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太陽已經照不到的長椅,排坐著兩個人,十分工整的坐著,并且默默的不說話。他們腳下的雜草倒錯落有致的生長著,瘋跑的蟲子耗了很久才從筋脈突起的腳背上翻過。那雙腳的主人是絲毫沒有感覺到的,他想去感覺的東西太多了,可想在冬天吃一頓鴛鴦火鍋都是要稱為愿望。他是被自己年齡背叛的人。
當陽光終于消失在泥土中時,他們便要回去了,他們中除了他這個年已七十的老男人,另一個就是一個年輕姑娘。姑娘是一眼便能標識為漂亮的人,老頭是一眼就能看出頹老的狀態。太陽下山之后,風會吹來一天結束的輕松感,他們要起身了。
姑娘先站起來伸了一個懶腰,然后等著老頭緩慢的起身,最后消失在你能望見的路的盡頭。他們像每天一樣去買菜,這時候沒有那么多的人,不僅免受擁擠,而且沒有店員的挑剔,老頭便會少生一些閑氣。老頭自從年紀大了之后,生過幾次大病,常常會生莫名閑氣。
他們家住在草木掩埋的地方,這是一個帶院子的二層小樓,他們住了十五年了。院子里十年前種著許多花,許多是叫不出名字的,且興沖沖開著,十五年了早已找不到痕跡。院子如今只擺著一張木桌三把椅子,顯得挺寬大倒也荒廖,二層房子打掃起來兩個人確實費勁很多。所以姑娘在長椅上就提出要搬家的事情,可是卻倒不是因為這個問題了,因為一個四十年來的秘密。為了守住這個秘密,他們從不會猶豫,但是出乎意料的老頭今天選擇了沉默代替選擇。
吃晚飯的時候,老頭終于看著姑娘說了話:“小樓,咱已經在著住了十五年了吧,哪里有過什么麻煩呢?再等幾年不行么?”老頭有些心虛的快速低下了頭,小樓卻沒有抬頭,長而密的睫毛撲閃著遮住了眼睛,看不清出到底的情緒,粉透的嘴唇抿了很久,點了點頭。之后陷入無言的沉默。老頭隔了很久,像往常一樣說:“今天我出去跟老李下盤棋,我帶鑰匙了。”
“前幾年你不是還很反感這樣嗎,怎么可以接受這種無趣的日子了。是因為接受這樣的生活了有了朋友了,才會不愿意搬走了嗎?”終于看清楚表情,淡淡的隱藏了巨大的憤怒。“小樓,人是要變通的,就像你以前討厭香菜的味道,自從你吃過之后,才明白確實也沒那么討厭對吧!”老頭嘆了最后一口氣,微笑了,擦完殘屑就走出了門。老頭的心情其實是很糟糕的,小樓更甚。她此刻有點恐懼有點憤怒有點要落淚,她真的不知如何去應對面臨的情況,她覺得第一次的無助與復雜。她向來是有些要強的性格,在老頭走后趴在那個老舊的沙發上哭出了聲。
老頭心里雖然不痛快,但是他并未憂愁滿面的樣子,反倒安和慈祥的很。他已經習慣了這種偽裝,云淡風輕的,并且習慣了幾十年。這種方式可以免去很多人不必要的關心和探詢,他以前曾為這種方式所喝彩。可現在他認為這種偽裝使他覺得異常煩躁,胸口憋著一口氣似的,痛苦難耐。他推開老李家的大門,徑直走入,“老沙,等你老半天了,你今天可遲了啊。”老李裝作不滿的講。為了等這個唯一的朋友坐麻了腿的他,今年已經六十三了,看上去疲憊滄桑。他的生活常常一團糟,兒女為了國家給的補助金吵個不停,老伴前年受盡癌癥晚期帶來的痛苦去世,自己最近開始頻繁掉發。與沙恩這老頭在一起聊聊天走盤棋是他一天的消遣了,他喜歡這個老頭從不裝腔作勢,不家長里短的詢探,十分簡單。
沙恩老頭麻利的走過去,坐下攤開了棋盤,輕輕的嘆了口氣。“你說是不是年紀大了,就不喜歡折騰了。我最近感覺身體差了很多,做了什么都沒精神。”
“人老了什么事都來了,活了這一輩子什么都還沒活明白就結束了。要我說,人啊,活著就是懲罰過去的自己。”老李擺好棋,走了第一步。繼而又道:“你那孫女年紀也不小了,這幾年雖然看著沒什么變化,但是年紀放在那里。人這一輩子可是很快啊!”
