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年前第一次看青蛇，只記得小青與白娘子的風月無邊、嫵媚癡纏，記得煙雨迷蒙的西湖，記得最后水漫金山的宏大與絕望。印象中，許仙只是個面目模糊的路人甲，扮演法海的趙文卓雖然白衫飄飄，劍眉星目，但未免有點刻板不近人情。十幾年后再看《青蛇》，美人依舊如畫，王祖賢的清純與清冷之氣無人能出其右，也再沒有哪個女明星能演出張曼玉眼角眉梢的風情和骨子里的魅惑妖嬈。李碧華寫透了世間癡男怨女的糾纏，生死愛欲的真諦，導演徐克將人性愛欲一鋪開，讓觀眾看到每個人的求而不得，眾生皆苦。

白蛇：半生誤我是情癡。

白蛇雖為妖，卻是最接近于人類評判標準的完美女子。她柔媚大方，溫柔賢惠，銷魂蝕骨，又忠貞不渝。她是世間男人一場不愿意醒的春夢。她有1000年的修行，既能呼風喚雨，又可妙手回春；既能縱橫妖界，又可修煉成仙。然而她最大的心愿卻是成為萬物之靈——人類，她要到人間走一遭，體會人的情愛和悲歡，她要找一個普普通通的男人，和他耳鬢廝磨，生兒育女，最終白頭偕老。成為一個有血有肉有情有愛的人，是她修行的執(zhí)念。

她選擇了許仙，一個她認為好控制的老實人，在細雨迷蒙的西湖，她給了自己的愛情一個浪漫的開始。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她只想永永遠遠地陪著眼前這個男人，為他紅袖添香，助他考取功名。當許仙被小青的真身驚嚇致死時，她義無反顧到昆侖山為他盜取仙草，臨走之前，她吩咐小青"如果我三天之內(nèi)不回來，就幫我葬了他!"面對突如其來的變故，她沒有一般女子的悲傷與慌亂，而是用盡力氣，不計后果的抓住自己所愛。

可是她真的愛許仙嗎？一個膽小的，懦弱的，搖擺不定的，愚蠢的男人。這個男人配不上她的美貌、智慧和膽識，更愧對她的付出。或許愛情對于白蛇來說只是一種信仰，一種由于對人類情感的深切渴望而幻化于心的信仰，一旦把愛情當做信仰，愛的那個人是誰反而不再重要。總之，像世間任何一個癡情女子那樣，白娘子為許仙傾其所有，破釜沉舟，拼到山崩地裂，風云變色，也要不離不棄。聰慧如她，其實早已看透了世間情愛的真相，當小青對她說"許仙死了，就再找一個就好了" ，她說，你以為再找一個會比這個好嗎。世間男人多為凡夫俗子，一樣為美色所惑，貪婪無知，貪生怕死。白娘子所擁有的是最純粹的感情，堅貞，勇敢，熱烈。她盡情地享受著這段感情帶給她的歡樂，痛楚，失望和心酸。笑容和眼淚，都是她修煉成人的印跡。然而最終還是所托非人，她拼勁力氣心心念念要去救的許仙，還是成了敲木魚念佛咒的和尚。還好，白蛇產(chǎn)子，她成了一個母親，也標志著她成為了一個真正的女人。哪怕葬身雷峰塔，但我相信白娘子是幸福的，因為她修煉成人的愿望在生下孩子的那刻終于實現(xiàn)了。她無悔。

小青：不信人間有白頭。

小青是天真的，調(diào)皮的，直率的，又帶著邪氣的。她對人，人類的情感和生活，更多的是一種好奇，卻并沒有多么稀罕。當姐妹二人初到人間，在屋頂相依相偎時，小青看到的是印度舞娘的狂熱奔放，白蛇看到的是燈下苦讀的書生。小青的好奇源于姐姐對"人"孜孜不倦的追求，她想知道姐姐口中的老實人是什么樣子，想知道眼淚的滋味，想知道人為什么要撒謊，甚至刻意模仿姐姐和許仙交歡的樣子。她就像個調(diào)皮的孩子，對大人的世界充滿探索的欲望。

