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見爺爺,是年初過春節的時候了。
前年,元旦前夕,奶奶突發急性腦出血,醫院急救了一整夜,人救回來了,左半邊身子癱了。爺爺照顧奶奶,結果自己身體出了問題,手術,傷口愈合的不好,反復出血,又反復手術。兩位都已經年過八十的老人,在醫院和家庭之間反復奔波,忍耐著這個年紀不該忍耐的疼痛。滿堂兒孫,除了看著陪著、衣食住行上盡可能的用心些,也都不能以身代之。
我是爺爺奶奶一手帶大的,從小最開心的就是坐在爺爺的自行車后座上回爺爺家,只要放假,就賴在爺爺奶奶家不回去,幫奶奶做家務,在爺爺辦公室玩鬧。跟自己的父母,反而一直親近不起來。
爺爺奶奶,是我每年回老家唯一的期盼,是我感受親情的唯一來源。
爺爺一直都很平和,不管家里發生什么樣的事情,爺爺總是安靜的,波瀾不驚的。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大家都愿意來跟爺爺討主意,爺爺也一直很是公平公正,讓每個人都身心嘆服、真心尊重。
奶奶很孩子氣,很講究,很精致。家里的東西擺放有序,買菜做飯要講究營養、顏色、搭配,穿著打扮要得體大方。就連心血來潮要做一雙襪子,也要大小相等、走線筆直,哪里不好,一定要拆掉重新來過。
兩位老人一直獨自居住,兒女6人,孫兒十余人,一律公平對待,不偏不倚。我們兒孫輩偏偏最愛去爺爺奶奶家,每逢假期一定準時報到。也因此爺爺奶奶家總是零食常備,菜蔬不斷。
我,是爺爺奶奶唯一親手帶大的孫兒。
春節前回去的時候,奶奶睡著,爺爺跟我在陽臺,安靜的閑聊天。
爺爺跟我說,他和奶奶,終于走到了同一條路上。現在每天的任務,不過是看著奶奶,清醒一時,糊涂一時,等待最終那時刻的到來。
爺爺說,他現在,就等著先送走奶奶,奶奶走了,他也就完成任務了。兒孫那么多,他也不能夠再一一的照看了。
爺爺說,這一生,已經看到頭了。
爺爺很平靜的訴說著,帶著歷經歲月的睿智,帶著大徹大悟般的平和。我只能低著頭安靜的聽著,默默的跟自己說,不要哭、不要哭。然后一顆顆眼淚滾出來,落在地上。
我身上很多特質來自于爺爺,我一直覺得自己受爺爺影響頗深,因為爺爺我才能沒長歪。對于自己身上的諸多矛盾沖突特點,對于自己近乎刻意的與家庭、與親情保持的距離,都始終因為著爺爺的存在而勉強維系著。
可是這個家庭的定海神針,就這么安靜的告訴我,他在等待著最后時刻的到來。
這個因爺爺而凝聚起來的、四五十人的大家庭,終于,即將分崩離析了。
生命的意義是什么?死亡是每個生命都將抵達的終點,生存的終極奧義是什么?當生命進入倒計時,我們還能做點什么?
一手握著爺爺的手,一手牽著女兒的手,干枯與飽滿的鮮明對比,所謂輪回,所謂生命,所謂傳承,經歷與滄桑,年輪~~~
所謂親情,終不過是,一場接一場的辜負~~~
這個十一假期,原本還想著去海邊、去大山、去草原,設想了諸多美麗出游。但前幾天爺爺生日的時候打了一通電話,聽著那邊一如既往平和的聲音,酸澀涌上心頭:爺爺,十一回去看您可好?
奶奶手術后已經三年,半癱的身子恢復最好的時候別人扶著可以走幾步,結果年初又一次的進了醫院,從此怕是再難自己走了。
爺爺上半年又動了一次手術,手術沒兩天在醫院沒注意就找不到人。到處驚慌失措,最后發現,爺爺自己拎著吊瓶回了家:你奶奶中午飯不知道吃了沒有,不回去看看我不放心。一路顛簸,吊瓶里面都回了血。
我其實,并不希望每次得知爺爺奶奶的消息時我都在落淚,可是每次眼淚都忍不住。
我對自己說過,如果有一天我到了盡頭的時候,我希望自己健康的活著,如果不能,那么我會拒絕一切的過度醫療。可是在爺爺奶奶身上,我不知道,我是應該期盼他們多陪伴我們一些,還是少痛苦一些。
我一直向往爺爺的平和,不管怎樣的情形,他都可以那么安靜,安靜的讓每個人都安靜下來,安靜的給予我們無窮的力量。
我希望我能夠繼承爺爺的這份特質,并將它傳承下去。
我想坐在爺爺身邊,還是以前那樣,什么話都不說,牽著爺爺的手,就那么安靜的坐著,依偎在爺爺身邊,就可以讓我很有力量。
我想爺爺奶奶了。
后記:今天的感悟,跟文章沒有半點關系。原本是想寫《當生命進入倒計時,抱怨還有用嗎?》,結果開了篇就回不了頭了。昨天的話題讓我想到了爺爺,這幾天,思念日益發酵,很想念爺爺的安靜,奶奶的精致。有人曾算過一筆賬,像我們這樣一直在外的孩子們,就算每年十一春節回家兩次,每次待五天,十年也不過能見100天,還包括了我們留給朋友、同學、親戚等等的時間。我們能與親情相伴的日子,真的一直是在倒數的。而爺爺奶奶,說的難聽點,也許隨時,都可能是最后一面。
如果還有牽掛,能回去的日子,還是,多回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