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C684年春,一個消息在魯國都城曲阜的大街小巷,也在各地如風一般流播,這消息如沉重的石頭壓在每一個人心頭。
去年乾時之戰敗,迫于齊國的壓力,魯莊公不得已殺了公子小白的哥哥公子糾。現在齊桓公為了報復魯國送公子糾回齊國爭王位之仇又要攻打。那還不是舉泰山以擊卵?投降大概是最好的辦法,有人這么說。
巨富們想著能不能直接移民,去不了齊國,到莒國、郯國、衛國、宋國也成,富人們想著如何掩藏個人財物,窮人也想著怎么才能躲開即將到來的災難。仇富的人想,齊國人打進來我就去給他們帶路。
各地傳來消息,取消所有軍人的休假,已經休假的立即返回駐地。這是準備打仗的節奏。
坐標,曲阜東南方費城。
初春,一個口方鼻隆身材高大的青年,放下手中的木犁,嘴里喊著過來喝水啦!播種施肥的拉犁杖的聚攏過來,他說:魯公不會吃癟子當縮頭烏龜,這仗非打不可。小伙伴們都懵了:這還是我認識的曹劌嗎?這么有頭腦呢?
見大家都不搭話,曹劌繼續說我得去見魯公。好像狐貍進了雞窩,剛剛還保持挺好的聆聽狀態,瞬間沸騰。大家覺得,你曹劌跟我們一樣屌絲一個,你見了國王,立了大功,我們呢?
孔伯放下手里的水碗,繞著曹劌轉一圈說,送你一個字,裝!
嘚瑟!你有啥本事,看把你能的!孟季把嘴撇到耳朵根。
不,我必須去見魯公。曹劌態度決絕。
見諷刺挖苦式的反對無效,孔伯開始分析,軍國大事還是各司其職,讓那些吃肉的人們謀劃這事更好!你一個平頭百姓,何必趟這趟渾水呢(肉食者謀之,又何間焉)?
是啊是啊。孟季附和著!完全沒必要嘛,輸了你就沒命,贏了你能得到啥?
在文化氛圍里,你我都是裝在框里的螃蟹,我出不去,你也別想跑。
遠處幾朵淡淡的白云吸引了曹劌的目光,他緊鎖眉頭思忖著說,那些吃肉的目光短淺視界太小,把握不了這場戰爭(肉食者鄙,未能遠謀)。我必須去!
曹劌拿出一年的積蓄,租了一輛車,星夜兼程來到首都曲阜。找到多年不聯系的遠房親戚,親戚已是莊魯公的侍衛長。
侍衛長休班,正在家中喝酒。見到曹劌趕緊添加了碗筷。一邊斟酒一邊聊些家常。曹劌說明來意,侍衛長說,天塌大家死,過河有矮子,你一個干粗活的人,何必參與這種事情呢?
這是我的事,你就告訴我能不能讓我見到魯公?曹劌心里還有別的想法:搏,才有可能出位,不搏,永無出頭之日。參與這樣一場戰爭,總會有所得。
你懂打仗嗎?幾杯酒下肚,侍衛長乜斜著眼睛問。
兵書戰策天文地理,你知道的我都知道,你不知道的我也知道。有我在,魯國絕對能打勝仗,沒我,注定了要割地賠款。你看著辦吧!曹劌說。
侍衛長轉動著手里的銅盞,盯著曹劌看了半天,心想,瞅著這家伙堂堂一表凜凜一軀,也許真是個高手呢。還是通報一下,寧可錯報也不能漏報,再說讓不讓他去還不是魯公說了算。
走進略顯陳舊的王宮,曹劌看到一個神態安詳的老者正在翻閱竹簡。侍衛長說,還不拜見魯公!
曹劌定了定神,兩手下垂略略躬身,拜!隨后張口,聽說我國要跟齊國打仗,請問憑的什么?
