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見如是境界者,
當知此人前世造五無間罪,
應更誦滿七十萬遍,
即見如上境界,應知罪滅。
—— 《七俱胝佛母所說準提陀羅尼經》
一.
我睜開眼,昏黃的臺燈直刺我的眼簾,我感到一陣暈眩,看不清面前的人臉.只有一陣虛影的輪廓.
"現在能想起來了嗎,今天早上你在哪里?"對面的人影說話了.
他的聲音低沉而冷酷.
我抬起頭,避開刺眼的光線,因為強烈的刺激眼水不由自主的流淌下來.
我環視四周,被照的發黃的墻壁,左面的墻上,一臺老舊的排風扇慢悠悠的轉著葉片,透過葉片,一輪皎月靜靜的站在夜空.房子的中間有一張舊舊的發黃的桌子,桌角的邊緣沾著早已風干的血跡.那盞刺眼的臺燈立在上面,拖著塵埃的電線延伸到墻壁另一頭的插座上.桌子的對面有把椅子,一個穿著白大褂的男人對我說著話.
"今天 早上,你在哪?"他重復了一遍.
"今早...."我附和著,腦海里回憶思索著.大腦似乎卻一片空白
"我想不起來,..這是哪?"我回應.
他不說話,遞給我一張照片.
遠處是老舊的樓房,城南很常見的那種,樓房的前面有一片綠草地,郁郁蔥蔥.草地和樓房之間,長著一棵粗壯的羅漢松樹.
草地上躺著一個穿著白色碎花連衣裙的女孩,看上去大約二十歲的光景.她兩眼微睜,嘴巴輕輕張開,靜靜的望著天空.微卷的頭發平整的鋪散在草地上.安詳又恬靜.她的兩只手交叉疊在胸口,胸口上綻開著一朵妖艷的紅色玫瑰,憤怒的流淌開四散蔓延.周圍的草地被壓的有些低垂,蘸著星星點點的黯紅色.
我仔細看著,似乎有些眼熟,卻想不起來.
"認識嗎?"他問
"我好像認識她,但又好像不認識."
我向對面的人搖搖頭.
他似乎有些憤怒,兩只眼球似乎隨時要從眼眶中彈射出來,
臉上猙獰著扭曲,似乎在朝我咆哮著什么,
我終于看清了他的臉,
有些面熟,記不得在哪見過.
可我聽不清,耳廓中回蕩著虛無縹緲的聲音,
........
等等,
他的臉似乎真的在扭曲,像液化一般旋轉變化著.
很快,他的臉變成了一個高速旋轉的渦輪.
他猛然站了起來朝我撲來.我害怕極了,身體不由自主的讓后仰起,
連帶椅子重重的摔倒在地上.
我摔倒在地上,后腦殼鉆心得疼,天旋地轉.
我反彈的跳起來,卻發現那個人不見了.桌子也不見了,礙眼的臺燈也不見了,房子也不見了,
就連地面,也不見了.
四周像星空一般璀璨閃耀著,靜謐而黑暗.
我伸出手像四周摸索著,卻什么也摸不到.低下頭,我看到腳下也是那般星空的模樣.
我仿佛滯留在空中,既不四處懸浮,也沒有失重感.
我似乎并不害怕.
我摩挲著后腦殼,似乎也不疼了.
我試探性的往前踏著步,腳踩在虛無的黑暗里.軟軟的,像棉花糖般的觸感.
我有些興奮,快步往前走了幾步.
然后,我聽見了似乎有人在歌唱.
很美的聲音,帶著凄涼.
“”啦啦 啦啦
請不要閉上眼睛,
讓我進入你的眼簾.
啦啦 啦啦
請不要堵住耳朵
請你傾聽我的聲音.
啦啦 啦啦
請不要捂住嘴巴
想要聽你呼喚我的名字
啦啦 啦啦
就算我沒有腳,
我也能走向你.
