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說你為什么不紅之前,先看看別人為什么紅。
比如人氣最高的皇帝雍正。雍正朱批諭旨,在印刷頒布之前經過校對串改的,對比下就知道一定會紅的雍正和一定不會紅的雍正,區別在哪里。
雍正批田文鏡的最著名的朱批:
“朕就是這樣漢子!就是這樣秉性!就是這樣皇帝!爾等大臣若不負朕,朕再不負爾等也。勉之!”
大臣們修改后的“刊本”改成了這樣:
“朕由來秉性,凡是公聽并觀,務求其理之當,爾輩大臣若不負恩,朕斷不辜負爾輩也。勉之!勉之!”
是不是完全沒有了味道?那種任性、那種霸氣,全不見了蹤影。所以原文紅了,“刊本”紅不了。
他眼中的庸才突然一天有了出色的表現,他驚奇、訝異,是這么說的:
“大奇!大奇!此人乃天日不醒的一個人,朕當日在藩邸罵他玩兒,都叫他”球“,粗蠢不堪,于登極后不記出仕何地……”
對比下刊本:
“戴天球乃一昏庸無知之人,朕當日在雍邸時因其粗蠢,以之為笑具,于登極后不記出仕何地……”
雖然罵人球玩兒并不好,但你就是忘不了,所以紅了。
他形容旗人貪財,是這么說的:
“旗下人員,只以見錢,眼都黑了。”
刊本改成:
“朕觀旗籍人員,大都不可以臨財。”
“眼都黑了”多有表現力,所以紅了。
他表揚李衛是這么說的:
“好事!好事!此等事覽而不嘉者,除非是呆皇帝!好的,好的,如此方不愧封疆之任!”
改完變成:
“興自然之利,美事也;安無籍之民,善政也。能如是,方不愧封疆之寄。”
平平淡淡一句話,不辨喜怒,要紅才怪。
他要求嚴懲貪官,是這么說的:
“該!該!該!該!只是便宜了滿丕等,都走開了。不要饒他們!都連引在內方暢快!”
修改后變成了:
“甚屬允當,但滿丕等已離任者,反覺便宜,于此案內,俱應一例處分才是。”
前者的表演令人過目難忘,而后者毫無存在感。這就是差距。
還有最漲粉的,批石文焯折:
“喜也憑你,笑也任你,氣也隨你,愧也由你,感也在你,惱也從你,朕從來不會心口相異。”
這一條朱批被全部刪掉了,真的,一個字也沒留下。
公開的史書就是要把皇帝搞得不喜不笑、不氣不惱、不感不愧,只有這樣才像一個皇帝。幸虧有那些未想過要公開的原件留下來,展示給我們一個生動的雍正。否則,雍正就紅不了了。
紅的是一個生動的人,有戲謔、有憤恨,有驚奇,有高興,表情豐富的不要不要的,不紅的卻只有一種表情——那就是四平八穩的官樣文章。
所以,你要紅,就不能只有一種表情,總是瞪著一雙大眼睛看鏡頭就不行了,你得生動。
如果你做不到生動,那么,真實也行。
有一個極不成功的皇帝,也紅了,那就是李后主李煜。
他寫過這樣一首詞《破陣子》。
四十年來家國,三千里地山河。鳳閣龍樓連霄漢,玉樹瓊枝作煙蘿,幾曾識干戈?
一旦歸為臣虜,沈腰潘鬢消磨。最是倉皇辭廟日,教坊猶奏別離歌,垂淚對宮娥。
有人說,這樣的皇帝沒有不亡國的。你看,國破被抓了,他最擔心的是身材走樣頭型不美了。你看,國都亡了,他還”垂淚對宮娥“呢,要是垂淚對社稷、對宗廟、對百姓,那也要比對宮娥要好。
但他的真實就是這個時候表現出來了。所謂的忠孝,非常的空洞,他沒有感覺。他只感知到宮娥,這些日日陪伴他的女孩子們才是他最舍不得的。”三千里地山河“,他去過嗎?家國對他來講,就是”鳳閣龍樓連霄漢,玉樹瓊枝作煙蘿“,是理所應當的供他揮霍的一個富貴背景。
要通過一首詞去講一個帝王,這本身就是一件很荒唐的事,我們根本不知道他是否批過奏折。但李后主做到了。因為這樣的詞里,我們能夠看到一個真實的人格。王國維說,藝術創作最重要的一點就在于真實。所以他紅了。
雍正也寫詩詞,比如他看到一幅西施與范蠡泛舟的畫,就寫了一首《題范蠡載歸圖》。
獨有艱危時,方見子臣職。
吳越爭雌雄,彼此各努力。
夫差好拒諫,只為紅顏惑。
所以范大夫,留之恐傾國。
功成載歸湖,斯意無人識。
朗然照青史,去往皆可式。
他認為范蠡帶走西施是為了國家,在危難之時挺身而出,怕留著她誤國,根本不存在愛情的私心,是大家都誤會范蠡了。
這樣的詩也很真實,展現了一個一心治國的雍正。但是,這種水平的真實要紅是不能夠的,因為他顏值不夠,沒有“沈腰潘鬢”,不能像李后主那樣,給大家提供一個足夠獨特的、引起足夠共鳴的人格。雍正要紅還是需要生動。
換句話說,有的人要懂表演藝術,而有的人站在那里就是藝術。給費雯麗的奧斯卡頒獎詞:”她有如此的美貌,根本不必有如此的演技;她有如此的演技,根本不必有如此的美貌。“
可多少年才出一個費雯麗呢?
據說,被大師加持過的女演員都紅了,但你不紅。即使鋪出一條星光大道,再找一個美貌與演技齊飛的馬呆萌來做陪襯,你還是不紅。
說到底,生動與真實,你總要占一樣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