魯莊公一怔,心說這是個二貨,還真單刀直入。看看曹劌穿的褐裳草鞋,想想侍衛長的介紹,就回答,吃的穿的這些安身養家的東西,我從來都不敢獨享,一定要分給周圍的人。
小恩小惠而已,也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得到。曹劌毫不容情地說。
哦,莊公有點小尷尬,反正已經說了,就別遮遮掩掩的了。祭祀用的祭品,我從來不敢虛報夸大數目,一定對上天說實話。
這些小信用,不能取得神靈的信任,神靈是不會保佑您的。曹劌依舊板著臉說。
莊公在寬大的幾案前低下頭,看到手中的竹簡,說,大大小小的訴訟案件,即使不能一一明察,但我一定根據實情合理裁決。
曹劌上前一步兩手相拱,臉上露出笑容,這才是盡職盡責,可以憑此一戰。如果真干一定帶上我哦。
侍衛長捏著一把汗,見魯公點頭,才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果然是君王,這度量!曹劌在心里暗暗豎起大拇指。
魯軍齊備整裝待發,莊公還收到奏章,說曹劌是來騙吃騙喝的,不能讓一土鱉參與軍國大事。他寬厚地笑了,讓他去又如何,聽不聽他的意見在我嘛。
難民在逃亡。斥候兵接二連三報告齊軍入境五十里,一百里,已經越過沂水;細作傳遞齊軍千輛戰車,人數三萬左右,勢不可擋的消息,離都城曲阜越來越近。
身在中軍的莊公心里很忐忑,隨軍的大臣也沉默不語。每有報告曹劌都全神貫注地聽,詳細地詢問齊軍的統帥,還打聽難民有多少,遇到“公務員”,還了解當地糧食存儲掩藏情況。
大軍離開曲阜不過兩天行程,斥候回來報告,齊軍已殺到長勺。曹劌看了看周圍的地勢,建議就地安營扎寨。莊公中軍發令,大軍駐扎。曹劌判斷敵人的補給線太長,這是致命的!也是給魯國的機會。
戰爭永遠是殺戮血腥。然而,那是一個遵守承諾,也遵守規則的時代,不重傷,不擒二毛就是規則。
可以看清一射之地的齊國軍人臉上的絡腮胡子和他們手中的盾牌花紋,聽得見車輪吱吱轉動聲。
莊公準備下令進攻。曹劌說,現在不行!莊公擺擺手制止了準備離去的傳令兵。有好軍師出好主意,還得有聽得懂好主意的領導。
齊國大概想滅此朝食,戰鼓擂得震天響開始了第一輪進攻。
箭矢如雨,訓練有素的魯國軍隊立刻用盾牌編織成了一個密不透風的巨大雨傘;又一通戰鼓之后,齊國軍隊又開始了第二輪進攻,射手后退,投擲手助跑著沖到前面,準備投出手里的標槍。魯國軍隊的弓箭手齊射,同樣的箭雨。
人沸馬嘶聲在兩軍陣前的空地上回蕩。齊軍第三次鼓聲響起,這應該是戰車沖擊,只是齊軍的行動看上去有點不協調。
曹劌扭頭看看莊公,大聲說,擊鼓進軍!
因為給養被切斷,齊軍的戰斗欲望已經降到極點。見魯國軍隊出擊,就開始撤退。與子同仇的魯軍迅速出擊。齊軍潰退。
望著潮水般退卻的齊軍,曹劌跳下車仔細觀察對方的車轍,完全沒有任何條理章法,跳上車觀望,軍中大旗已倒。告訴莊公下令追擊。
盡管是齊桓公指揮作戰,大國氣象已顯,但國內政權甫定,此戰依然敗北。
在大勝之后,莊公認真地聽取獲勝的原因。曹劌條分縷析,講的頭頭是道。莊公直接讓他進入大夫序列。曹劌完成了從草根到高管的華麗轉身。
長勺之戰曹劌固然重要,只是如果沒有君臣際遇,沒有莊公的知人,沒有莊公的信任,曹劌將繼續他的草根生活。
不論什么時代什么體制,用人永遠都帶有鮮明的主觀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