啦啦 啦啦
就算我沒有了手臂,
我也會用熾熱的心擁抱你.
啦啦 啦啦
就算我的心臟停止跳動,
我的鮮血 也會為你歌唱.”
歌詞十分恐怖,帶著血腥的壓抑.
但我似乎并不害怕,
只是深深的迷醉在歌聲里面.
似乎,一眨眼的時間.
我的眼前突然變得光明起來,
我發現自己站在一棵茂密的羅漢松樹下,陽光透過密密麻麻的針葉灑下斑駁的光芒.
面前一片青草地,綠的有些妖冶,我有些詫異的回頭,
而剛剛那片星空卻不見了.
正疑惑著,我的手臂愕然感受到一陣溫柔的觸感,
我轉過頭去,一只輕盈的身影牽著我的手,一身純白的碎花連衣裙,微卷的長發披散在后背,隨風飄蕩,淡淡的果香,順著她的身體吸進我的鼻子.她的臉龐有些模糊,依稀能看清,卻又看不清.
"走啊"她瞪大眼睛看著我.
"去哪?"我問.
"你走不走"她似乎有些生氣.
"這是哪?"我又問.
她真的生氣了,甩開我的手獨自朝著草地走去.
我有些慌張,連忙追了上去.
她回頭看了我一眼,又咯咯咯的笑開了.
笑的很放蕩,
她走回來又牽起我的手臂.
我不敢再問,任她牽著我向前走去.
她帶著我穿過那片綠草地,
草地的盡頭有條潺潺的溪流,水流很慢,淺淺的沖擊著裸露的石塊,小心翼翼的濺著水花四散開來.
有些濺落在岸邊松軟的土地上,打出一朵朵淺坑.吐露出泥土的芬香.
她松開我的手,輕輕卷起連衣裙,我這才發現她沒有穿鞋,
她露出潔白的雙腳,歡快得在石塊上一格一格跳躍著.
我怕她摔倒,緊緊的跟在她后面.
越過小溪,
她回頭看到我跟過來.
又咯咯的笑了,
然后放下連衣裙重新牽過我的手臂向前走去.
我看到遠處漸漸顯露出城市的身影.
灰蒙蒙的天空下,佇立著高樓.
在霧霾中若隱若現.
"你是誰?"我突然想起問她
她停下了腳步,歪著腦袋看著我.
"你不記得我了?"她顯得有些疑惑.
"你是誰?"我搖了搖頭,依舊問著.
"你不記得我了?"她看起來有些委屈
"我不認識你"我老實的回答.
她似乎很震驚,蹌蹌倒退了幾步,像只受驚的小兔.
然后兀自蹲在地上,兩只手捂住臉,放肆的哭著.
我看著有些難受,彎起腰想要拉住她,
可剛觸碰到,她卻一下消失了.
我有些驚慌,四周尋找起來,
卻什么也找不到,
陽光似乎被一片烏云遮住了,突然黯淡了下來.
我抬起頭看去,她身子平平的朝下,在天上飛著,平移地飛著.
她閉著雙眼,胸口多出一朵紅色的玫瑰花.
妖嬈而瑰麗.
一點雨滴落下來,打在我的臉上.
我用手抹了下,
是血.
我驚慌的抬起頭,
卻猛然從床上彈坐起來.
原來是夢.
二.
我擦拭著額頭的汗珠,看了下手機,現在是2016年2月29日,6點36分.
窗外的天空灰蒙蒙的剛剛發亮.
咦,今年是閏年啊.我幾乎快忘了這個概念.
我閉上眼,想再瞇個回籠覺.
剛剛的夢卻似有似無的浮現出來
我沒再睡著.掙扎著下了床,刷牙洗臉.梳頭吃藥.
醫生讓我每天服用兩片阿普唑侖,
用于緩解我的焦慮癥.
我含水吞下,仔細晃了晃瓶子,
"一...二...三...四"
還剩四片.
自從去年7月接受治療以后,我覺得自己焦慮的病情已經逐漸好多了.
