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歸事件發生后不久,住處失竊了。
非常可疑的一個失竊事件。
下了班回到墨城后,木蘇蘇通常會先在橋頭附近餐館里吃晚飯。這一晚,她照例吃完了粉絲油豆腐煲,背著包包打道回府。
門鎖是好的。開燈,進房間,抬眼發現大衣柜門打開了,里面僅僅放置一個置滿衣物的儲物箱,此時箱蓋半遮半掩著。第一反應并不特別驚訝,思緒里僅僅淺淺停留于,“難道吳小姐新交了男朋友,男方因為好奇,進來轉了一圈?”
又覺不對,人家怎么可能去開你的箱子。
這兩個人習慣白天敞開著房門。
木蘇蘇剎那有些不祥之兆,又無法確定,跑去隔壁吳小姐房門口一看,衣服胡亂抖滿一床,桌子上物品雜亂紛呈,桌子的抽屜拉開著——
木蘇蘇腦袋“轟”地一下,失竊了?
飛快撥打吳小姐的電話,說,“你房間怎么這么亂?”按照慣例,這個時間點,她會從住宅樓走出去,反方向,沿著楊柳依依的內河散步。
“啊?”她很快奔跑回來,第一眼看見就叫道,“死了,死了。”
這一晚,對于還未在這個城市定居下來的兩個人,吳小姐損失慘重。首飾,金項鏈,珍珠等等,少量現金,最重要的是公司配置的手提電腦,失竊。
兩個人就面面相覷。
警察很快就來了,先偵察了房內四周地型,再用了一種涂料,在各種家具上取指紋。得出的結論是,小偷從大門堂而皇之進來。怎么開的鎖?用硬卡片刮啊。那時候的老式住宅樓還沒有配防盜門,加裝的鐵門在八九十年代被居民廣泛使用,幾根鐵桿即焊成一個門架子,加掛鎖。
吳小姐就埋怨木蘇蘇,“不要換鎖,用原來那把鎖質量更好。”
木蘇蘇某一天忘記拔鑰匙,出于是否被人拓了模子的擔憂,她就叫了樓下自行車鋪的主人上來換鎖。
他有問題?她在他那買過一部自行車,閑談間,他的孩子在海市某大學念書——這邊的孩子就近入學的太多,當下木蘇蘇覺得這個靠手藝吃飯的大叔,還蠻有成就的。
只偷了吳小姐的家當,木蘇蘇沒有任何損失。本身她的行李經過幾次顛沛流離,清減后已經不多,甚至儲物箱內的衣物都沒有抖翻過,小偷打開箱蓋看一眼,就能精準判斷出這是個窮人?
小偷經過了縝密的事前勘察,趁的是吳小姐出門去散步的這個時段,既然去散步,花費的時間就不會太久,而且這時木蘇蘇就在附近吃晚飯,想必那時候已經有人在盯著她掐手表吧。
每天清晨,她都匆匆忙忙出門,沖到兩百米外的橋上,在橋上最容易打到出租車,每天她打起步價出租車,踩點第一班動車組,如果沒記錯,當時動車6:37始發,動車組就靠停在離寧城火車站出口最近的軌道,這時就步履輕快,從容來到火車站廣場旁的公交車場,晨曦曜曜,第一班公交車徐徐駛離,此時是7:05。因為公司辦公室的鑰匙置放在她那兒,每天七點半左右她就抵達開門。
邏輯是非常說不通的。這樣的結果也顯示好似這兩個人之間是否發生過什么過節,是否存在老謀深算的報復打擊。吳小姐做業務,非常進取。兩個人要說不太愉快,只有過上一次的入夜反鎖事件。
也可能,存在第三方通過某種便利,監聽過關聯人的通訊往來,對一切了如指掌。或者此處的太平其實是表象,畢竟木蘇蘇異城托運期間發生過行李遺失。
遺失發生在五一節假期,是一個叫做“小馬快遞”的承接方。在木蘇蘇多次電話催件,主要是用好話哄著對方送件后,一個面相老實的男人,扛著容納了那床十斤重棉被和若干衣物的大紙箱,爬上了四樓,“五一節我們都不上班的,老板又不肯加錢。”他臉上堆積著不情愿的苦笑。
