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如今只是個山了。宋時因黃河泛濫,四面環水,號稱八百里水泊梁山。
看電視劇,場面宏大,衣冠整齊,刀明甲亮。不過拿手指頭想想就知道,所謂“替天行道”的英雄好漢,其實跟解放前東北還有湘西的土匪的形容打扮應該差不太多。破破爛爛,臟兮兮。
白衣秀才王倫主管時期,山上人少,五七百人。主業呢,就是打家劫舍,搶掠過路客商。山上的房子,頭領們住的可能是瓦房,其他人住的可能是與附近村莊一樣的草房。搶掠之余,自然會控制住八百里水面,預備著自家閑了,派幾個小嘍啰,劃上小船,撈幾尾大魚吃吃。
禁漁,就會影響到附近以漁業為主的石碣村。原本那里生活蠻好,青山疊翠,綠桑堆云,除了交點兒賦稅應付官差外,平日里與世無爭。
“阮小二家門前纜著數只小漁船,曬張破漁網,依山傍水,約有十幾間草房。”阮家兄弟出來,戴著破頭巾,穿著舊衣服,打著赤腳。請吳用吃飯,大塊切了10斤牛肉,三兄弟“狼餐虎食”。這吃相!談到梁山,羨慕的很,“他們不怕天,不怕地,不怕官司……成甕吃酒,大塊吃肉,如何不快活?”
接下來,小七去船里又找出五斤到七斤左右的小魚兒,又煮來吃光。吃到天黑,吳用又買了20斤牛肉,兩只大雞,一甕酒預備著晚間宵夜再聚。真不知阮家兄弟平日小菜飯,肚子受得是何等樣的委屈,一次能吃下如許多的肉類!
再看武松、李逵等,一個個都是極大的飯量,還都得吃好的,動不動就得切二斤牛肉,來一壇子酒。幾日沒酒肉,就嚷著嘴里淡出鳥來。梁山上若都是這樣的大肚漢,有多少糧食肉類夠吃?晁蓋上山,帶得有十萬貫的生辰綱,那些金珠寶貝賣掉換來的錢,除了維持日常用度,還得修山寨,買兵器……
等宋江又收編得幾處人馬上山,發現原來攢下的那些老本已吃用的差不多,而山下經過的客商又少,靠劫掠附近村鎮不足以養活山上的人,自種自吃也得有個糧食收獲季節限制。只好隨意找個借口,連著打了祝家莊、大名府、曾頭市三個糧食物產豐足的地方。剛打完搶完,宋江又嚷著山上錢糧短少,附近的東平府和東昌府有糧不借,于是喊上盧俊義,“咱哥倆各帶一隊人馬,揍他個丫挺的!順便定一下誰當老大。”
那個時期,按馬斯洛的需求層次理論,只能算是最低級的謀求溫飽階段。等湊齊一百單八將,大伙兒開始排排座吃果果,定下職分,分工負責各人那塊兒。
有人說梁山不算是農民起義,因為這些頭目里真正的農民只有九尾龜陶宗旺一個。如宋江,算是個縣辦師爺;林沖、花榮、關勝、秦明、楊志等是中下級軍官;雷橫朱仝蔡慶楊雄戴宗李逵等算刑警和獄警;盧俊義是大商人,李應、扈三娘、孔明、孔亮是莊園主……
雖然錢糧物品不能自給自足,需常下山搶掠,可看職務和人員分配,梁山寄托著小農自給自足不求人思想,該有的行業都有,且基本上依照人盡其才的原則。
如讓關勝等人統領馬軍,魯智深等人統領步軍,李俊等人統領水軍。有開酒店經驗的張青孫二娘朱貴等人在東南西北各設酒店用于接待延攬人員,探聽消息;走路快的神行太保管送信,醫人的有安道全,醫馬的有皇甫端,寫文的有圣手書生,算賬目的有鐵算子蔣敬,縫衣服旗子的有好裁縫侯健——他一個人,不知道咋能忙過來?手下想來有那些頭領家的媳婦兒丫環們幫著做,想想也是個好差事,邊干活邊跟姑娘嫂子們開玩笑,總比大傻個子郁保四成天捧個帥字大旗強。