近來也沒再心悸失眠.我有些想抗拒繼續吃藥了.
我端坐在椅子上思考了一陣,
決定還是去趟醫院再詢問下醫生.
和公司請了假后,我出了門,
初春的早上依舊寒風襲人.凋零的樹干孤單的站在街道兩旁.
我哈了口氣,然后把冰冷的雙手插進口袋里,慢悠悠踱步來到公交站臺..
等著3路公交.
我的左邊站著一群穿校服的孩子.
嘰嘰喳喳的喧鬧著.
今天是周一.
看得出兩天的休息讓他們很有精神.
我看不出他們多大,現在的孩子發育太快.
有個男孩子身高已經快跟我差不多了.
"你們昨天作業都寫完了嗎?"一個梳著馬尾的女孩問道.
"還差物理沒寫呢,一會到了車上借我抄下吧."一個梳著寸頭男孩接話.
"還有我還有我,我也沒寫."另一個頭發剛好遮住耳朵的男孩開口.
"哼,我才不借你呢,昨天你就知道請青豆喝奶茶也不請我."那個女孩對著第二個男孩笑嘻嘻的說道,歡快的臉龐上,兩個酒窩深深的浮現出來.
"那我今天請你喝唄"第二個男孩有些難為情.
"我不稀罕啦,你就要我幫著送情書的時候才想到我"酒窩女孩有些故意的大聲說著
"哦------哎呀呀-----"周圍的一群學生們發出尖銳的壞笑,推搡著被爆料的那個男孩,
男孩微微泛著紅臉,表情有些尷尬.
手足無措的想要堵住同學們的嘴
他們哄笑的更歡了,
像一群快樂的小雞.
遠處的紅綠燈拐角變燈了,我等的車來了.
我上了車,挑著末排左邊靠窗的位子坐下.
車窗上一片霧氣,我用手背擦了擦,
那群學生便又出現在面前,
他們依舊嬉鬧著哄笑著.格嘰格嘰的.
中間那個男孩的臉更紅了,一直延伸到耳根.
大聲的解釋著什么.
周一的清晨,3路公交上顯得有些空蕩.
我坐在后排隨著車身搖搖晃晃的瞇著眼,半睡半醒.
我喜歡這種感覺,
路上的起伏會讓我不那么容易沉睡而錯過站,
而同時又是那么的舒服.
快到終點的時候,我毫無征兆的醒了.
車里空無一人,司機沉默的開著.
我站起身,走到后門的位置,等待下車.
門開了,正對著醫院.
我像往常一樣順著長長的人群排隊掛著號,
隊伍很長,就在我兩腿發麻的時候,終于排到了頂頭.
"麻煩你,我要掛心理科陳醫生的診號."
窗口那頭的護士有些疑惑的看著我.
"麻煩你,我要掛心理科陳醫生的診號."我重復了一遍.
"對不起,心理科沒有姓陳的醫生."她說
我有些詫異"不可能啊,他全名是陳奕,我找他看過很多次了,難道轉院了?"
"對不起,我們心理科一直都沒有這個人的."她認真的看著我.然后指著不遠處的一面墻,"那是我們心理科科室所有醫生的照片,你去那里確認下吧."
我走過去,最上面居中寫著南京腦科醫院心理科室.
下面從主任醫師開始到住院醫生所有的照片和簡歷.
我翻來覆去看了幾遍,
確實沒有.
我感到非常疑惑,我怎么會記錯呢,
想到這里,我走向了三樓,我每次治療時的那間診室.
我推開門的時候,兩個中年護工正討論著今天豬肉的價格.
我退后一步,抬頭看了眼門牌
盥洗室.
“你要找什么?”其中一個護工問我.
我腦袋里忽然有些短路,
招呼也沒打,重重的關上門,反身在走廊上奔跑.
漸漸地,
我聽到身后傳來急促嘈雜的追趕聲.
三.
