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中午十二點多接近一點,單位的午休時間。我躺在折疊床上,借著半邊窗戶灑下的亮光,看一本豎排繁體的書。
困了,把這本書扣在半邊臉上,閉上眼睛。夏天的中午,暖洋洋的空氣籠罩四周。還好已經是八月,空調的溫度不是很低,也不算很熱。
能聞到書的味道,或者紙張的味道,又或者帶著來自遠方空氣的味道?
這是一本在臺灣印刷的書,然后被朋友不知道在香港還是哪里買到,再從廣州寄到北京來。它從印廠里出來,在潮濕甜膩的空氣里被打包、運輸、上架,被買走,被裝進快遞的袋子,從濕漉漉綠蔥蔥的廣州,一下子來到陽光刺眼的北京,哦,不,更多時候,是灰蒙蒙的北京。
再往前想象,一張張潔凈的白紙,被裁成需要的大小,印上新鮮的黑色方塊字,然后裝訂,變成一本漂漂亮亮的新書,再走上散到各個地方的路。不知道扣在臉上的這本書,經過了多少人手指的溫度,多少人的手指劃過、緊握、摩挲。然后,到了離出生的地方很遙遠的北方,到了我的手里。
這是一本好書,也是一個好禮物。
2.
本科的時候,宿舍樓旁邊一棟樓的一層,有個“大學成”書店。書店不大,但是對于當時的我來說,已經完全足夠。這家位于學校里面的小書店,進門右手邊的墻上就是我們的校訓,店里還賣印著校名、校徽的信封和信紙,想來都覺得親切。第一次看到讀庫,就是在那里。或許是被讀庫簡單的書名和書脊吸引,我在書架前站住,一本本翻看。其中有一篇文章,印象特別深刻,講述的是作者在北京淘換打口碟(還有打口磁帶?)的故事。聽磁帶、聽CD,是高中養成的習慣。因為經濟條件的原因,上了大學之后隨身帶著的,只有磁帶和隨身聽。然而,我永遠記得用同學的CD機聽歌的時候,那種愉悅和羨慕。于是,我津津有味地讀著那篇文章,仿佛文章里說的,就是自己。
然后,放下書,我離開了書店,之后沒再翻過那本書。
一直到2010年,2010年的夏天。我第一次來到北京,投奔已經工作的同學,想在自己一直向往的城市逗留幾天。那幾天,大大小小的書店,我跑了十來個,當然包括那時還在藍色港灣的單向街圖書館。
那天陽光特別好,特別燦爛,有當時拍的照片為證。藍色港灣的人不多,書店里貌似也不是非常擁擠。很意外地,我發現了一片專門放讀庫的區域。而且,最關鍵的是——有往年的讀庫。我一本本翻看瀏覽,然后就看到了有打口碟文章的那一本。
某一本讀庫里有一篇王小峰寫的關于打口碟的文章這個事實,2010年我到單向街圖書館逛的時候,是不是已經確定了呢?——然而,真的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在我當時非常向往的城市也很向往的書店里,我發現了自己初入大學時,在廣州大學城的一家小書店曾偶遇的那本很有意思的書。
于是,我興沖沖地買下了那本書,結賬的時候,還請店員在書上扣了一個單向街圖書館的章。然后,我帶著這本書,千里迢迢又回到了發現它,不,是它眾多兄弟之一的地方。當然,隨著我畢業之后到北京工作,這本書受夠了廣州的潮濕之后,又跟著我到了購買它的城市,轉而享受這北方城市的干燥。
3.
還是第一次來北京的時候,按圖索驥,我終于找到了北大校園物美超市樓下的三個小書店。真小啊。書柜都架得高高的,中間的書堆與周圍書架之間的小過道,印象里只夠一個人通過,想再過一個人就得側身擠一擠了。因為之前做過功課,知道其中一家書店新書也會打折(貌似是野草書店?),就興沖沖走進去,感覺好似進了一個微型的書的天堂——現在想起來,可能正是因為面積小形成的那種擁擠的感覺,反而讓進去的人覺得無比豐富。擁擠而不雜亂。轉了一圈兒之后,我的目光落在了一摞厚厚的精裝書上。墨綠色的封面,上面寫著三個字:未央歌。作者是鹿橋。問了一下店家,竟然五折!一本兩三指厚的精裝書,本身定價也就58元,打完折之后,才29塊錢。
要不要買?要不要買?
在書店里焦慮地轉了很多圈之后,我還是放下了這本跟西南聯大有關的小說。書太厚太重了,我的宿舍已經容不下我隨意買書,背這么一本書回廣州也會很累的啊!
后來,我告別了兒時向往的北京大學校園,告別了小書店,告別了北京。
再次走進這家小書店,已經是2012年五一小長假。那時候,先生還不是先生,甚至還不算正式的男朋友。我們第一次約好了出去玩,去哪兒好呢?他問我。我不知道怎么隨便想了一想:去北大校園吧!
被春天昏黃的空氣包圍著,我們去了北大。在未名湖邊上,他教我用單反相機,我第一次給他拍了一張照片。鏡頭里只有他臉龐的局部:頭發、眼睛和眼睛框。記得當時把這照片傳到又拍網,還有人夸帥哥來著。在校園里晃蕩了挺久,花了很長時間,我說我知道這里有個小書店我來過的,怎么怎么,咱們再去看看吧。
于是,我又走進了那家書店。像模像樣地轉了一會兒之后發現,《未央歌》,竟然還在那里,竟然還是五折!
這回我不再猶豫:我要買這本書!
買了這本書的結果是,還沒正式做我男朋友的他,得從北大幫我把書背到西單去。
那天晚上我們在平安里那邊吃了云南菜,他告訴我,在校園里逛久了還挺餓的,其實在書店買書那會兒都快餓暈了……
書店很狹小的,大家知道的嘛,然后,逼仄的空間著實讓這饑餓的同學眩暈了……
在西單地鐵站分別,我從他的書包里拿出我的厚書。
是不是很沉?我笑嘻嘻地問。
可不,現在我都能跳起來了。說著,還抖了抖背上的書包。
哈哈,這個幫我背書的男人,現在可真不一定有性子陪我在小書店瞎轉了。
而這本《未央歌》,我一定會珍藏下去,一直。
?
我很一廂情愿地認為,每本書都有自己的溫度。從思想的閃光變成實物凝聚了太多人的辛勞,穿梭在冷熱不同的空氣之間讓它不那么冷冰冰。一個個文字背后,都跟著作者和編輯的情緒,作者寫出來,編輯編出來,在茫茫人海中跟我,跟我們相遇。而相遇之前,相遇之時,擁有之后,總有這樣那樣的故事隨之發生,留存在記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