蠢驢嗎。即便很多公司都沒有《員工手冊》,但你能夠通過合同樣本的措辭,識別公司的合規程度。
并不是第一次發生。某個表面金玉堂皇的主兒,買了本市的地標寫字樓,掏出這樣的文本,通篇讀起來象傳奇故事!為了生存,近乎所有人都簽了,除了資深法律顧問,
“某總,我提出辭呈。這個合同,你知道的??”他把話只說了一半。
資方就裝若無其事。
后來,圍堵輸了官司的另位律師。最后公司倒閉,絕大部分人,包括大批工人最終白干了幾個月,工人們流著眼淚,空手離開了。老板沒有錢?哼!那你就錯了。木蘇蘇事后還專門進行了搜索,瞠目結舌,新的口碑延續了此前的低劣,但絲毫不影響其發大財。
木蘇蘇特別不愿意提起這件黑暗歲月的陳年舊事,出離惡心。當然她當時也是一念間,虛榮于這個地標建筑,而沒去數米天空之隔的寫字樓。一失足千古恨!
這么多年過去了,怎么又重讀“傳奇故事”?寧城分公司的負責人過來了,“我們之前還沒有人提出過不簽合同。”他艱難地說道。
“好吧,那我提出辭呈。”
好似也不應該再有什么挽留的理由,下班后,劉波和齊建軍,就拉著木蘇蘇去喝酒。
“好。”
三人就前往男生宿舍不遠處的小飯館。這一家飯館,前不久蘇蘇還在這里請前來送貨的司機吃了個便飯,劉波作陪。昨日重現,就有些感喟。
誰人不是討生活,可是我們的生活中又出于什么原因,很多時候狼奔豕突,弱肉強食,鹿死誰手呢——
司機那天開了個重卡,大約從原廠,常州出發,拖了一車不同規格的白板沿途送貨。白板用途廣泛,利潤也不錯,又受客戶歡迎,公司總是一批一批進貨。車抵達時,正值下午最高溫度的時候,陽光毒辣地散發淫威。
總之,不用去懷疑出發點,劉波就和司機協商,“還是把重卡開進倉庫吧,這樣方便卸貨。”
于是,引導重卡開進大門,“往前,往前,”臨時充任引導員的劉波焦急地揮著手,在此,也不必質疑這樣是否會帶來什么人身安全的隱患,假設此處存在如同撒嬌一般的質疑,那么我們就不要從事物流工作了,行行機巧,你們不懂的!
本來很完滿,司機這時一踩油門,“嘩啦——”原先擱置在通道旁邊的一堆白板被撞飛,散架了一地。
出事了!木蘇蘇就跑過去。現場的相關人員就一下子被這突如其來的“災難”嚇得臉色發白。
“是我的錯,太陽投在反光鏡上,一下沒看清。”司機當場承認了。
木蘇蘇就要求索賠,大約折價后,有六千多塊錢,司機就表示自己身上一下子拿不出那么多錢來,“這幾天我都要送貨,待我忙完,我就拿錢過來。”司機是這么說的。
“不行,不行,你現在趕緊想辦法,我們怎么交代。”木蘇蘇狠著心腸,逼迫道。
這兩個人就僵持在辦公室。有女生的先生正好也是司機,同病相憐,將心比心,反而覺得此時木蘇蘇就變成了一個索命的惡婦!
嚴格說起來,司機不應負擔全責,但也沒有很確鑿的理由能夠證明說物流倉也應該被連帶。
木蘇蘇大約就開始為他出謀劃策,“這些破了的白板您可以拉回去處理,賣掉,可以賣個好價格。”
“真的嗎?”司機眼睛閃現出一絲希望。
感謝司機大哥。
他突然同意了賠償方案,答應隔日就送錢過來。于是,財務部收了錢,當然也是要出票據的。
木蘇蘇一半懷著愧疚的心情,一半如釋重負,三個人就去吃飯。那日有個菜印象很深刻,新疆大盤雞。菜的份量很多,司機吃得不多,也許,以他的年齡,超出在座的這兩個小妹妹,小弟弟一截,已建立自己的小家庭,這樣看來,“何必去為難這兩個小孩呢?”“辦法總會有的?”又或許他也曾這樣暗自自我安慰道?
他比木蘇蘇們更能穿透這個社會的叢林規則。
木蘇蘇為什么長篇累牘補記這個片段,是因為,司機最終并沒有要這些殘損了的白板,但是大老板這時的通知到了,“把這些白板留下來,可以裁剪尺寸,重新制作成品出售。”
這個提議,很大程度上讓木蘇蘇不舒服。很簡單的,六千多塊錢,在當時寧城的人員里,能馬上掏出來的可能數得清,誠然,為公司挽回了最大可能的損失,做人要公正,是否在賠償方案上重新商榷?
所謂惡婦也好,圣徒也罷,人不能輕易被別人傷害,但是不能自己輕易踐踏了自己。
所以,這個傍晚,換成這三個人坐于燈光下,木蘇蘇就有些迷離失所,燈光很亮潔,貼了白瓷磚的墻壁錚亮。
“木姐,為什么要走?”這兩人就問。
“身體欠佳,養病啊。”木蘇蘇就依離職單所填寫理由答。
“瞎說,我們才不信呢。”這兩個人就面對面相互對了一眼。
于是開始吃飯。談天說地了好久。
大約一直到晚上快九點吧。木蘇蘇已經把手機的電池卸了,放在桌面上。
“我們走了吧?”蘇蘇就說道,準備要出發去火車站乘動車了。
此時桌面上每個人面前還剩下一杯清亮的啤酒。
“不行,不行,你不說為什么要走,那怎么行。”酒過三巡,身旁的齊建軍面紅耳赤。
“對,不能走,快說。”劉波坐在斜對面幫腔。
應該說點什么?
