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小云的婚禮上又見到徐可的。
小云是我高中同桌,我們一起洗過澡,吃過面,逛過超市,k過歌,擠過一張床,也曾在新聞上說有流星的晚上趴在窗戶邊等到快睡著。
唯獨沒有想到她會比我先穿上婚紗走進婚姻這個被她視為“墳墓”的地方。
圣誕節晚上那晚我在家教課上完回校的公交車上接到她打來的電話,忒肆無忌憚的虐我一個單身汪,開門見山:圓圓,我元旦結婚!
虐狗又見新招,小云此舉甚得我心。
提前一周才告訴我這個消息,果然,她是一如既往相信我的辦事能力。
定車票,挑禮物,選衣服,一系列耗費腦細胞的工作準備完畢后,我準時在30號回到了老家。
于是在2017年第一天,我在久隔快4年之后又看見了那個叫徐可的臉。
還是一如既往的讓人生厭。
“看見”這詞用起來好像不是那么準確,見到,遇到,還是重逢。
反正落入我心里全是:世界真TMD奇妙。
抱歉,爆粗口了。
可這朋友圈真的是有點小,小到我以為再也不會與他撞到時又看見他的陰魂不散。
很多人都應該和我一樣,成長的路上總有一個那么一個“刻骨銘心”的大魔王。
長的一般,成績一般,整人的本事卻一流。
徐可在我生命中扮演的就是這樣的角色。
在說起重逢時,我更想先聊聊我和他的那段光輝歲月,或許能幫助你們理解一下何為“仇深似海”。
【1】
初中入學第一天,可能因為發育晚個頭矮小,徐可被老師安排在坐在第一排的我的左手邊,成了我名副其實的第一任同桌。
我和徐可第一次吵架就是在當天。
班主任是個外地考來的講話帶有方言口音的老頭,點名點到我時,“林妍妍”中妍的發音乍一聽很像“yuan”,班上同學都在竊竊小聲的笑,只有徐可像抽瘋一樣,一邊笑一邊懟著我胳膊,還不知死活的說:圓圓,這名字和你真搭。
那時候的我腦子里壓根沒有胖瘦的概念,每頓都能吃一大碗米飯,更別提老媽成天往家拎回那一大袋源源不斷的零食了。
我一直在“茁壯成長”,隨心所欲,直到那天我開始介意體型這個事情。
介意是介意,生氣也是真的生氣,憑力氣的我自然打不過徐可,于是自認嘴皮子溜嗖的我在課間和他一字一句“講道理”!
我和徐可第一次打架就是在第二周的周一。
事情很簡單,那天下午數學作業沒交的我被老師在課堂上直接開訓并且墻角罰站,理由說起來都可笑,周五請假的我不知道老師布置了作業。
可恨點在于周一那天早上我回到學校第一句話問的就是:有作業要交嗎?