"你們不能這樣對我."
我透過門上的玻璃窗,朝著那幾個穿白大褂的家伙怒吼.
他們頭也不回的往前走,堅定不移,直至消失在走廊的盡頭.
任憑身后的我把門拍的山響.
我靠著門癱坐下來,自從被關進這里以后,已經過了7天了.
我被關進精神病院4樓走廊東邊最盡頭的房間里.
沒有人能想象出這些天我是怎么度過的.
這間病房非常干凈,白皙的墻面,鋪著方磚的地面.
看著讓人發瘋.
唯一的擺設,是床頭柜上的一個白色塑料花瓶.
花瓶里面插著兩朵紫色的鳶尾花.
可惜早已枯萎,
毫無生氣的紫色間雜著枯黃.
棕色的枯葉隨著窗外飄來的微風輕輕擺動著,
似乎隨時要從花莖上脫落下來.
每個進出的人看我的眼神都那樣的恐懼,似乎在看一頭恐怖的怪物.
我非常非常冷靜的找他們談過.
我明確的告訴他們那天在走廊上奔跑完全是一個誤會,我并不是出逃的病人.
“你的名字?”
一個戴著黑框眼睛的醫生不耐煩得問我,
他胸前掛著工作證寫著心理科住院醫師,李彤
“畢夢辰”我沮喪的回答.
“年齡?”他的聲音冰冷的像個機器.
“27”我依舊老實的配合.
“那就沒錯,”他推了推眼鏡,”畢夢辰,上面登記2010年4月3日在南區心理科27床辦理的住院手續,你的主治醫生是王平,至今他從未批準你出院.”
“不可能,我是看過心理科,但我從來就沒住過院,我的主治醫生是陳奕.不是什么王平.”我有些憤怒,
“這上面寫的清清楚楚,難道還能是我們醫院錯了?”李彤的聲音在我聽來有些陰陽怪氣.
“你一定是弄錯了”我更憤怒了,上前抓住李彤胸前的衣領.
李彤大驚失色,連忙招呼身邊的護工把我按住,然后架回病床,
兩個胡工的力氣非常大,我一點都掙扎不開.
李彤拉開我的袖口,順著血管給我打了一劑安定.
他們緊緊按住我10分鐘,我感覺肩膀就快脫臼了,
李彤終于走了過來,翻了翻我的眼睛,又檢查了下我的呼吸,
確認我真的平靜下來了,
招手讓兩個護工松開我.
轉身鎖死了門.
空空蕩蕩的病房,我孤零零的坐在床上.
剛剛被打了一針,頭暈沉的有些難受,
我站起身,悲傷的看著窗外的梧桐樹靜靜發呆,想著最后一片樹葉的故事.
我聞到身后突然飄來一陣果香.
還沒來及回頭,
眼睛卻被一雙溫柔的手遮住了
“你猜我是誰?”手的主人問.
“我不知道”我回答
“你猜一下呀”手的主人說
“我真的不知道”我拿開她的手,轉過頭去.
一身純白的碎花連衣裙,微卷的長發披散在后背.笑盈盈的望著我.
“又是你”我有些詫異.
“咯咯咯,對呀,就是我”她輕輕的笑了.
我回頭看了一眼,門是關著的,我走過去轉了轉把手,依舊從外面鎖著.
“你怎么進來的?”我有些害怕,頭皮一陣發麻.
她低頭擺弄著裙角,然后抬起頭看著我,
我看到她的鼻翼旁有顆黑色的小痣,很輕巧.
她沒有說話.眼睛里沒有一絲閃動,就那樣看著我.
“你是誰”我裝著膽子,又問了一聲.
“魏兒”她說.
“你...認識我?”我繼續問道.
“你不認識我了嗎?”她歪著腦袋,似乎又有些難過的樣子.
那表情好像理所當然我應該認識她.
“對不起”我有些手足無措.
“為什么道歉?”她問
“我不記得你了”
“現在記得了嗎?”