剩下一個擺筵席的美差,不能給別人,自然便宜了親兄弟鐵扇子宋清。這工作說起來是美差,但開過飯店的人都知道,起得比雞早,山上又多是些吃酒帶醉的亡命徒大肚單身漢,工作不好做呀!何況有時是公宴,有時是頭領們自掏腰包擺私宴-如盧俊義上山那段,一樁樁分清算明是個頭疼兒事。分派的工作看遍,沒見有負責在山上種地的頭領,更沒有什么發展工業科技教育方面的事情。即便有鐵匠裁縫建筑工,也是為自家服務,換不來財政收入。平時的工作也就是蓋房子做寨柵,造甲胄兵器預防官兵圍剿,然后呢就是下山搶掠喝酒吃肉。
先軍政治得到了回報,且看他們搶來錢物,大擺筵席,做個菊花大會。肉山酒海,各人抱團吃酒,鑼鼓吹唱,品簫度曲兒。到這時,已經又升華了一個需求層次。各頭領有家眷的,小孩子得上學讀書吧?大閨女得找人家結婚吧?小伙子得出門找個穩定工作,不能跟著老子一起當強盜吧?沒家眷的單身漢,看著別人家幸福團圓,是不是也想娶個媳婦兒呢?山上男女比例那可是嚴重失調滴!這些都是問題,好在有酒,一醉解千愁。可醒來咋辦呢?一群亡命徒,統領他們跟坐在火山上差不多。
宋江此時賦詞一首,結尾是“望天王降詔,早招安,心方足。”這里的天王,說的可不是托塔天王晁蓋,而是大宋朝皇帝。接下來過了年,宋江帶人去東京看燈展,走李師師的后門謀求招安。比起梁山,東京真是個好地方,人物街市都讓出身山東小吏的宋江開了眼。他的心思不在看風景玩女色上,所謂梁山人馬英雄,也只是個謀進身的資本。“借得山東煙水寨,來買鳳城春色。”悲摧的大宋縣城小吏,想考個正式公務員,擠身朝堂,與眾朝臣一起著長翅烏紗帽,朱袍玉帶拜圣君,是何等的不易!
宋江帶著人又是文賄賂,又是武威脅,一邊走著宿太尉和李師師的門路,一邊三敗高俅,兩戰童貫,好容易換得一紙招安詔書,趕緊分金大買市,拆毀山寨房屋,賣掉用不著的粗重家伙,送走頭領們的家眷,散了不愿跟從的嘍啰,帶著精兵服從安排去為朝廷打仗。正如魯智深所諫,白布染皂,再想洗白就難了。朝廷哪里看得起他們這幫匪人?想吃軍糧俸祿,先征遼吧!
從陳橋驛勞軍時軍卒的酒肉被克扣,小兵鬧事,宋江揮淚斬小卒,可見其政治境遇之窘迫;從張清打了勝仗,將其殺死的敵將阿里奇的鐵甲、名槍、寶帶、好馬賞他可見其后勤供應之差勁。換成在梁山物資豐足之時,那么個梁山數一數二的帥哥張青,會穿用一個死人剩下的東西?
征遼結束,接著打田虎,打王慶,這時人還是齊全的。
等到遠征江南方臘之時,神醫安道全被要走了,加上地理不熟,宋江帶的人馬傷亡大半。手下那些幸免于難的頭領攢下一些銀兩細軟,走的走,病的病,出家的出家,各奔東西。幾個想當官的終于當了官,正如魯智深所諫,白布染皂,再想洗白就難了。朝廷豈能容得他們?毒酒是最好的賞賜。而有出息有遠見的燕青提前溜了,混江龍李俊也帶著幾個人離開大部隊,私造大船,出海占島,后來在暹羅國為王。
為絕后患,免得再有人嘯聚山林為亂,朝廷派人鑿開水路,疏通河道,將八百里水泊的水引走,只剩下很小的一片水泊,梁山沒了屏障,兀立在一片平原之上,無險可守。到此時,“恰一似食盡鳥投林,落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