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么么腸
事實上,到今天為止,駱白白都忘了自己為什么要來北京。這片充塞了汗臭和焦灼氣息的城市,盛夏里的49路公交里掛滿了形形色色的人,一個轉彎或者急剎車令人們身體懸空的向同一個方向擰去,遠遠望去如一烤箱的烤腸。駱白白自豪的手插兜并且歪著脖子。吱嘎——噗嚓——車子卸了點人,又塞了點人,嘆了嘆氣啟動了。駱白白變成了一只烤腸。
駱白白是個無可救藥的路癡,對方向的感應程度已經到達了人神共憤天誅地滅的程度。出門之前要先上百度地圖,圈圈點點的把哪站上車哪站下車哪站倒啥車一字不落的寫到一個專門的本子上,再小心翼翼的裝到包里。化身為烤腸時還溫習著乘車路線,哪個片段想不起來了,趕緊掏出本子溫習一通。又是個急剎車,駱氏烤腸差點和烤箱脫節。落腳時覺得下面軟塌塌的,一個塌鼻子男人正仰頭看著她。
忘了說了,駱白白凈高一米七三,肩窄腰細腿粗腳大的狀態,照理說這么大腳踩一下應該不疼,受力面積大呀,可男人依然望著她,勁頭絲毫不減。
“那個,對不起噢。”駱白白咧了咧嘴。
男人應該一米六十多,對道歉毫無反應,好像他的大腦長在腳上,已經被駱白白踩死了。唯有神經還沒死透,于是呲了呲牙表示自己依然是個活物。
娘的,二百五。駱白白沒好氣的暗罵,第一次出門就碰見這么個王八蛋,出門沒看黃歷!
烤箱轉了一圈又一圈,駱白白終于轉到了門口。吱嘎——噗嚓——
“北京四中到了有下車乘客請刷卡下車……”乘務員操了地道的京腔,好像嘴里含了個葫蘆。駱白白伙同一對老年夫婦下了車。
前面已經說過了,駱白白就是個令人發指的路癡。此時站在車水馬龍的街頭,傻呵呵的掏出本子嘴里嘟嘟囔囔:北京四中,四中,然后坐,坐,坐42,往哪走啊,42在哪啊?前面下車的老頭老太太還沒走遠,駱白白瞄著周圍一人沒有,只得沖上去。“大爺!!阿姨!!”
老年人嚇了一跳,以為自己錢包掉啦?腰帶松啦?屁股上磨了個洞?兩人驚愕的回頭看著跑得滿頭汗的駱白白。
“阿姨跟您打聽個道……”老太太眼里的驚慌退去,換成了一幅京城式的慵懶。
“……怎么走啊?”
“這我們也不知道,你去問那個警察吧。”老太老遠一指,交警站在那里像一尊神。
“噢,那謝了阿姨。”說完駱白白就后悔了,老太太輕聲和老頭嘀咕,這么大個孩子連個路都找不著,這些外地人……
外地人怎么啦?駱白白惡狠狠的跺著腳想把老太也踩成大腦萎縮,省的那么多屁話。
生氣歸生氣,路還是要走的,駱白白把最后一口水灌進肚子再從汗腺蒸發成一身薄薄的臭汗之后,抹抹嘴接著找路了。十字街道的拐角處,兩位大爺不顧一邊支起的修車攤子,旁若無人的擺開了棋陣。
“將啊!”
“將什么呀你將什么呀你!”
“不是,您剛才這顆子沒在這!”
倆老頭忙的不亦樂乎,冷不防被駱白白喝了一句:“大爺!……怎么走啊?”
老頭一抬眼,豪氣干云的沖著駱白白來的方向一指:“看沒有?過了那個紅綠燈,再往東走……”
“大爺,您跟我說左右唄,我不分東南西北。”老頭吃了一驚,心想哪冒出這么個二桿子,但瞧著駱白白還算清秀,就想了想說,往右走,過紅綠燈往右走。
哈哈哈,駱白白這個樂呵呀,老遠竟瞅見電視劇里出現的某飯店!果然大城市!不同凡響!于是并不急于趕路的駱白白在京城桑拿加霧霾天的洗禮下腦洞大開了起來。在電視劇里,來這里吃飯的人都是有頭有臉的成功人士,駱白白也yy了一下,如果是自己來這里宴請賓客的情景??
