謹以此文,獻給生命里收獲到的所有善意,無關親情與愛戀,卻如余音繞梁,教人難忘。
點水。緣
“今年,可算畢業了吧?”
冷不防聽到如此熟稔的問詢,抬頭竟是打飯的大姐,怔忡之下回了聲是,心里不是不介意的。
一向認為人與人之間還是保持些距離的好,親朋好友之間還有些隔閡需要遮遮掩掩的,更何況是這種一手領飯一手刷卡的交易關系,酒足飯飽后一抹嘴就走人了,問短問長的著實沒必要。
在另一個檔口又被問過忽然了悟,可不是,從剛進學校把所有菜價問過一遍還猶猶豫豫做不了決定到漸漸有了自己的口味,再到現在幾個常去的窗口一看見我就知道我想要什么菜什么餅,三個年頭里雖然一天只見那么一兩面,他們到底,也是見證了我的成熟。
可是我自己卻忘記當初徘徊在食堂里懵懵懂懂的小姑娘了。
忽然就想問問他們,問問那些日復一日守在工作間里的男男女女,問問他們眼中的我究竟是何模樣。
這話想必我是問不出口,別說我自己覺得這問題古怪且突兀,他們能答得上來的也是少數。
鈴聲嗡嗡驅趕著無數學生奔波于教室食堂或宿舍,食堂里各個檔口每時每刻都在迎來送往,他們自然不會單單記住我,偶爾寒暄幾句,也只是記得曾經見過。
忽然就有些失落。他們于我,不過是食堂員工的一份子,我于他們,亦不過是千萬學生里并不出眾的一個。
那又何必來問我,教我遺憾,教我惆悵,教我懊悔沒能在逝去的年月里和他們多接觸,最后在茫茫人海里失落。
東流去兮不復返,這無情的舊時光喲。
浮生聚。笑
一向是個戀舊的人,東西只要能將就絕不輕易丟棄,其實并不是在乎東西本身,我總是舍不得附著在那些古舊東西上的念想罷了。
比如那兩本《飛魔幻》,我就還記得。
那是剛入大學的時候,總算沒人耳提面命三令五申不許看閑書了,于是網上一通亂搜恨不得把所有小說都買下,驀然間一回首,它就靜默著入了我眼眸。
若干年前我就見過。
彼時身著高中校服,看著書架里的“青春文學”欲罷不能眼神如狼似虎,終究不能買,老師又得思想教育不說,父母知曉又得聲淚俱下地演一幕苦情戲控訴“他們有多難過”。
如今再遇到,當然不想錯過。
下單后才知余額不足,倒還有別的銀行卡,可惜綁定的手機號就是父親大人的了,一個短信發過去他必會來問我又做了什么壞事,免不了又是一場干戈。
權衡之下忍痛割愛,反正已經錯過。
錯過,錯了,也過了。
不好叫賣家希望又失望,畢竟買這種過期雜志的不會太多。在對話框言辭懇切地陳述了家教甚嚴等理由沒想到對方很快就回復,大意是鼓勵我好好學習諒解父母苦心之類的。
我的話匣子就打開了。
終于反應過來把阿里旺旺當污里QQ之后囧得不得了,當下敲了句,“我是不是打擾您了”準備撤退,那人一點不耐煩也沒有,說他挺喜歡和我聊得。
只道緣盡于此從此山高水長兩兩相忘,半月后取快遞又被叫住,“還有一個呢,都快半個月了。”
地址和收件人都是不才在下我,只當是誰給我的驚喜了。
卻沒想到拆開來只有兩本雜志,似曾相識的封面,好像時間從未流動過。
照著聯系方式發短信,我怕自己會說不出話,心里那柄重錘,正一下一下敲著。
果然是那老板,他見我真心喜歡這雜志當下就決定送我,不告訴我只是怕我拒收,一直沒見有回音只道是寄丟了,卻不料那兩本書靜默在收發室的灰塵里,半月蹉跎。
我一定要把錢給他,他的回復云淡風輕的,像極了在網上交流的口氣。
他說和我聊完就當是朋友了,送給朋友的就不能談錢了。
那場淺談后我一直意猶未盡,原來那人也不曾遺忘過。
人心易變,我已經不是沉迷在虛假的風花雪月里的女孩,那兩本雜志和載著他們跋山涉水的信封一直在我的書架上靜臥。
又何嘗不是在我心上呢?
