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學生是一種較為嚴謹無趣的生物,而醫科大這個生態圈里只有這一種生物。
在漫長的5年中(臨床醫學、口腔醫學都是5年制本科),我特別希望能在校園里遇到多愁善感成天嘆“歲晏華予”的文學女青年,大白天貼著面膜頭發五顏六色的男未來播音主持,妖嬈嫵媚奢侈品纏身座駕必須發出拖拉機一樣大引擎聲的失足女,一定要燙著及脖卷發的未來男高音,以及呆萌技術宅不會談戀愛的工科男。然而整個校園里都只有雌雄同體的白大褂飛來飛去。
為什么說雌雄同體,因為與文科女相比,醫學女的女性屬性是比較淡化的——什么叫柔弱?我們不懂。沒時間吃飯時,站在解剖實驗室大樓外面干掉一個菜夾饃,然后進解剖實驗室熏著福爾馬林,眼睛都睜不開,抱著分配給自己的一個胳膊過一個腿,細細解剖,跟小伙伴們討論,這是什么血管,這是什么神經。
我所在的醫科大離市中心很遠,前后都是村。當時地鐵還沒開通,坐公交到市中心至少需要2小時。于是這學校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學霸的天堂,是不折騰就不舒服的斜杠青年的地獄。
學霸大部分課余時間都在圖書館里度過,抱著幾寸厚的圖譜或者手冊或者考試輔導教材拼命啃。我當年身為不掛科而已的學渣,每次去圖書館最喜歡看的是張愛玲、劉心武解紅樓夢、馮唐、收獲、小說界。圖書館是醫科大里人氣最旺的地方了,每到考試之前更加火爆,每天早上6點就有人在門口排隊,只是為了占到一個座位。有一天,門剛一開大家都使勁往里沖,結果把門擠壞了。又有一天,門一開大家都在往樓梯上狂奔,一個女孩子摔倒在地,她男朋友意欲去扶,果斷被該女孩兒喝斷:“別管我!快去占座位!”
由于是在二流醫科大,我們并沒有經歷過科研訓練,然而大二那年還是組織了幾個死黨初生牛犢不怕虎地參加了“挑戰杯”,用自己的錢印了幾千份問卷,用“職務之便”分發給每個系的同學,還纏著生理老師做了指導寫了評語。那時候臉皮的厚度和無知無畏的態度支持我們傻樂傻樂地過了很久。當然,由于太不專業,后來沒拿獎,但這并不影響我們繼續傻樂傻樂地過了很久。
我頭兩年的生活模式就是完成好學業與考試,繼續發展發揚我的興趣愛好。醫科大也是有很多學生活動的,我加入了學生會秘書處(負責寫文書與院刊編輯)和社團聯合會里的樂隊,并且不錯過任何一場演出或比賽,唱歌跳舞玩兒得不亦樂乎,認識了一群志同道合的小伙伴。因為太能出風頭,第二年就升了學生會副主席,開始做一些管理工作,不再拋頭露面了。后來覺得,比起做管理,其實我更喜歡“拋頭露面”——唱歌跳舞寫文章是我一生所愛,讓我樂在其中,哪怕天天排練彩排都不覺得累,反而更興奮。這也是那些年我一直充滿活力的原因吧。很多年以后,當我立志成為一名真正的學霸,放棄了我的歌舞,放棄了我的文章,一心撲在科研上之后,我眼睛里的光一點一點消失殆盡。
在我看來,本科那幾年是迄今為止最無憂無慮最自由快樂的幾年。在以后的漫漫人生中,你會發現最難得最珍貴的東西就是自由。想努力學習就努力學習,想考什么證就考什么證,想上什么興趣班就上什么興趣班,想去哪做志愿者就去哪做志愿者,對什么感興趣就能研究什么東西,想參加什么比賽就參加什么比賽。沒有人給你設限,你也無需給自己設限。
在很久很久以后,你有一份“正兒八經”的事業要做,但也請不要放棄那些帶給你快樂的東西。