? “老李,我要是走了,你還能有伴嗎?”
? “伴好找啊,但是我也不是跟你一起的那個老頭了,不會再有我這么耐心的老頭了。很多事我們是沒的選的,如果你真走了,我也快了。”說罷,老李爽朗的笑了,在沙老頭走神間,趁機悔了步棋。沙老頭低頭無奈的笑笑,他早就看見了那個小舉動,也是習慣的心情變得好一些。他知道老李誤解了他所說的走的含義,不是意味著去世,是他猶豫不決的搬離。十五年了,早就該搬走了,可這一次他不知道為什么會遲疑這么久。
小樓這時更加難過與不解,五年前就該搬走了的,現在還有什么猶豫的。她知道老沙是好不容易習慣了這種日子,不再像十幾年前那樣對漸老的自己的那種憤恨。人總會老去,無論當年你多么風華正茂,無論你當年是怎么窮困潦倒,時間是唯一的公平。她不會知道老頭早就該妥協自己的,一個被年紀背叛的人,接受是尊嚴最后的保全。她有時也想:如果能一直住在一個地方,熟識一群朋友,然后一起到白頭蒼蒼的時候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她甚至想再等幾年再走,那時候老頭年紀更大些,那就在那一個地方將此生圓滿。如果不出現這么一件事情的話,她想她也不會這么緊迫的要求走的。
那件煩心事在很多人看來是一件好事,起碼對于一個適婚的姑娘來講,是一個生活邁向正軌的時機。如果你足夠聰明吧的話,應該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是的,小樓出現了追求者,并且不同于以往的眾多追求者。一個符合所有她的幻想條件的人,并且這樣的人的出現對她而言只在五年前出現過。
五年前,她第一次見到那個人,她記得她那天穿了一件灰色的短袖,深藍色的牛仔短褲,赤這腳走在噴泉里。水流流過腳踝的緩慢感,像舊時光中一條老貓尾巴掃過一般,她很享受的張開手臂,呲著牙笑。緊接著是一聲響,然后一件玻璃般的東西在她眼前碎裂開,一聲清脆的巴掌聲從噴泉另一方傳來。他出現了,高大的身形中手收在褲兜里,無可奈何的笑掛在五官筆挺的臉上。左邊的臉上清晰的紅印,可以清楚的知道剛剛的清脆聲出現在他的臉上。她靜靜的看著他走來,像他靜靜的走來,他隨手就撿起了那個破碎的手機。
那個人揚揚右手中的東西,左手依舊收在褲兜,點點頭走開了。
一場不經意的相遇,卻帶來了故事整場從未想到的開始。
人世間總有那么一種怪事,當你見過一個人一面后,之后總會在不同的地點中相遇,甚至在不同的時間。他們也就這般看似不經意的相遇了,在同一家餐廳,同一處公園,同一所大樓。可是也只是擦肩而過,小樓還記得是那場期久未見的大雨,猝不及防的大雨將很多忙碌的人帶到一個避雨臺檐。恰恰巧的是他也在,她在雨中慌亂跳上臺檐是看見了他,她記得他,她甚至能感覺到他同樣感覺的到她。雨越下越小,風開始刮的厲害,不過忙碌的人不會再逗留,臺檐下人也少著。他便第一次與她說話:“好巧啊,見你好幾回了,緣分吧!”像很多淑女一樣,她只是抬頭看了他一眼,低頭笑笑。三三兩兩的人偷瞟一眼然后心知肚明的暗笑,他也不解釋什么,嘴角向上一瞥邪笑一聲。
他昂著頭在等雨停,好像又有心事的想著什么,低頭的人們在等著接下來的好戲,可是他什么都沒有做。她感覺十分局促,又好像暴露了自己心里的期待似的感覺,突然沖進了雨中,跑了很遠才停下。
這算得上第一次兩個人的交集。
之后是突然發現他住在她家的所處的旁邊,兩個人都住在格式相同的兩層小樓中,然后在每個他要出門的時間里,她發現他同樣獨來獨往,沒有過朋友相伴。是這樣的產生了莫名的親切感,原來還有像她一樣孤獨的人的存在。
她仍舊每天傍晚外出散步,去那個荒廢已經無人的公園里自己靜靜,遇見爬行的緩慢動物,總停下來看一會。然后她又發現了他,默默的坐在草叢中的長椅上,靜靜看著她。她突然又有一種想要逃跑的念頭,可是他像看透了心思一般,叫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