“沒有。”干凈又利索。
可悲點在于初中的我大概智商沒發育完全。竟然相信了徐可的一人之言,如果擱在現在,肯定得前后左右問一圈。
哪里有買后悔藥,都沒法拯救我,作為班上挑戰了數學老師權威的第一人,我很榮幸的得到了他的優待,在墻角立了一下午不算,放學后還得去辦公室交上補齊的作業。
等這些事做完,回教室收拾書包的我委屈的一塌糊涂,怎么想怎么覺得憋屈,忽略了還留在班里打掃衛生的徐可。
吧嗒吧嗒掉金豆豆時,他又不知死活的打著掃把來到我跟前。
“喂,林妍妍,今天也輪到你值日,噥,給你。”配上這句話的還有他伸手遞過來的掃把。
本來因為第一次被老師批評心里已經不平到極點的我被他這句話徹底惹火了,掄起掃把就往他胳膊上甩,掄完我就有點后悔了,畢竟生平第一次打人。
看著他胳膊上瞬間起來的幾道青痕,心里害怕的我嘴上依舊不饒人:徐可,你活該。
事后沒人找我算賬,他爸媽沒有,老師也沒有,詫異的是他也沒有。
只是此后三年有了他的存在,我的初中記憶簡直精彩紛呈。
出黑板報時他愛一直在旁邊搗亂,以至于我得忙到七八點才能回家。
跳交誼舞時他一邊嫌棄我另一邊主動和體育老師申請和我一組。
大掃除輪到我擦玻璃時他搶走我抹布,推我在灰塵滾滾里掃地。
就連每天放學騎自行車回家都會突然從我后面拍下我肩膀然后得意離去。
……
不得不承認的一點是,因為有了一個叫徐可的人,學習學的沒有多無聊。
【2】
初中三年過的極快,快到我還沒意識到自己已經走到人生第一個轉角路口,就已經走出了六月的考場。
成績出榜時,徐可的所作所為顯示出他好像比我激動,那時還是通過打電話查詢成績,我還沒拿起電話機,徐可電話就打過來了,聽起來他也挺亢奮:林圓圓,我剛查了你分數,如果不出意外,你考上了縣里一中。
“哦,那你呢?”發揮沒失常的我對此評價見怪不怪。
那頭的他只是笑,沒有回答。
于是高中開學第一天我內心受到了來自徐可的驚嚇,他神一般的出現在了我教室門口。
后來得知他以一分不多也不少的分數走進了一中大門,這意味著未來三年我又將要在他的魔掌下討生活。
雖說一個學校,可他選理我選文,平時都是在兩棟樓上課。
上了高中后慢慢我沒了嬰兒肥,也開始長個子,在班上依舊算不上是個多漂亮的美女,可也開始有男生向我示好表白。
可徐可頻繁在我教室門口的出現,并用一句接一句的“圓圓,中午一起去食堂吃飯”“圓圓,今天放學還是老地方等我。”“圓圓…”扼殺了那些似乎可以被稱之為“早戀”的萌芽。
談戀愛的“夢想”破滅,索性一心撲在政史地里,名次在逐漸的升,我好像也變成了一個心高氣傲漠然的小姑涼,大概是因為在校園里一直有那么一個人,那個從十二點說要睡覺了,卻硬生生被我拖到凌晨五點才睡的徐可, 能陪我做題熬夜的好像只有他,大抵是從沒想過他會離去,于是也就無所顧忌了。
直到他因為一個女生在高三時名振了全校。
別想多,那個女生鐵定不是我。
那晚轟轟烈烈的告白聲響徹樓層,就連正在教室里給我們講題的英語老師都被吸引出去了。
后來我想過如果當時我知道被告白的男主角是徐可,我該當個吃瓜群眾,還是霸氣外露的拽住他并宣揚:這是老娘的人。
但也確是那件事把我一個自小怕冷怕凍的南方女漢子逼到了北方,志愿表上填下沈陽、長春、大連清一色東北城市時,心里不是不忐忑,當時好怕自己會被凍哭。
我帶著“圓圓”這個名字一起離開家鄉,去了一個沒有了那個最愛這樣叫我的人的地方。
驕傲生長。
潛意識里忽略了他那晚答應了那個女生的告白,從此兩個人在學校里耀武揚威般的秀恩愛成了另類。
【3】
回憶戛然,因為一排婚車已經開到了新郎官的家門口了。
想到半個小時前,我穿著伴娘服手里拿著大衣和一身白紗早已美翻天的小云一起站在鏡子面前的時候,明顯的覺得我生平實實在在的成了一塊背景板。
攝像機,禮炮聲、大合照,熱熱鬧鬧,新郎終于成功了渡過“九九八十一難般”的伴娘團攔截,見到了新娘子并且抱上了婚車準備返程。
或許是大喜太過望,反正好像被小云“遺忘”的我已經猶豫著該坐哪輛車繼續追隨她時,一輛車停在我面前,后視鏡邊綁了兩個粉色氣球,不用猜就能想到這是和接新娘一起來的迎親車。
可是如果我知道那里面的副駕駛位置上坐著徐可,我會毫不猶豫的開門坐上去嗎?
