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健三郎(1935-),日本小說家、散文家。大江幼年喪父,學習極為勤勉,12歲時即把日本新憲法作為自己的道德規范。1955年,大江求學東京大學,在渡邊一夫教授指導下研讀薩特。1957年,大江以《死者的奢華》初露鋒芒。次年,《飼育》獲芥川獎,讓這位學生作家成為文學新時期的代表。1959年,大江嘗試從性意識的角度發掘現代人的內心世界,在社會上引起軒然大波。1963年,畸形兒的出世給了大江莫大的打擊。同時,大江參與了廣島原子彈爆炸的有關調查。這兩件事使他在極度的震撼與苦悶中思索現代人生存環境的危機。以此為契機,大江創作了長篇小說《個人的體驗》和調查札記《廣島札記》,具有濃厚的人道主義傾向,也奠定了大江的文學地位。1995年,大江的作品《個人的體驗》和《萬延元年的足球隊》為他贏得了諾貝爾文學獎的桂冠。
在這兩部作品中,大江描寫了現代人無法回避的嚴峻問題:核問題和殘疾人問題,用類似存在主義的思考表現了作者對人類生存問題的深刻觀照。
[內容精要]
大江健三郎認為:“所謂文學的責任,就是對二十世紀所發生過的事和所做過的事進行總清算。關于奧斯威辛集中營、南京大屠殺、原子彈爆炸等對人類文化和文明帶來的影響,應給予明確的回答,并由此引導青年走向二十一世紀。”在這種責任感的驅策下,大江先后考察了核戰爭的兩個見證地:廣島、沖繩,并把考察中的見聞和感想寫成札記,反映出作者對核戰爭的嚴肅反思。
《廣島札記》從作者參與第九屆禁止原子彈氫彈世界和平大會開始記敘。
“艱澀困苦”的大會令作者深感失望,而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則是原爆地“廣島人抗拒孤獨的內心痛楚的忍耐力”。在札記中,大江以翔實、客觀的描述再現了核戰爭給廣島人帶來的深重災難。從目擊者和受害者的講述到原爆病院的各種病例,大江向世人展現了核戰爭給廣島人帶來的在身體和心靈上觸目驚心的雙重戕害。更為深刻的是,大江真實地描述了廣島人在面臨巨大災難時無比勇敢的抗爭以及從中顯示出的人類尊嚴。在札記中,我們看到一位在核爆炸中容顏受損的年輕母親,以超越自我的勇氣堅持要看被醫院處理掉的死產畸形兒。還有一對戀人,男青年自知身患白血病卻堅持在生命的最后兩年里像正常人一樣出色地工作。他的女友一直用愛支持著他,當男友離開人世,她安詳地向醫生贈送了表達謝意的紀念品之后服安眠藥自殺。《廣島札記》中的人物,都令人震撼地表現出廣島人在災難極限狀態下的堅持以及對生命黑暗的不屈承擔,其中有長達二十年與原爆病持續作戰的醫生重藤博士,有挺身而出用和歌控訴戰爭的正田筱枝,以及從沉默中振作起來的“原爆少女”。在他們身上,我們才能看到人類經歷了最絕望的時刻生存下來的希望。
在《廣島札記》中,大江揭開了日本人記憶中關于核戰那道鮮血淋漓的傷口;《沖繩札記》則以更嚴峻的現實警示人們注意依然存在的核戰陰影。在札記中,大江以確鑿的記錄揭露了美軍控制下的沖繩島進行核試驗的現狀,譴責了日本政府對沖繩一事的曖昧態度,也記敘了沖繩人民的不屈反抗。
[精彩片段]
廣島札記之四·廣島的人類威嚴說到屈辱或羞恥,我曾寫過一位老人,他為了抗議恢復核試驗剖腹未遂,說:“到底活著丟人現眼了。”他的廉恥之心就足以構成威嚴。我還寫了原爆孤老們對于白發送黑發感到羞恥的感覺。我在原爆病院里認識的一個青年婦女,一年以后再次住院,當我再見到她時,她說自己感到羞恥。很多臉上帶有丑陋疤痕的姑娘們,至今由于感到羞恥而深居簡出,足不出戶。這就是廣島。
我們如何能夠不知羞恥地理解這些曾經經歷過原爆的受害者們所感受到的恥辱呢?這是一個多么可怕的感覺錯位!