木蘇蘇也許還感激著,送這個苦力勞作者下了樓。可是,整理衣物的時候,她就意外著在所有的行李里翻來找去,一件壓箱底的,還沒拆開包裝的長袖T恤不翼而飛。終于明白,說不清道不明,所有的一切,何來無緣無故。這就是成長的經驗教訓。
此次被竊的價值損失,足夠在派出所備案了吧。
生活繼續。這一天,物流倉又有人來找木蘇蘇,配送車的油損耗得厲害,得出的結論是,“有司機偷油”。
木蘇蘇就把其他人遣開去,現在辦公室里,只有吳司機,新招來的張司機,還有她。
“怎么回事?”木蘇蘇盯著這倆人。
張司機是寧城分公司新招來的,工資標準也不知誰定的,低得木蘇蘇懷疑這怎么去養活一家人。他是一位清瘦的,三十幾歲的,中等個子的本地人,每天肩膀搭著一條隨身擦汗的白毛巾,白毛巾最不耐臟。因為它的存在,這人就非常容易給人眼前一亮的印象。
“我沒動過油,反正行車紀錄我都照實記錄。”張司機囁嚅道,眼睛就直直盯著吳司機看。
木蘇蘇心想,誰偷了油這兩個人其實是心知肚明的!但此刻張司機的眼神里并未流露憤怒、鄙夷,常理來講,洗清自己的嫌疑,來保住飯碗是當前要務啊!又或,他并不想得罪誰。
吳司機的眼睛顯得缺乏睡眠,他警戒地回應了張司機的視線,點燃起一根煙,此刻手肘支在桌子上,手指夾著那根裊裊青煙,“我也沒動過油。”他掉轉頭,把香煙湊到嘴邊猛吸一口,表情刻板,眼神并沒有發生太多變幻,
木蘇蘇突然想起不久前還是因為報銷下不來,她正為此困境沒有絲毫改善,又焦急,又憤怒,又無奈,有人跟她說了句,“正好我現在手里有點錢。”
“好,你們倆人散了,去忙吧。”她說道。
偷油不是長久之計,里程是既定的,變不了。額外產生損耗,最早能發現問題的是另一個司機;很快,在加油次數和報銷金額上,相關部門和審核人能夠很快發現異常,有時候副職也會順帶幫他們看看報銷單。
你以為你是圣人,能有多冰清玉潔,其實只是個圣母蓮花婊。
木蘇蘇雙手交叉,坐在自己位子上簡單地思考,一抬頭,又瞟到了墻角的那個攝像頭,這個攝像頭好像她還和誰說過,直直地對著她的,也是歷任的座位。有卵用!真正的對手盤并沒有那么容易浮上水面。真是掩耳盜鈴!
到了下班時間,她兩手空空,叫上吳司機,兩個人站在大門口一處角落,
“你不要帶手機,現在跟我出去走一走。”木蘇蘇很平靜。
吳司機就依言,和木蘇蘇從大門前那條小水泥路走出來,一直到前方加油站的停車場,
“現在也就我們兩個人,我就直說吧,無論有沒有偷過油,這件事就算過去了,以后不允許再有發生。”木蘇蘇說完就走了。
這種事情,不現場坐實,你怎么去生殺予奪。
區域仍然一直在進新人,尤其財務部。所有的盤點數據出來后,誰知道什么原因呢,財務部負責人,也是大老板欽點的一位女士,來到了財務部。
木蘇蘇倘若在清晨如愿趕上了所有的早班車,就會第一個抵達辦公室,這個清晨,她竟然發現女士站在外邊等候,“您怎么會這么早呢?”木蘇蘇很吃驚。
“嗯,我起得早,開車走高速就過來了。”女士舉起已經喝了些的,最大號的那種瓶裝可口可樂,搖一搖,“路上就靠它了”。
“是從江城過來的?”木蘇蘇就開鎖,推開門,順口問。
“不是,從絲城過來。”女士答道,急急忙忙就位,開始了一天的工作。
絲城,當時的動車組,要花費一個半小時到江城。
公司會存在一些很明顯的博弈,的確成功招聘到不少高學歷人才,一直在致力于管理架構重建。公司里還有一部分功成名就,穩坐江山的老員工,他們的文化程度不一定有多高,但在社會大學里肯定拿到了高學歷,也用業績獲得了公司的嘉獎和榮譽。新規舊習,伴隨意識形態的交錯,針鋒相對。老員工積怨已久,——隨心所欲已如昨日黃花,被處罰接踵而至。
又是為了什么愿景而變革?