我不知道。
就像我從來沒有想過如果再見到徐可時,第一句話我該說些什么才不會彼此陷入尷尬。
一心想著小云嫁人的歡喜,忽略了周圍此刻與窗外對比顯得太過于安靜的空氣,直到那一聲突兀的響起。
“圓圓?”
這些年除了留在身邊的閨密,還會開口叫我圓圓的幾乎沒有出現過男聲。
后視鏡里我一瞥看見了聲音的源頭,一張熟悉到不能描述的臉,只是一時語塞,竟不知第一句話該對這個又出現在我眼前的人說什么,好像說什么都很奇怪。
拜倫有首叫《春逝》的小詩,他寫道:
“若我會見到你,事隔經年。
我如何賀你,以眼淚,以沉默。”
是啊,事隔經年,面對這個陪我走過那些年的人,我唯一能回應的只有沉默。
“不好意思,我暈車,不能說話,先瞇會。”猶豫了一下還是回了徐可一句,然后靠著座椅閉上眼睛,假裝自己已經不愿意多聊。
徐可。
要多久不見,我才能笑著和你說聲好久不見。
要多久不見,我才能心無一絲芥蒂的和你聊聊從前。
【4】
中午的婚宴結束后,客人幾乎就差不多走光了,按老家習俗,再留下吃晚飯的都是關系很近的親朋好友,我請了假從東北趕回來,小云自然不會輕易“放過我”,撒嬌加耍橫非得讓我留下來待兩天再回去。
其實不用她強留,我暫時也回不去了。
近晚飯時間時,在臨時安排好的房間里休息的我被敲門聲吵醒,迷迷糊糊睜開眼拉下門鎖。
對,眼前人是徐可。
看著他抬起手像習慣性動作要拍我腦袋時,我立刻退了一步,邊往床邊走邊說:是小云讓你來叫我吃飯了吧?
“恩,她說你手機關機,應該又是在睡覺了。讓我來看看。”
“哎,你坐在我床上干嘛,起來!!”剛套好大衣抬頭一見剛才還在門口的那人已經徑直走到我的床邊并且毫不客氣坐下來了,氣就不打一處來。
他明明知道我有潔癖,還故意來隔應我。
見我急了,他倒是不急不緩的笑了,找了個椅子坐下,不知道是不是我聽錯了,他的語氣里竟帶著些寵溺:怎么還是和以前一樣?
“你錯了,什么都和以前不一樣了。”一分鐘沉默的空氣里,我開口懟了徐可一句。
“圓圓,你還介意我和…”看表情我就知道他試著想解釋一些事情。
無奈我氣火有點攻心,“打住,我不叫圓圓,我叫林妍妍,這是我爸媽給我取的名字。”
氣氛開始有點緊張,我真心的不想和他為從前多費口舌時,小云也來了,原來看我遲遲沒去,她以為我還沒睡醒。
但這丫的太不給力,張嘴第一個字就讓我尷尬了,她說:圓圓,快點的,菜都開始上桌了,吃飯去。
飯桌上,幾個人像是卯足勁灌新郎,看著小云對著徐可求助的目光,我心下了然,只是他一直滴酒不沾,就連生日大聚餐時也只是喝雪碧,怎么擋酒呢?
士別三日,自當刮目相看。
我在看著徐可面不改色一盅接著一盅喝下那些白酒時想起了這句名言。
從前我腦袋里定義喝酒晚歸的都是壞孩子,后來我認識了很多人,我覺得在一切以快樂為主的所作所為都是對暢快人生的真情流露,就做個隨意去往的孩子吧,浪跡天涯,也沒什么不好。
聽說有故事的人都是能喝酒的,那此刻的徐可呢?
