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元旦,最小的一波九零后已經十八歲了,所以網絡和社交平臺的達人們都開始緬懷自己的十八歲,有的曬青澀稚氣的照片,有的曬十八歲那年的夢想,讓我不由得回想起我的十八歲。
別人的十八歲甜蜜的像含著一顆棒棒糖,我的十八歲卻像咬了一口青蘋果,滿口苦澀。
十八歲那年,我從鎮上的高中輟學回到了家里。輟學純屬逼不得已,我爸爸在我十歲去世了,媽媽給我找了一個繼父,農民,沒讀過書,看懂的唯一一本書是每年掛在墻上的日歷。不僅不識字,還沒錢脾氣爆,每年做零工賺的錢還不夠我們家的開銷,遇到事情就大呼小叫。
雖然沒有人不讓我繼續讀書,但是每個月回家要二十塊伙食費,媽媽和繼父都要掀桌子摔碗吵翻天的狀況,讓我不得不狠下心來離開學校。
我本以為輟學之后,他們的情況會好些,可是,情況并沒有一點改變,只要家里有錢的開銷,兩個人就要大吵一架。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家里天天雞飛狗跳。
這樣的狀況我實在沒有心思再念下去了,咬咬牙輟學了。
鎮上有好幾個針織廠,輟學之后我和媽媽說,到工廠里做工。
媽媽瞪著眼睛看著我:“你這樣小,又不會騎車子,五六里路怎么走?還有,你看看村里哪個姑娘去干活的,你六嬸過幾天說給你介紹一個對象,你哪也不能去!”
說著還瞪了我一眼。這一眼讓我渾身發涼,媽媽走之后我一個人趴在床上失聲痛哭。
我除了哭,我還想到了死。十八歲本來是一個充滿憧憬的年歲,是最美的青春年華,而我,在這個年華里竟然看不到一點生活的光亮,除了死,我想不到另一種解脫的辦法。
死的方法我都想好了,喝藥。家里每年都會有用不完的農藥,老鼠藥。我曾親眼看到一只老鼠誤吃了老鼠藥,在地上翻轉幾下就不不會動了。我估計,我用的計量大些,痛苦的時間會更短些。
為了“自殺”,我準備了好幾天,可是,家里總有人,一直沒有辦法實施。有一天,村里有人家兒子結婚,我媽和繼父兩個人都參加喜宴去了,我從倉房里拿出了準備許久的百草枯。
百草枯是最毒的一種農藥,撒在草上,草瞬間就會枯萎。
我捏著百草枯的瓶子,手開始發抖。我就這樣死了嗎?我來到這個世界上,什么我都沒做過,還有那樣多美好的事物我沒經歷過,還有那樣多秀美的地方,我沒看到過,還有那樣多好書(我非常非常喜歡看書)我沒有讀到過,這樣就死了,是不是太可惜了!
可是我活著又有什么意思呢?我又能做什么呢?
思來想去后,我還是舉起了瓶子。我剛想張開嘴把藥倒進嘴里,我媽突然回來了,看到我的舉動,一下子跑過來打掉了我手中的瓶子。摟著我抱頭痛哭。
她邊哭邊說:“你這是干什么,小小年紀怎么能做這樣傻事呢?”我不敢看她,低著頭只顧哭,哭過之后,我告訴她,我想離開家到外面打工去,如果不讓我走的話,我還會選擇死。
我媽咬咬牙同意了。但她不同意我去鎮上的針織廠,因為太遠。
幾天后,村里來了一個女人過來招工,她說她是長春一家大酒店的經理,想要找幾個女孩子做服務員。找到我的時候,她已經在村子里問了一大圈,但是沒有一個女孩子愿意跟她去,問到我的時候,我迫不及待地點了點頭。
我點頭同意的時候,我媽在旁邊直掐我的胳膊。后來她和我說,怕我被騙。
但我當時真的沒想那樣多,我只有一個想法,想要離家遠點。
我以為煩惱離開了就會消失,走出去之后就會有一片亮瓦晴天。
然而我錯了。事實告訴我,這些只是插曲。
我們坐火車去的長春,到的時候正好是傍晚,街上的霓虹燈都亮了起來,非常好看。我貪婪地看著車窗外的燈火。還沒有看夠,車停了下來,經理說我們到了。
我們的酒店很大,金碧輝煌的,進去燈光晃得我有些眩暈,經理叫了兩個男生把我的行李運到樓上宿舍,又叫來一個服務員,告訴我,這個人是我師傅,以后就跟著她,什么不明白的都問她。
師傅長得白白凈凈,細眉細眼,我以為是一個非常溫和的人,誰知道,上來就給我一個下馬威。
經理吩咐她帶我洗頭洗臉換衣服走了之后,她笑盈盈的臉馬上放了下來,指著樓梯拐角一個角門,讓我自己進去挑工作服,我剛走進去,她又怒吼吼地把我拎了回來,遞給我一張紙條,告訴我先到吧臺找張姐簽字。
我從沒有來過酒店,不知道吧臺,更不認識張姐,于是開口問她:“吧臺在哪?誰是張姐啊?”
她一聽火了,狠狠瞪了我一眼:“你鼻子下沒有嘴,不會問啊!”我咬著嘴唇快步走下樓梯。我怕我走慢了,讓她看見我的眼淚。
看電視我知道給人家當徒弟很苦,可是不知道這樣苦,什么都不告訴不教,做錯了就劈頭蓋臉地罵。整整半個月,我像一頭被追剿的小兔,過得戰戰兢兢。
并不是所有的師傅都嚴苛,所有的徒弟都“受苦”,還有好幾個新來的女孩子,她們的師傅把她們當成妹妹,悉心教授,關懷備至。只有她,好像我給她添了無限的麻煩,看我從來沒有笑容。
聽大家說員工中,她最難接觸,最不近人情。大家告訴我,要是她太過分就告訴經理換人,師傅怎么了,一個服務員又不是什么大本事,誰不能告訴,誰不能帶一帶當師傅!
我沒找經理。她罵我罵得難受了,就找個沒有人的角落大哭一場。哭完笑盈盈地跑過去問:“師傅,還用我干啥!”
跟她干了半個月,領班終于安排我自己招待客人。領班說,看我跟師傅跟得太辛苦了,不然沒有這樣快就獨自工作的。
那一天,是元旦,我生日。
從年初輟學到年尾的做學徒,我的整個十八歲,被淚水浸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