她這時把手機電池重新組裝好,放進包內,但并沒有開機。起身。
這兩個人就也同時站起來,拉住她。
猛然間,木蘇蘇就有些警醒,依稀飄來“據我們調查”的遙遠記憶,難道有人派遣這兩位來刺探軍情?不得令不準放人?
當下,心里就暗暗灼急得火燒火燎,好像今晚就脫不了身了?!
你們摸著自己的心問自己木蘇蘇為什么要離開?原因還用大家假惺惺地裝腔作勢,給臉上裱糊金箔紙嗎。這時木蘇蘇就感到那它娘的都是些什么人,還在搞思想鉗制的那一套野蠻生長,為難屬下。
“讓一下,我去上個洗手間!”木蘇蘇就叫起來,她必須理解這兩個其實也脫不了身的人。
“那你去吧。”這倆人就看著木蘇蘇提著包包不是從飯館門口離開,而是返身走向后面廚房。
一進廚房,木蘇蘇劈頭就問大姐,“這里有沒有后門?”
“有。”大姐往身后一指。
木蘇蘇飛快地跑出去,順著后面的街道一直猛跑了幾十米,才繞回正門口那條街。
夜空中遠遠傳來那倆個人懊喪的聲音,“木姐,木姐,你怎么偷偷跑了?”
“哈哈哈,快回去吧。”木蘇蘇就隔空喊道,但仍然心里很擔心,好在這時計程車就飛快地上來了。
第二天早上,木蘇蘇的手機的鬧鈴沒有準時響起。待生物鐘叫醒她,天已經大亮了!
天啊!一個鯉魚打挺,掏出去修了的手表一對照手機時鐘,還來不及鬧5:50的鈴,事實上,這時已經有7點鐘了。
最快的速度,跑到橋上,嗯,那里就是很好招手到計程車,“直接去寧城。快點。”
一路緊張,催著司機飛速飆車在高速公路,大約一盤算不塞車,還是不會遲到的。
一路也在揣摩這些奇怪的,極其不符合常理的事情,如同妖魔鬼怪。
木蘇蘇這時就在車上掏出電話,打出去,內容是“我現在在具體哪個位置,一旦出了什么事情,請記錄這個地址。”
這時并不叫計程車開進小馬路,她一直不想讓任何人看見這種交通模式,下了車,一路飛奔。開門,立于倉庫外等待了很久,又焦急,又深感奇怪的同事們蜂擁,手爭先恐后地伸向考勤卡架,這時離八點鐘就幾分鐘了。
“大家不要急,不要急。”這時有人就喊。
明洋,把所有人的考勤卡從考勤架上取下來,一張連著一張沉著地,非常冷靜地對著卡鐘口置入,“滋——”抽取出來。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
可能冥冥中自有天意吧。一次又一次,張開了天使的翅膀,庇護了木蘇蘇,一次又一次,沒有被干趴得漂亮。
在所有人都明確知道她辭職的具體日期后,有一天,一直說要回去考公務員的老胡,走過來,把幾片玫紅放在她桌子上,輕聲說,“這個給你。”
木蘇蘇抓起來一看,不翼而飛的押金單據。
兩人相對無言。說什么好?說“謝謝”?說“你們開心就好”?
謎。
離開那天,帶了折疊自行車過去。走時,推著車,男孩子們或蹲,或站,或坐,在門前水泥路的兩側。經過,淺淺地笑。就這樣了。
騎著車一路去火車站,第一次這么得閑好好看看寧城,兩翼梧桐方年少的街道,小巧的體育館,和花里胡哨無關的商城??年輕的建設者們,好似窮盡一生的如夏花般的絢爛。這個新生代城市,被多元化文化所涵養,怎可輕言了無韻。
離開的第二日清晨五時許,雨傾瀉如注,嘩啦啦天王蓋地虎,倒扣了下來。木蘇蘇被這么猛烈的暴雨驚醒時,先是條件反射一緊張要去看時鐘,隨即安然。她靜靜地,仔細地聽著雨飄濺的音符,聲聲輕叩窗欞。
這一天清晨,寧城同樣天降暴雨,雨水自屋頂而下,物流倉被淹。
“木姐,我們倆人現在配合得很好。”
“木姐,最早的物流倉負責人回來了。他買了好多好多庫存,最后貨物多到都找不到放在了哪里。”
??
當然還有其他一些很沉重的事情,比如,風聲鶴唳之時,小男生小女生還在物流倉零售不該再零售的東西,被執法部門“釣魚”,現場抄底。真是天作孽猶可存,自作孽不可活;
分店被砸,兩個老板擼起袖子,對著嫌疑人沖上去猛干;
曉雨,車禍罹難??
最后交代老板的專業背景吧:知名學府,法律方向,研究型人才。
木蘇蘇記得翠翠遙遠地說過,老板為什么是這樣子,得于其出身。這一點蘇蘇不能同意。相似的背景,有人若芝蘭生于幽谷不以無人而不芳,有人如鮑魚之肆不聞其臭;一個公司的綜合體系怎么樣,你就看它的《勞動合同》。
矛盾,分裂,也曾努力過,掙扎過,最后呢,公司在很快來到的全球金融危機中,隨同不計其數的中小微,大批員工的飯碗破碎,湮滅了。
但是在那又虛妄,又濃墨色彩的歲月里,有些真誠,活色生香,的確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