“從前我貪玩,也不懂拒絕,除了氣你就是逗你,你生完氣總是坐在角落等我,然后一張笑臉帶著我回家,你所有的怨言我都沒放在心上,所有的教誨我都聽過就遺忘。終于現在到了愛說從前的年紀,然后遇到了和那時跟我一樣不懂事不懂珍惜的人,體會到了你當時的無奈和隱忍,原來命運輪回的年輪,不會忽略每一個人。”
徐可當天晚上給我發來了這條短消息。
老家的號碼,或許他自己都不會想到跑去東北讀了四年大學的我從沒丟掉這個號碼。
他偶爾發過來的每句話我都有收到。
只是當作不知道。
【5】
第二天,應該酒醒后,徐可約我回初中學校說是轉轉。
日光微暖,身邊人還是那個人。走在已經快十年沒回來過的操場上,想起初見時的不順眼到后來的彼此鼓勵。
還有如今的各奔東西。
十年前的我從這個學校畢業,十年后的我以另一種身份又回到了學校。我不再是那個以做題和背書為己任的學生了。同樣的校園,同樣的教室,不一樣的感受。
徐可也不是那個會拽我辮子笑我胖的小男孩了。
“能每天下午牽著我喜歡的男孩子一起回到這里多么幸福,雖然他常惹我生氣,雖然他從來不會說對不起,雖然這樣的日子早已然盡頭。”
“也想有一天以全新的姿態站到你面前,昂起頭來看你羞赧的臉,落落大方的說一句好久不見。我們寒暄幾句,或者吃頓簡單的飯,彌補我這長久時間里的單方面執念。我同你舉杯,敬當初那么狠心的你,緬懷那個一腔孤勇的自己。”
我看著腳下影子自顧自的說。
“這輩子,我也不想再有其它女朋友了…而剛好,你又是我認識我最久的那個人!”徐可緩緩的吁出一口氣,“圓圓,別再折騰我了,行么?!”言語中,染著無奈也藏著一種堅定。
可是徐可。
4年。
我用了4年時間。
變成了我自己愈發喜歡的模樣,喜歡是什么?大概就是慢慢的慢慢的我越來越好,變成了自己所理想的自己,再回頭看看,在這段說不清道不明的美好關系中,我找到了我自己,我的性格終于不會讓自己厭惡了,唯一讓我不滿意的,那就是,過去了這么久,我依然喜歡你。
和一個了解你過去的人說話的分寸真的不好拿捏,因為你們好久不見,因為曾經無話不談,因為從前親密無間,而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我有自己的生活軌跡,我不能再口無遮攔的說干嘛啊?唯獨沒學會小心翼翼的反復揣摩我和你的關系再做出適合的回答,關于那個曾經天真的童言無忌的小女孩已經長大了。
多久不見也沒換來一句好久不見讓我們有始有終。
“圓圓,有人說戀人之間分手再復合還能在一起的幾率是百分之五,也有人問如果兩人好久不見該告白還是該祝福寒暄,我該拿你怎么辦?”
他邊說邊挑了挑眉,正專注的看著地面,隨手揀撿起一塊石頭子掂在手里,往我手里一放。
“什么?”我愕然,兩指捏著石子左右晃動,
“明明挺聰明的人,關鍵時候怎么總裝傻?”他嘆氣,伸出來的手僵在半空,那一刻他似乎說了什么,可上課的鈴聲恰將他的聲音蓋下。
我追問:“你剛才說什么?”
“看路。”他半真半假地抿笑,僅從眼角依稀辨出他的笑意,“你心里明明清楚,非要我說出來是吧?”
我裝傻,把頭一歪,笑意冉冉地望著他:“那你說呀!”
他頓了頓,輕咳了一聲,把聲音壓得很低:“我只要林妍妍。”
也許,這個世界上真的只有一個徐可。而我這輩子從來沒有中過獎,卻在人生最大的一件事兒上,中了頭獎。
因為好久不見,一切的從前,都是為了此刻的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