白蛇對她來說，是姐妹，是朋友，或許也是母親，是情人，她的愿望是能夠和姐姐回到紫竹林，像之前的五百年那樣，永遠在一起。而許仙在她們的關系中更像一個入侵者，小青不懂，她不懂凡人的感情，更不相信它的堅貞。萬丈紅塵中的一切對她來說不值一提。她唯一信的人是姐姐，而這種信，在自己輕而易舉的勾引許仙后，開始動搖。她看透了許仙的軟弱和情愛的涼薄，卻只是為姐姐不值。姐姐說，當你只贏不輸?shù)臅r候，怎么會流淚。也許，此時的小青是看到了姐姐在愛情里的一縷辛酸和疲憊，還有一種深深的執(zhí)念和堅持。最終，她依然選擇陪著姐姐一起去救那個懦弱的男人，她問姐姐，為許仙付出這么多，是否值得。當她看到姐姐誓死守護的愛情，許仙卻輕易的背叛時，小青終于流淚。她殺死了許仙，這是她能為姐姐做的最后一件事情。她親眼看著姐姐信仰的愛情淪為一片虛無，人的愛情遠不像妖那么純粹、堅貞，它經(jīng)不起任何誘惑和考驗。所以小青說，我到人世來，被世人所誤，都說人間有情，但情為何物？真是可笑，連你們?nèi)硕疾恢溃饶銈兣靼琢耍苍S我會再來。

許仙：老實人的聲色犬馬

許仙就是我們身邊最普通的那類男人。他膽小，雙標，他老老實實地教書育人，一本正經(jīng)地阻止學生早戀，而自己面對銷魂美色時，卻毫不意外地繳械投降。他怕事，優(yōu)柔寡斷。當他得知妻子是蛇妖時，幾乎嚇破膽，想用雄黃酒來除掉枕邊人，又在聽到周圍人對妻子的稱贊時，一時心軟，改變主意，倒掉雄黃酒。他多情，沒有自制力，對小青顯而易見的引誘不加拒絕，主動逢迎，幻想能坐享齊人之福。他怯懦，沒有擔當。面對金山寺和尚的威脅，輕而易舉地放棄愛情，選擇出家。他認為自己是在保全白蛇和青蛇的命，殊不知在二人看來，這是對愛情的背叛。我一直在懷疑她對白蛇到底有多少愛，或許只是對穩(wěn)定生活的習慣和依賴，對美色的沉迷和享受。這種淺薄的愛讓一個男人朝三暮四，心猿意馬，在面臨生死攸關抉擇時輕易的舍棄愛情，茍且偷生，卻讓一個女人賠上了一生。

法海：情與欲的修行較量

法海的世界非黑即白，非人既妖。他一開始就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毫不留情地收服了一心修煉的蜘蛛精，他認為降妖除魔是人間正義，卻不知自己也有七情六欲，難過情欲之關。

他在雨中看到產(chǎn)婦光滑裸露的身體，腳步停滯，情欲之門已緩緩打開。他極力抗拒身體本能的沖動，不甘心卻眼睜睜看著自己心魔難除。他被小青引誘破功，惱羞成怒，就開始不斷找二蛇麻煩，無法直視自己欲望的人，怎能真正做到心靈澄明？最終水漫金山，法海才恍然醒悟，原來自己也是先功后過，與二蛇無異。法海直到此時，才正視自己擁有人性缺點這一事實，而白蛇產(chǎn)子，讓他看到曾堅信不疑的人妖壁壘被打破。何謂妖？何謂人？原來善惡只在每個人心中，佛亦是凡人，妖亦可成人。

當一切平息，那一聲小青，是慚愧，抑或留戀？超越了凡人的情欲，懂得了他人的悲苦，法海才知，唯有悲憫眾生的佛才是真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