“嗯,記得了.”我點點頭
“你還要記得,你看到的都不是真的”她突然很認真的說.
“啊....什么意思?”我有些愕然.
她不回答我,低頭又開始擺弄裙角
“我們,為什么認識?”
“你真的不記得了..”她抬起頭,然后指著墻壁的一角,
我順著她的手指望去,什么也沒有,
再回頭,
她卻不見了.
我四下尋找.感到一陣目眩眼花.
我低下頭揉了揉眼睛,再抬起來,
耳邊卻傳來一陣熟悉的聲音.
“你現在的狀況比剛來時好轉了許多,這次的阿普唑侖我只給你開一周的劑量,這種藥不能立即停止,之后每天吃一片,你這次吃完就可以不用再吃了.”陳奕寫著處方,頭也不抬的跟我說.
“陳醫生?”我有些傻眼,剛剛我不是在病房嗎.
“什么事?”他抬頭看著我.
“呃..沒什么.謝謝你”我掩蓋住自己的驚愕敷衍道,我下意識覺得,不該告訴他.
我環視四周,依舊是三樓那間熟悉的診室,雪白的墻紙,明亮的日光燈,整齊的書桌.陳醫生的椅子后面掛著藍色的布簾,布簾半開著,露出觀察床的床尾.靠近窗戶的地方,按著洗手臺,上面放著一面鏡子,被擦的明亮閃閃反著光.
我心事重重的拿著處方出了診室,
下意識回頭望了一眼,門上掛著牌子,
心理科三室.
我疑惑著,隨手拉住一個路過的護士,”麻煩你,請問盥洗室怎么走?”
“這層沒有盥洗室,盥洗室二樓樓梯口拐角的地方”護士指著方向回答道.
我心里又是一驚.
我快步走下樓.到一樓心理科室簡介的那面墻邊,停住腳步,
第三排的位置上赫然放著那張熟悉的照片,然后寫著.
陳奕,主治醫師.
我失魂落魄的走出醫院,腦海中梳理著這一周以來發生的怪事.
首先我想停藥來到醫院,卻發現一直以來幫我治療的陳醫生根本不存在,就連那間診室都不存在.
于是我慌亂的跑起來結果被誤以為是出逃的神經病人.
然而他們關押我之后卻說我13年就住了院,還有魏兒是誰...她...是人是鬼...
可突然間我又回到了診室.難道是我在見陳醫生時睡著了,那一周里發生的事都是做夢時的場景?
對,一定是做夢.我下意識捏了自己的臉.
疼.
想到這里我有些釋然,這是唯一合理的解釋了.
可是我卻為何沒有見到陳醫生時的記憶.
大概是催眠治療的副作用吧,有些斷片.
我思索著,木然的上了車,
雖然是底站,但是人很多.
擁擠的車廂里哄哄鬧鬧,
我站在擁擠的人群中祈禱著下一站能多下去些人.
在臨近中午的時分,怎么會有這么多人?
我有些疑惑不解.
身邊兩個年約40左右的婦女大聲聊著天.吵得讓我有些不爽,
我把身子盡量往另一頭擠了擠,但依舊感覺聲音在耳邊爆炸.
“你說現在國家到底在想什么,元宵節團圓的日子他不放假,亂七八糟的節日反而放假.”婦女甲說.
“就是,今天哪里是過節,回家了還是得給家里那兩個爺們做飯.”婦女乙說.
“你看看,這明明就是他們過節吶.”婦女甲有些義憤填膺.
“我看啊,以后就取消三八婦女節算了,也別一人送朵破花,這有什么用啊,直接給我們發兩百塊錢蘇果卡多好”婦女乙晃了兩下手中的康乃馨.
“你還帶著呢,我都沒拿回家”婦女甲說.
“公家給的東西,不拿白不拿.”婦女乙說.
他們的聲音越來越大,全然不顧周圍人拋去厭惡的眼光.