總部某日派遣新同事,應屆畢業生小潘,就職其他部門。也許是某種后遺癥,他的身體偶發微微地顫抖。于是,有人就在她耳邊吹風,“小潘是不是有些問題,你看行不行?”木蘇蘇第一反應就是,這是受托帶話。
奇怪的小算盤。是用人部門的主張?是寧城負責人的主張?她不主導招聘,也不是小潘的直屬上司,私下里,她認為這個男孩子問題不大,認為他的狀況不影響工作!
小潘剛來時,問她借過生活費。這是一種突發的信任。發了工資后,他就及時歸還了,也真心實意地表示了感謝。
木蘇蘇覺得為什么要給一個無觸犯紀律的新員工營造這種額外的心理壓力,“貴司已經錄用我開始試用了,不是么”?這種男孩子比常人更懂得珍惜,深諳人間冷暖與忠誠。倘若擔心發生工傷事件的連帶責任,相應的,就必須提前建立起,合理范圍內保護企業的應急策略,這叫無為而治。
女士一直工作到很晚,夜色昏暗,幾盞小燈泡懸于五米之外的高處,慘淡,更不巧的是,她上方的那盞還壞了。太吃力。
平常大家都不需要加班。“還是修一下這盞燈吧。”女士提議。
木蘇蘇去財務部拿到了租賃合同,找出前任留在抽屜里的幾張玫紅色單據,前任后來出現過一次,交接工作就顯得單薄,那是幾年前的租賃押金收據。
按圖索驥,出發去找甲方。
甲方可能還真不是私營業主、小包工頭之類,他很客氣地接待了木蘇蘇,一推眼鏡,“本來我還要去找你們的呢,你們還租嗎?”
她就瞪大了眼睛,心里“啊哈!”大、大、大吃了一驚。
她來的目的是要求甲方協助修電燈,那盞電燈太高,物流倉沒有條件和實力去維修它。當然你也可以說,“木蘇蘇又蠢又笨,為什么不去外邊請人維修?”
木蘇蘇想傲慢地請你,“對不起,麻煩你滾一邊兒去。”
自然好話說了一堆,看起來也可憐兮兮的,保證回去一定幫甲方追下一期的租金到位。“一定要來修電燈啊!”木蘇蘇并不想在那位女士,也是大老板的熟人那兒落下把柄。
對方也承諾,“如果續租,將重新給你們翻新一遍倉庫的屋頂”。
于是她就懷著好比碎了一地的自尊,狼狽回去了。
電燈是在她離開后,才修好的。已經遲了吧。她甚至比一直說要離開的財務負責人老胡動作都快。
為什么要提到老胡,木蘇蘇并不清楚老胡真實的水平,但是某些人在背后非議她,反而她很清楚。說起來,她也算是他半個同業,在她對會計準則的有限認知里,對處理立場的理解,就迥異得好似曖昧不清。在其位謀其職,在此,我們不應該臆度不了解的情況。
倉庫開門需要三把鑰匙同時到位。有一天早上,突然得知某把鑰匙到位不了,老胡放有備份,木蘇蘇焦急地打電話,“老胡,您能馬上到位嗎?”
“我馬上來!”同樣地,老胡也沒有絲毫猶豫與耽擱,那晨小雨紛飛,一眾同事齊齊站在門外入倉庫等候打卡。老胡披著嶄新的紫色雨衣,騎著電瓶車急如星火,沖進小馬路,摸出備份鑰匙,直遞過來,再把電瓶車推去一邊,靠停。這時,第三把鑰匙的保管人也到了,一摸口袋,“哎呀,我忘帶鑰匙了。”
老胡氣得語塞,雙手飛起新雨衣,狠狠扔進了腳下的一畔水塘。
木蘇蘇對老胡嚴格說起來,并沒有個人成見。每個人都有自尊心,尤其是男人,自尊心更貴重。
就象一團亂麻,你帶著迷惑有意去理一理,背后的無形之手不僅攪得更亂,還順勢把快刀子藏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