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念在夜晚開燈,孤獨的身影跌跌撞撞開門。月亮掛在云邊,小孩子坐在臺階。沒有人喊他回家,只有影子一直陪在他身邊。
上六年級的時候,班里的中隊長是一名女生,每次和別的班一起站隊。她喊“集合”的時候總是喊不過人家。所以班里男生總是很不聽話,有時候會把她氣哭。她學習成績很好,聽說她媽媽是中學老師,所以學習好。我想,如果我媽媽要也是中學老師,那我也一定會學習好。
某一個學期,老師安排我和她做同桌。
我有一個愛好,喜歡收集各種筆管,然后經過改裝,做成自己的筆。其中有一支筆我特別喜歡,是我費了很大力氣改裝的。
有一天我拿著改裝筆寫字,她看到以后特別喜歡,想要拿她的筆和我做交換。我沒有同意。
下了課不讓我出去。瞪著一雙銅鈴般的眼睛看著我。
我說,你要干啥,趕緊閃開。尿急。
她說,把這支筆送給我,免費給你看哈利波特。
我說,什么巴特?老子不看。
啪,左臉被抽腫。
她說,老子是中隊長,你敢這樣跟我說話。
我說,老子說的就是你。集合都不會喊。
啪,右臉被抽腫。
我剛要舉起手還擊,她竟然哭了。啊~你要欺負女生。
話音一出,全班人的目光聚集在我身上,嚇得我趕緊繳筆投降。愣是沒上了廁所。活活憋了我一節課,下課都走不動道了。
心想這潑婦,害死我了。
老子死了,做鬼都不會放過你。
哈利波特好長啊,她拿來厚厚的一摞。上面畫著戴眼鏡的外國小同學,我一瞅就不樂意看。打開以后發現竟然沒有一張圖,這叫我怎么看。還不如后排短發妹子桌上那本《阿衰》好看呢。
哈利波特一冊和二冊,一直躺在我的書桌里。我從來沒舍得讓它們翻身,直到畢業的時候它們還在那里。我拿著書還給中隊長的時候,她已經要去另一個城市。
和她坐同桌的學期是最痛苦的時期,都說那是最好的時代,其實是最壞的時代。
那一年我沒少挨老師打也沒少被別的代課老師罵。過的很慘,主要就是因為中隊長不斷的挑唆和告狀,所以老師每天放學都會把我留下,讓我寫完作業才能回家。派來監督我的就是這個遭人恨的隊長同學。有時候我會故意拖到很晚,等天黑了,然后趁她回家的時候,在沒有人的路口扮鬼嚇嚇她。
有一次停電,全縣都是黑乎乎的。我躲在她家路口的轉角處,準備報一箭之仇。天很黑,路上都停電,啥也看不見。我看著她從遠處走來。但是沒發現我身后有條草狗,我埋伏她,草狗埋伏我。還沒等到我嚇她,草狗先咬我。她剛進巷口,看見我屁滾尿流的跑出來,身后有條狗瘋狂的在嘶吼。我說快跑。她也跟我我跑。
那時候的巷路啊,還都是土和石塊。我邊跑還邊丟石塊,不知道跑了多久。才把草狗甩掉。她被嚇得魂不附體,一直在大喘氣。
她問我,你怎么會在這里?你家不是在另一個方向嗎?
我說,停電了,過來送送你,走的太快,都走到你前邊去了。
她說,真的?你會這么善良?
我說,爭當社會主義好少年,我們是共產主義接班人~~~
她說,好好好,行了,滾吧。
我說,他媽的,好心當作驢肝肺。老子走了。
她說,你等等,看著我回家。然后你再走,我怕狗。
我說,我不怕???
她說,你不是來送我我回家的嗎?要不你送我?
