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默·托爾斯在小說的第一章就用兩張照片暗示了男主角廷克·格雷的真相,只是,我被《上流法則》環襯上的一段話迷惑了,堅定地相信這是一個富家子弟與兩個平民姑娘愛情選擇的故事:廷克·格雷偶遇室友凱蒂和伊芙后,其實更愛更加聰慧一點的凱蒂,三人同行的一次游車河的歡愉中,廷克駕駛著敞篷豪車出了車禍,他和凱蒂沒有大礙,伊芙呢,從前擋風玻璃那里被甩到了車外身受重傷。那還有什么好說的?凱蒂只好退出三人組,開始了一個人孤獨的紐約生活。
也曾為凱蒂與愛情擦肩而過黯然神傷,尤其是臉上有疤、腿腳微瘸的伊芙當廷克的豪宅為自己的家時,廷克那灰藍色的眼睛暗藏一汪秋水一眼一眼看向輕易不來做客的凱蒂的情節,真叫讀者情有不堪:伊芙,你老爸很有錢,而你的室友凱蒂則兩手空空。如果失去了愛情,你還可以在老家的父母身邊得到安慰,而凱蒂失去了廷克,就一無所有了。既然感覺出來廷克愛的是凱蒂,你為什么不能像拒絕你爸爸那只裝滿現金的信封一樣從沒有你的愛情里抽身而去呢?可惜,愛情是自私的——
我這樣的讀者,對這樣的愛情故事,已經有了免疫力。要講老實話嗎?讀《上流法則》到了中段,我幾乎要放棄了,假如不是安妮總在關鍵時刻出現的話。
安妮是誰?先不論,且看看她是如何的風姿綽約:是位剛過五十、舉止優雅的高個子女兒。“她絲毫不顯年齡,金色短發,長著芭蕾舞演員一樣精致的五官,只是個子太高,不宜跳舞。她穿黑色無袖外衣,盡顯纖細的胳膊,沒有戴珍珠項鏈,卻戴著耳飾——軟糖一般大小的綠寶石耳環,寶石光彩奪目,與眼睛的顏色恰好相配。從她的舉止來看,你覺得她是戴著這耳環在海里游了泳,從水里出來,拿起毛巾擦頭發,絲毫不在意這寶石仍在耳垂上還是落在了海底。”
而這個故事的主要角色,廷克、凱蒂和伊芙,都是20歲出頭的青年男女。也會有一些配角,像前文提及的伊芙的父親,凱蒂的幾任老板,3個人的各路玩伴和同事,乃至廷克的哥哥漢克,他們都是3人組身邊的匆匆過客,唯獨安妮,也就是格蘭汀夫人,總是在3人關系特別微妙的時候在場。一個50歲剛過的女人和3個剛過20歲的男女,到底是一種什么樣的搭配呢?
好奇,讓我將《上流法則》看到了結束。
故事向前推進的過程中雖然我狐疑叢生,就算看到與廷克浪跡了一回天涯依然不能與子偕老的伊芙有些黯然地離開紐約到洛杉磯尋找新生活,我都沒有敢把安妮和廷克往那個方向想。
我的暗示足夠你猜出答案了嗎?沒錯,廷克是安妮的小鮮肉,安妮是廷克的大錢包。那個與廷克初次遇見讓凱蒂心生羨慕的刻著廷克名字首字母、做工精細的打火機,是安妮送的,廷克那一身熠熠生輝的名牌行頭,是安妮送的他載著凱蒂和伊芙出了事故的那輛敞篷車,也是安妮的。
知道一本小說為什么要叫一個看似如操作手冊一樣的書名《上流法則》?因為,總共110條“少年喬治·華盛頓的《社交及談話禮儀守則》”不僅完整地附錄在了書的最后,還零散在情節的發展過程中,它以疏離小說文風的正兒八經的面貌,提醒讀者更是提醒書里的凱蒂和伊芙,所謂上流社會,是什么樣的:那些出入上流社會的男男女女有著什么樣的規矩。真相卻與“法則”南轅北轍,說什么“娛樂活動需積極向上,不可無聊邪惡”(《守則》第109條),廷克和安妮在一起,一個為了金錢一個為了男兒身,淫亂又邪惡!——埃默·托爾斯的小說《上流規則》通過廷克·格雷上流社會的假面具被撕破的過程,諷刺了上流法則的虛偽和無聊——結論好下,掩卷長考,你不得不承認,那樣的蓋棺論定過于草率,因為,埃默·托爾斯就沒有想過要用一本小說來譏諷廷克·格雷的賣身投靠,不然,他就不會在小說的第一章用那樣兩張照片來暗示廷克遭遇的變故:
“山羊絨外套,胡子刮得干干凈凈,襯衫是定做的,溫莎領結從領口處活潑地冒出頭來。”
“這是個二十八歲的男子,胡子拉碴,衣服破舊。他瘦了約二十斤,臉臟兮兮的,幾乎血色全無。不過他的雙眼明亮,十分警覺,受過訓練的目光直視前方,雙唇隱現一絲笑意……”
顯然,穿山羊絨外套的廷克,是跟安妮在一起的廷克;而衣服破舊的廷克,是離開安妮的廷克。我們所熟悉的意識形態,一定會告訴我們,離開安妮的廷克一定會是人生敗家,除了衣服破舊以外,他還應該萎靡不振、窮途末路,可是,埃默·托爾斯寫來卻是“雙眼明亮,十分警覺,受過訓練的目光直視前方,雙唇隱現一絲笑意”。這種嚴重沖撞著我的三觀的再現,讓我一遍遍地通過文字仔細端詳被攝影藝術家偶爾拍下的兩張廷克的照片:凱蒂是書里的人物更何況曾經不露聲色地深愛過廷克,她同情廷克,無可厚非。要命的是,在埃默·托爾斯的寬厚里,我端詳著照片卻始終不能決定,是唾棄廷克還是同情聽了。
格雷家曾經富過。或者因為冒進,或者因為無可奈何遇到了大蕭條,格雷家破產了。已在寄宿學校接受上流社會教育的廷克,被迫離開學校。廷克的哥哥漢克似乎已經向大蕭條妥協,但廷克不肯就范,委身于富婆安妮后以年輕的銀行家的面目混跡于紐約,試圖東山再起。但是,殘酷的1930年美國大蕭條,廷克一旦離開安妮,就“胡子拉碴,衣服破舊。臉臟兮兮的,幾乎血色全無”。半個世紀以后,當一個叫埃默·托爾斯的人滿懷同情地再現大蕭條時期一個年輕人的掙扎和無奈后,倒叫我們犯了難:該怎樣去評判廷克·格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