我有些無奈的立起腳跟,想在擁堵的人群中呼吸口新鮮的空氣.
等下.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
婦女節?
我感到一陣心悸,趕忙掏出手機,
上面赫然寫著
2016年3月8日,13點32分.
四.
我感到頭皮一陣發麻.
擁堵的車廂里,我的寒毛一根根立起炸開.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這是什么鬼?
我明明記得今天是2月29號.
我急忙下車.
伸手攔了一輛的士回到醫院.
我需要確認一件事.
我回到醫院大門,沒有進門診,徑直來到住院區.
我心懷忐忑的走到4樓.
和夢境中的場景一樣,那條長長的走廊.
盡頭的房間.門的右邊掛著病房號.
“37”.
我有些緊張,手心里全是汗水.
我透過門上的玻璃往里探望著.
一個男人站在窗邊,望著窗外的梧桐樹發呆.
他似乎感覺到了我.
緩緩得轉過了頭.
天吶.
那是一張和我一模一樣的臉.
唯一的不同,
是他右邊的眼角下有一條長長的刀疤,一直延伸到脖子,沒入到病號服里.
他看到我,慢慢朝我走來.
我止不住的顫抖著.感覺兩腿發軟.
他走到門前,一言不發.
我們就這樣,對著門注視著對方許久.
我害怕極了.
我不敢開頭說話,或者說因為害怕,我不知道該怎么開口.
他的眼中透著兇悍.像一匹餓狼.
“滾開”
他從喉嚨里發出聲音.
那是和我相同的聲音.
不同的是,夾雜著我從所未有的兇悍.
我嚇出一陣尿意,轉身就想跑開.
一轉頭,卻狠狠得撞到了墻上.
“咚”.
好疼.
我捂住額頭.
一睜眼,卻發現撞上的竟然是公交車的座椅靠背.
我有些反應不過來,四處張望著.
我正坐在3路公交的最后一排左邊靠窗的位置上.
車廂隨著馬路的顛簸搖搖晃晃.依舊只有少許的人.
前面一些的座椅上,一個年輕的姑娘正低頭專心的玩著手機.
微卷的長發垂落下來,些許遮住了手機畫面,她卻不予理會.
我掏出手機.
2016年2月29日.7點52分.
“回來了,那就是一場夢而已.”我輕輕吐了口氣.
陽光透過玻璃溫柔地照在我身上,我感到一絲暖意.
我心有余悸的站起身來,
走到靠門的位置等待下車.
我不經意的回頭看了一眼.
那個玩手機的姑娘依舊專心的玩著手機,我看到她鼻翼旁有顆輕巧的小痣.
頓時,我感受到一絲涼意.
“魏兒?”我的聲音有些變調.
“啊?”那姑娘抬起頭疑惑的看著我,
鼻翼旁的小痣卻不見了.
這是一張完全陌生的臉.
"抱歉,我認錯人了."我有些尷尬.
當然,懸著的心也放下了.
是我想多了,這些都是夢而已.我暗自日叨咕叨.
然而我卻不敢也不想再去醫院了.
我匆匆忙忙下了車,到馬路對面坐上回程的車.
我回到家里,翻出上一次陳醫生給我的處方單,
出門走進一間藥房.
藥房的藥師是個年近半百的老婦人,穿著干凈的白大褂.看見我來,她微微欠起身子.
我把手里的處方遞給她.
她仔細看著我手上的處方單,抬頭盯著我的眼睛說.“這種藥我不能直接開給你,你的處方單是今年1月的.”
我被她看的有些微微發憷,然后解釋道“我打算停藥,但我知道這藥不能立即停,所以不去醫院了,麻煩你給我10片左右就好.”
她依舊盯著我的眼睛,“你知道這個可以代替安眠藥的吧?”
我苦笑著“我真的是想停藥了,所以只給我一周左右的量就好,我不會想自殺的.”
她說“你可以去找你的醫生看一下,讓他給你再開一次.”