以下是我在醫科大生活的編年史(臨床醫學專業):
大一,上基礎課程,例如英語、政治、無機化學、有機化學、解剖。這時候第一次進解剖室,很虔誠地面對這些對醫學教育貢獻出遺體的人。說實話,害怕還是有一點點的,但是更多的還是尊敬,和出于尊敬的壓力——不學好解剖,就對不起這些獻身者。解剖要全記住確實很難了,人體成千上萬個結構,記了又忘,忘了又記。我的男神馮唐寫過,他曾經問給自己上解剖課的教授,“顱底十個大孔,您還記得哪個是哪個嗎?哪個都有哪根神經、哪根血管穿過嗎?”他估計當時那個內科大夫心里非常恨他。那教授當時的回答是:“我雖然忘記了一切,但是我學習過,我清楚地知道怎么學習。”
大二,上基礎醫學課程,例如局部解剖、生理、生化、病理、病生。這些東西對我們日后搞清楚每種病的發病原理非常重要。
大三上學期,上診斷、內科、外科(每一本書厚1.5寸)。那時候大家最頭疼的就是心電圖,后來我買了一本美國人寫的書,從原理開始介紹,淺顯易懂,也算終于解決了這個老大難問題。把這些比城墻還厚的課本全背下來也只是紙上得來的,后期還需要大量的臨床實踐去將它們鞏固發展。
大三下學期+大四上學期,在醫院見習,在觀摩診療過程中學習內外婦兒與急診。這一年非常開心,我突然變成了一個勤學好問的偽學霸,每一門課課后都認真研讀課本,并且看不懂的地方也會問老師。那時候也在學習拉丁舞,拉丁老師說,“你條件很好,千萬不要放棄跳舞。”事實上到現在我已經2年沒跳過舞了。
大四下學期+大五上學期,在醫院實習,輪轉各科室,學習獨立處理病人。這一年我過得非常糾結,常常累得以淚洗面,在想要不要轉行。后續文章會詳細說這一段經歷,那些感動人心的瞬間,揭開我究竟有沒有轉行的謎團。
大五下學期,上精神病學、流行病學、口腔醫學等臨床醫學的“邊緣課程”,準備畢業聯考與畢業。理論上畢業季應該是最豐富多彩的,然而這段時間我已經找到工作并且去工作了,因此我的畢業季沒有買醉吹牛,沒有談戀愛發瘋,甚至沒有畢業旅行,好在還是留下了值得終身紀念的畢業照。
過了這么多年,我還是會經常把畢業照拿出來看一看。那些臉上充滿膠原蛋白的我們,那些意氣風發的我們,那些已經變成別人的我們。
易得金縷衣,難得少年時。
番外篇:
那是19歲生日,聚集了一大桌子小伙伴,有學生會的同僚、社團一起跳舞的美女、互有好感的拿國獎的小帥哥、幾個又漂亮又有才的閨蜜,就在校門口吃火鍋,幾毛錢一串的那一種。我和那個小帥哥一起過生日,飯前吃了一包我們最喜歡的糖炒栗子,飯后又吃了一包。一起跳舞那美女剛開始一直吃,很快吃飽了,然后就拼命給別人夾菜。那兩個又漂亮又有才的閨蜜,一個二胡拉得極好,也畫得一手好畫,我們同臺演出,一起參加繪畫比賽。另一個對時尚很有研究,英語好到爆,我倆當時都對那個國獎男孩有好感,我在她的引導下買了很多蝴蝶結。還有那個長相和名字及其不符的男同學,他唱歌又難聽又跑調,在學校旁邊村里的音效很魔性的山寨KTV里,聽得英文美女笑岔了氣,我和其他人強忍著沒笑。那時候,我們談天說地吹牛發瘋,每個人都對未來充滿了信心,相信這個世界會被我們改變。
后來,我們成為了蕓蕓眾生,有的人在當小醫生,有的人轉了行。有的人如此安穩下去,有的人內心的小火苗還沒有完全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