我說,那我還是看你回家吧,你走,我看著。
她說,你別騙我啊,一直看著我。
我目送完中隊長回家,也趕緊一路跑回去。生怕有狗再追我。從那以后,我就再也沒有敢去過她家巷口。
學期末的時候,班里推選干部,我榮升小隊長,站隊的時候站在她的身后,她喊“集合”,我就喊“站隊”。
再后來畢業的時候,我偷了她一塊橡皮。她哭了,我大驚,趕緊還給她。她說,這不是她的。我后背冒汗,這怎么不是你的,剛從你桌里拿的。她說,你用過了,就不是我的。后來橡皮就變成了我的。她整整哭了一下午。
很多年過去。每當我回到那幢綠色的小樓,總想回憶起那個時候陽光溫熱的蓋住眼皮,我抱著課本沉睡在燦爛的夏天。好像歲月從未老去,只是我們慢慢的都將不再年輕。
小學畢業的那個暑假,我曾去過無數次的車站。那里很破,停著大大小小的客車,它們的擋風玻璃上都貼著很大的字。據說那是要到達的地方。我找了好久,久到把車站里的每一輛車都看過了,只是沒有找到我想要找的到達地方。
六月的陽光很是刺眼,天上的云朵都離開了故鄉。她說她要離開這座城市,要去一個很遠的地方。我說有多遠,她說,要坐火車走很遠很遠。我問她叫什么地方。她說,看我給你寫的同學錄吧。
同學錄?我沒有同學錄啊。
我覺得太貴了,就沒買。
早知道就買一本了。
我回到家,整理我破破爛爛的書包,發現里邊有一張紙,展開,上邊寫這同學錄三個大字。
? ? ? “展信安,我是吳隊長,原諒我沒有錢送你一本同學錄。其實我真的很想送你一本同學錄的。但是你人緣那么差,估計就算有,也不會有人給你寫的,畢竟沒有人會像我一樣善良。在你看到它的時候,我已經要去一個很遠的地方了。它叫烏海,很遠很遠的。我會回來的,回來看看你。再見,韓同學?!?br>
烏海,應該是一個有海的城市吧。我問了很多的人,沒有人知道它在哪里。嗯,問的人,還不如我有文化呢。這蠢貨,也不說給我一個地址,好讓我寫一封回信。哎,這蠢貨,估計她也不知道地址吧。
那天晚上我坐在學校的臺階上坐了很久,空空蕩蕩的校園讓我感到陌生。我會記住你,你也會記住我的對不對。對。
我會無比想念,夜晚會靜默無聲。小孩子獨自一人,只有影子陪在他的身邊。
我們不得不離開,我們終將會離開。我們要長大,我們要畢業。
回顧和回望,想念和思念。2006年見面,我們背著小書包。我們是同學,我們是朋友。
開始是遇見,也是離別的倒計時。每一次的遇見,最后都會說再見。
這里曾經有過無數的歡樂,這里曾經有過我童年的身影。這里是屬于我們的角落,這里是一個歸來老男孩最奢望的故鄉。
往事滴落在汪洋,全部都漂浮在海面上。隨便丟丟石子,都能驚起歲月情長。
時間是一把剪刀,剪開小小的衣袖,湛藍的校服,還有紅領巾揣在兜里。小孩子叫做回憶。只有他才會有這把剪刀。穿過春風和夏雨,裁去秋葉和冬霜。它更像一支筆,畫下了一年四季。風和云都在,古老的太陽,年輕的臉龐,小孩子揮揮手,童年就再也不見了。
時光過去,故事都會藏在風里。
上了中學,可以騎電瓶車去學校了。晚上有晚自習,路燈點亮街道的時候,我的心也就飛出了學校。那個時候放學是最快樂的時光了,很多人都會騎著電瓶車。我們會占據整個馬路,大家一起并排唱歌。一起奔馳在青春的馬路上。
那一條路我走了很多年,甚至記住了沿街的每一家店鋪。
其中包括那個破破爛爛的車站,后來我經常在周末的時候送女孩到這里。
那個時候要等很久才會發車,我會和她一起等下去。冬天啊,北方的冬天。風帶來的呼吸,在空氣中都可以結晶。
我不冷,只想和她多待一會兒。
她說,你走吧。
我說,我不走。
她說,你快走,不然我就生氣了。
我說,我不走。
她說,我怕被別人看到我和你在一塊。
我說,那我離你遠一點,這樣別人就不會知道。
我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靜靜的看著她,直到車子啟動,帶著她離開。
車子也是冰冷的,她哈了口熱氣,在車窗上寫了一個再見。我揮了揮手,車子已經開出去很遠。
小鎮的車站,到今天都是破破爛爛??墒撬休d了很多,帶走了很多,讓我失去了很多。每一年回家,我都會經過這個車站。道路很窄,有的時候會很堵車。我會靜靜凝望,站在車站門口的那一個身影。他在慢慢變化,慢慢的長大。
青春里的電瓶車,有一天也會被扔進倉庫,再也不會顯示電量不足。
后來我和女孩,再也沒見過。
2019年的夏天,有一個朋友失戀了。深夜打電話找我聊天,把我的排位賽打到直接掛機,被隊友瘋狂舉報。
我聽她說了很久,快要睡著了。她哭了。
她說,原來真的有人不會剝蝦,原來真的有人是需要一直被照顧。我給他夾菜,我給他買衣服,我哄他開心,我做了很多我自己都想不到的事。我們一起吃飯,我們一起逛街,我們一起看電影,我們一起干很多的事情,我覺得這就夠了。我們一定會在一起的。我那么喜歡他,可他卻出軌了。臥槽,你知道我有多難過嗎!她哭了,哭的稀里嘩啦,隔著屏幕,我都能感覺到她心在滴血。
我說,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她說,別來,我只想自己過去。
時間太久,隨手翻翻都是有關你的年份。那么多的美好加在一起,足夠畫一個心臟。如果有一天都會失去,那么一定是連自己。
我真的很用力,那么多次都是為了你??赡憧床灰?,那我們就再也不見。
你像一顆流星,劃過了我整個的生命。點亮了沿途所有的黑暗,還有那一個個微不足道的自己。
你知道嗎,我很愛很愛你??墒悄悴辉趷畚伊?。我知道。
世界那么大,讓我遇見你。時間那么長,從未再見你。
我曾一夜一夜失眠,醒來枕巾都濕了。
我終于知道,眼淚流不干,像傷心的往事排山倒海。
我終于知道,想忘的人忘不掉,像記憶里的舊車站從未遠去。
而你早已經離開,我奔走在不屬于我們的車站。時間從未停車,只是這往后的每一站都再也看不到你。
無論走到哪里,回憶的背景里都有一個你的身影。我帶著它,去走遍世界的每一個角落。
世界那么大,讓我遇見你。時間那么長,從未再見你。
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