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舒淇的時候,仿佛能聽到她在《西游·降魔篇》里放肆不羈的笑聲。
在我的審美意識里,一直有一種執念。一個人毫無顧忌地笑到露出牙齦,眼睛微微彎起來,像萬圣節的孩子得到許許多多糖果一樣快樂,這個人的美便脫離了膚淺和表面,而變得有層次起來。
在眾多的女星中,舒淇是有著這種美的。她的眼睛純真又深邃,仿佛藏著許多的故事要說與人聽。
從最初的三級片《玉蒲團之玉女心經》中有著致命誘惑力的魔女幻姬,到《玻璃之城》愛得純粹哀怨的女大學生韻文,再到后來《非誠勿擾》中落寞疏離的空姐梁笑笑,《聶隱娘》中隱忍克制的俠女聶隱娘,每一個截然不同的角色,舒淇都拿捏適當,有很強的表現張力,真真是祖師爺賞飯吃,被導演李安稱作“裝在口袋里的演員”。
盡管舒淇剛剛出道時拍攝了大量的全裸海報和三級片,在眾人看來是一個女星最不堪最想要抹去的屈辱歷史,然而在我的內心里,卻覺得那個時候的舒淇真是美,海藻一樣的長發松松地放在肩上,少女緊致的臉上略施粉黛,眼神中帶著少不更事又歷經滄桑的冷漠與慵懶,倔強又撩人的嘴角,兩頰零星的雀斑仿佛是對過去深情種種的紀念,美得這樣漫不經心,卻又美得這樣驚心動魄。
那時年少,安妮寶貝(現已更名為慶山,我卻仍愿意以這帶著女童般少不更事的姓名稱呼她)的書暢銷,《告別微安》、《八月未央》中所描繪的陰郁與消極,是尚未看過世界的我認為的,這世上唯一擁有的東西。無數次地將自己帶入到安妮的文字中,跟隨著安妮筆下清冷桀驁的女子,去體會世間那些或劇烈極端,頹廢放縱,或豐盈凜冽,內省自持的生命。直到在熒幕上見到舒淇,安妮筆下那些女子的形象漸漸鮮活起來,仿佛舒淇就是從安妮的書中走出來的。
安妮筆下的女子大都有過顛沛流離的青春年少時代,父母離異或去世,居無定所,缺失關愛和照顧,只能獨自肆意野蠻地成長。舒淇的少年經歷,又何嘗不是如此呢?她并沒有得到一個尋常家庭中的溫暖與呵護,從小受到母親頻繁的打罵,使她變得叛逆,逃學、抽煙、打架、離家出走,十幾歲與男人同居,因為面容清秀姣好,被星探發現,自此開始了她的演藝生涯。
一個人童年或少年時所經歷的,并不是那么輕易被放下。像是癌癥,頑固地生長在周身的每一處。在舒淇的作品里,冷漠和疏離感,總是不經意地流露出來,像野草一樣彌漫,連她身邊的空氣,仿佛都能被感染,沉寂而孤絕。
在與黎明和張震的關系中,舒淇愛得深情而卑微。多年的刻骨銘心,換來的都是為他人做嫁衣裳。盡管在2005年舒淇憑借《最美的時光》中精湛的演技,拿下金馬獎影后,被媒體報道“把以前脫掉的衣服一件件地穿回來”,舒淇那段不光彩的經歷,直到今天依然有人提起和鄙夷。
可舒淇的笑容卻告訴我們,似乎她并不為此感到懊惱。熒幕上,生活里,舒淇就這樣笑得肆無忌憚,笑得云淡風輕,最后,終于嫁給了愛情,用舒淇的方式。
時至今日,安妮已經改名為慶山,如舒淇一樣,經歷過了無知無畏,隨性放任,將那些年少時的極端與劇烈轉化為山長水遠的清醒與徹悟。人的旅途,總會有一段路是荒蕪陰暗的原野和沼澤,這并非代表著屈辱和不堪,明朗智慧是美,陰郁荒蕪也是美,它滲透在每一次成長的積淀中,為生命的豐盛提供土壤和養分。
這世間總有這樣的女子,旅途中不再背負身后的歷史和過往,以極大的真誠和熱愛,去面對生命中每一個階段中的人和事物,去記得,去遺忘,因而具有獨特的強大生命力,總能使我在消極時,感覺到一股猛烈的洪流,裹挾著自己,向著生命的終點奮勇奔騰而去。也讓我在急切浮躁的現世中迷失時,總能聽到一個聲音在內心里回蕩,她告訴我說,緩慢,靜默,以此來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