可真是生不如死,駱白白出身于屯子——屯子知道是啥不?就是東北土話里的農村!駱白白雖然出身于大屯子,但自認為也見了點小世面,對于小規模殺傷性的應酬還是拿捏的準的,但要跟左一個總裁右一個董事長的搞得駱白白頭都漲了,況且席間還要不停的向領導們敬酒,說著事先構思好的敬酒詞們,駱白白想想都一陣陣牙磣!弄得滿桌子菜都沒了味!駱白白還要滿臉堆笑挺了腰板小心翼翼的坐在桌前,連起身上茅廁也要走出最撩人的步伐,臉上笑的跟申奧成功了似地,心里難聽話早就滾了好幾個來回:酒囊飯袋玩忽職守之類得詞撒著歡從沒吃飽的肚子里冒出來,撞上了狠狠咬住的牙,反射到臉上依舊是燦爛到無恥的微笑。
更要命的是回家時姑父喝多了。駱白白又是心疼又是慚愧的說:“姑父,你可別喝那么多了。”但說完就后悔了,不喝哪行啊,不喝怎么辦的成事?酒文化面子文化送禮文化,一樣學不到就是社會的土鱉!姑父難受的倚著出租車門,手支著腦袋一聲不吭,其實他也沒喝太多,但一個人的酒量畢竟有限,姑父心腦血管脆弱,今天這么喝酒完全是為了她駱白白呀!駱白白糾結著,不知怎么表達一肚子的中心思想,只是狠狠緊了緊衣服,蜷縮在空調不足的出租車里,冷森森的空氣戲謔的鉆進鉆出。現在想想,駱白白覺得自己當時真想被人半道兒拋棄了的二奶小三。
剛一回家姑父就吐了,什么海參鮑翅洋河藍色經典的吐了個一覽全無,各種美味還沒來得及參觀一下人體腸道就被倒進了馬桶,衛生間彌漫了一股酒精的醇香,駱白白失神的陷在沙發里,看著為姑父忙活著的姑姑,覺得自己就他媽是一混蛋!可是到底誰才是混蛋呢?
扯太遠了,接著回來說駱白白終于找到了她的目的地。古舊的房屋在爬山虎的掩映下顯得與世無爭。充斥著老北京風情的青磚紅瓦在悶熱的空氣中透出蒼涼的味道,駱白白深吸一口氣,抬眼看了看門衛的老頭,告訴自己以后這就是一輩子的工作單位了,偷著樂去吧!多少蟻族爭了一輩子的事業單位北京戶口就這么跟個盤中餐似的擱面前了,省了多少事兒啊!以后找對象都有資本了——找就找有房有錢的,不然就是奮斗一輩子上哪整套房啊!別說賣血了,就是賣身都不一定能搞到手,何況這年頭賣身買房的這么多!就你那樣子脫光了都每人稀罕看呢!駱白白滿臉小人得志相,后天老子就來這上班了!今天打探地形行動到此結束,現在開始返程了!
原路返回可是比來時要簡單的多,也沒那么多精神壓力。就算是踩了人家的大腦也算他活該!駱白白擠上地鐵——現在老子還坐地鐵,等以后發達了就買車,買大奔馳!開一輛砸一輛!以后買車上牌照……娘的還得限號,這是個很煩人的事情,萬一哪天有急事出不去怎么整呢?沒事的,以后老子就有權利了,叫誰來開車那不是抬舉他……駱白白站在奔馳的地鐵里,冷森的空氣緩解了因為天熱帶來的大腦神經膨脹問題,夾在奔波勞碌的人堆里,駱白白清醒過來:買啥車啊,房子都沒有呢!對象也沒有呢!八字還沒一撇呢,寫八字的紙還沒出來呢!駱白白你個山炮凈做白日夢!
下了地鐵換乘公交,最后一口水化成臭汗之時駱白白終于闖進了家門。姑姑站在門口系著圍裙,手里拿著電話:“你上哪去了這大熱的天?”
“探探路,上我未來的單位。”駱白白一邊換鞋一邊說,臉上是壓抑不住的自豪。姑姑有些驚奇的說:“你這小孩兒還挺有能耐,剛來就敢出門,也不怕走丟了。”
“還能走丟?我上網查好的路線呢!”
“快進來吧,去洗個澡,看這一身的汗,走了多長時間?”
“來回不到四個小時吧……”
“好家伙!這還折騰的起?咱明兒去前門那找找房子,租個房住吧……錢明,你看你大姐多有能耐,自己敢坐公交出門!”
錢明是姑姑家的兒子,今年上初三,學校也頗有名氣。錢明順口答道:“我大姐那是什么人,就是個神!”
“行了你別捏你那手機了,你這一下午是不是都沒寫作業?”
“……寫了……”錢明底氣明顯不足了,姑姑白了他一眼,也不多說,只是轉頭跟駱白白說:“沖個澡去,然后吃飯,今天你姑父有飯局不回來吃。”
聽說有飯局,駱白白心里一咯噔:“什么……飯局?”
“他們同事聚餐,不用管他。咱們吃咱們的。”既然是同事聚餐性質的飯局,那就標志著彼此無求于對方,也就標志著姑父用不著和上次一樣喝酒喝破了天,駱白白略覺安心,為姑父安心,也為自己的人民幣安心——上次一頓飯就花了四千現大洋啊!娘的這么多錢能買多少好看衣服啊,能給貧困地區蓋多少個水窖啊,就這么著全給吃了喝了吐了……
躁動的靈魂在溫熱的水流沖擊下趨于平緩,駱白白淪陷在蓮蓬頭下做著和未來有關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