于是再行走紅塵,發覺我得到的善意太多太多。
比如那次存網銀,趕上節假日銀行休息,ATM又存不進去,走了好遠的路遇著這么個結果,我訕訕地蹲在門口,什么也不想做。
有人行色匆匆往里進,我陰沉沉開口,“存錢存不進去,你想取里邊也沒錢了。”
那人沖我一樂,“我還可以轉賬。”
這倒是點醒了我。
我和他商量讓他轉錢到我卡里,我再付他現金,他愣怔,眼神不斷在我和取款機間游移,明顯是信不過。
我口氣更加不善,“絕對是真錢,我有必要騙人么?”
他笑得越發爽朗,“沒想真錢假錢,我就想要是我遇上這事都想不到這辦法,你這小丫頭腦筋倒挺活。”
我臉紅的一定很明顯,不然他怎么一直在笑,笑著輸卡號,笑著讓我確認,笑著等錢到戶。
臨走時他停留一會,想必也是笑著的。
我急著查看最新余額,再回頭時早沒了他身影,玻璃門被風吹動,沒著沒落的。
我一直懊悔那錢是肯定到賬的,怎么就沒說聲抱歉說聲謝謝,他從那門里出去,天涯陌路,滄海洪荒,那句話再也不能對他說。
他不會記得我,雖然我挺希望他記憶里的我就像落日余暉一樣可以被拉得老長老長。
終究是會被遺忘的。
三千場。殤
悵然若失的感覺,早在初中就嘗過。
生命中第一次軍訓結束,連男孩子都一臉的生無可戀,一眾女學生更是梨花帶雨恨不得跟著教官走。
高中開學我就冷靜下來了,別的女孩子仍是哭天抹淚,我也只是眼眶濕潤心里泛酸罷了。
同車的女孩子抽抽噎噎控訴,“我才知道你是沒感情的怪物。”
剛上車的男孩子接話,“她怎么怪了,我倒覺得你們不正常呢,初中還沒哭夠?”
他看著窗外眼神變得悠遠,“都是人生里匆匆過客,以后送人的時候多了,送一次哭一次?”
到底是心胸寬廣的俠氣男兒,陪君醉笑三千場,不訴離殤。
與君相逢,幸不辱命。緣聚緣散,各自安樂。
有時候想起那個故事,女孩和母親爭吵離家,吃到一碗不花錢的餛飩后感激涕零說老板娘是世上最好的人,老板娘一句話堪比醍醐灌頂:那你咋還和給你煮一輩子餛飩的媽吵架呢?
大抵親友之愛事無巨細太過瑣碎,稍不合意便成束縛,而對于萍水相逢的那些人,你并不奢望他們能給你多少幫助,所以那些善意盡管微小,卻讓你覺得這世界依然比想象中美好。
閑時聽戲,織女嫁作凡人婦后有這樣一段唱,“聞一聞瓜香心也醉,嘗一嘗鮮果甜透心窩,聽一聽鄉鄰們問寒問暖知心語,看一看畫中人影舞婆娑。”
牛郎固然是她心之所向,大約高貴冷艷的蟠桃盛會比不過人間瓜果小宴甜滋味,天孫的榮耀比不上人間鄉親們的寒暄話知冷暖,天界的人情味,連凡間給她的零頭都比不過。
離校前的最后一頓飯,是不是可以說,“謝謝您對我這三年的照顧,下次我回學校,希望您也在吧。”
哪怕此生不再見,也可就此了無遺憾的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