一個姑娘為自己臉上帶有疤痕而感到羞恥,在她心中,以這種羞恥為分界線,可以將地球上的所有人分作兩個群體:一個是帶有疤痕的姑娘們,另一個其余沒有疤痕的所有人。面對其余沒有疤痕的所有人,帶有疤痕的姑娘們為自己的疤痕感到羞恥;面對其余沒有疤痕的所有人的視線,帶有疤痕的姑娘們感到屈辱。
有疤痕的姑娘們背負自身的屈辱和羞恥,如何選擇人生道路呢?一種活法就是躲到昏暗的房屋里,避開他人的視線。這種逃避型的姑娘無疑占大多數。悄悄躲在廣島許多家庭里的這些姑娘們,一天天衰老下去。另一種不逃避的類型,也可以分兩類。一類人希望原子彈氫彈再一次在這個世界上爆炸,使地上所有的人都同她一樣落下疤痕,以此獲得足以同自身的羞恥和屈辱相抗的心理支柱。那時,凝視她們疤痕的目光就會全部消失,他人已不復存在,在這個大地上也不會再有可怕的分裂。實際上我已經聽到過這種聲音,還曾引用過這樣的短歌。當然,這種詛咒未能超出心理支柱的范疇,這樣的姑娘們只能很快就默默加入逃避型的行列。
……
(選自《廣島·沖繩札記》,王新新譯,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
[名言佳句]
只有那些將極限狀態視為日常生活的一個側面接受下來的遲鈍之人,才能夠與之斗爭。我必須對所謂“遲鈍”加以補充說明。因為,只有能用這種遲鈍的眼光觀察極限狀態的,才能置身于這一狀態而不絕望,才會產生人類的匹夫之勇。這種遲鈍是有忍耐力的支撐,在它后面,潛藏著敏銳、灼人的洞察力。
(《不屈的廣島人》)
[內容賞析]
當大江在廣島走近那些“廣島特質人”的生活和內心時,他的剛出世的畸形兒正躺在玻璃箱里。個人不幸與人類不幸的偶合,使大江深味痛苦的同時也在尋找把自己和人類“從沉郁淵藪中解救出來”的“繩索”。所以大江以廣島為銼刀,“檢驗自己內心的硬度”。其實,大江的札記之于每個讀者,也不啻于檢驗自己堅強程度的銼刀。大江用極富沖擊力的文筆帶領讀者走進一段心靈煉獄之旅:去目睹核戰爭造就的人間地獄,去感受廣島人難言的內心痛楚;同時,也深刻地反思人類的獲救之途,在無盡黑暗中尋找黎明微弱的晨光。
所選的文章主要從人類尊嚴的角度來的反思核戰爭的問題。大江以敏銳的筆觸深入到廣島人難以愈合的內心創傷,裸呈出原子彈給日本老人、姑娘們帶來的各種屈辱感,以及對人類尊嚴毀滅性的踐踏。這是核戰給人們帶來的遠甚于肉體的嚴重傷害。大江由此出發,探討了背負著羞恥的人們應該如何走出恥辱的深淵,進而找回生命的價值和尊嚴,愈合戰爭的創痛。在那些灰暗而凝重的文字里,大江以一個作家的良知直面人類歷史上最殘酷的經驗,并從中汲取走向未來的勇氣。正如他自己所言:“我覺得文學還是應該從人類的陰暗面去發現光明的一面,給人以力量。”其實,大江的作品是“一邊寫那可怕的深夜里流失著的河水清凉的聲音,一邊思索著寫到最后,展現于人類面前的究竟應該是多大的歡樂。”這樣的深刻與堅強給了在絕望中的人類以生存繁衍的希望和信心。
[專家建議]
大江善于從絕望出發來探討希望,所以他的作品初看極為灰暗絕望,實則飽含對人類無限的希望與熱忱,這正是大江作品的深刻之處,閱讀時應仔細體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