“我挺抗拒心理科的氣氛,在那里別人看我的眼神是拿我當做神經病.我已經好了,真的不想再去那里了.”我沒有說謊,確實是這樣的.
“就算想自殺,我有千萬種辦法,何必這么麻煩來藥房拿阿普唑侖當安眠藥呢”我繼續試圖說服她.
她思考了片刻,然后開給我5片.
“既然你想停藥,給你5天的量就夠了,前兩天每天吃一片,之后兩天吃一片.如果感覺不太好,請你繼續去醫院找你的醫生.”
我千恩萬謝,接過她遞來的藥,轉身走出藥房.
接下來的幾天我在提心吊膽中平穩的度過,
雖然仍然心有余悸.
我每天吃飯上班,按照老藥師的囑咐吃藥.
再也沒做到噩夢,
還有關于魏兒的夢.
漸漸地.
我又放松下來.
五.
轉眼,過了一周的時間.
我和往常一樣坐在辦公室里,設計著婦女節的感恩海報.
在畫面上,
一個小男孩手捧著康乃馨蹦蹦跳跳向著路的盡頭走去,
在路的盡頭,一棟二層的小樓.里面住著他們一家.
廚房的窗口飄散著淡淡的油煙吹到空中,
似乎能聞到美味的晚餐.
我把天空渲染的很藍,整個畫面大面積的鋪滿草綠和土黃的基調,
一抹夕陽的光暈小心翼翼得照耀著小孩小小的身影.
顯得溫馨而舒適.
我相當滿意這幅設計.
一直以來我都習慣著純色的極簡的設計風格,
偶爾做出一張色彩斑斕的海報,自己心里有些意外的開心.
我沾沾自喜得做著小幅的修改.
確認好尺寸和dpi后,我發給了圖文店,讓他們幫忙打印兩張.
然后我讓助手一個小時后去取來貼在櫥窗上.
轉手去忙其他的工作.
春節后的一個月總是非常忙碌.
當我抬起頭的時候,時針已經指向8點了.
辦公室里早已空無一人.
我慵懶的伸了個懶腰,舒展了下疲憊的身體.
收拾好桌子準備下班吃點東西.
當走到櫥窗時我放慢了腳步,打算看看之前設計的成品.
過堂風輕輕的吹過,我感到一絲寒意.
下意識裹了裹大衣.
之前設計的那張溫馨海報并不在櫥窗上.
取而代之的,是一張我未曾做過的海報.
巨大的羅漢松下,鮮艷的過了頭的草地,
一身純白的碎花連衣裙,微卷的長發披散在后背,隨風飄蕩.
她的嘴角微微上翹,鼻翼旁那顆小巧的黑痣像是精心點綴過一般.
眼睛里絲毫沒有神采,直勾勾的望著我的方向.
“魏兒.”我輕聲的喊出聲來.
涼意從腳底蔓延到頭頂,我全身的雞皮疙瘩都冒了起來.
我甩手給了自己兩個耳光.
疼.
又疼又響.
這不是夢.是真的.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的家里.
我的頭疼的快要裂開.
這一切也太他媽玄幻了.
我打開藥盒,吞下了兩片阿普唑侖.
我顫抖著雙手點了根煙,汗水濕透了我的衣襟.
我打開窗戶,坐在窗邊一口一口狠狠吸著.
“你怎么了?”耳邊忽然傳來一聲溫柔的話語
我一個激靈,嚇得把煙丟在了地上,炸了毛似得跳起來.
“你...你到底是他媽什么怪物”我指著魏兒歇斯底里的吼叫起來.
“我就是你.”魏兒輕輕的說,表情有些委屈.
“你他媽到底是個什么鬼”我依舊顫抖著,加重了聲音.
"我就是你呀"魏兒突然變得有些驚恐起來.
也許是她看到了我極度扭曲的面孔而驚惶,
但諷刺的是,我之所以扭曲完全是因為被她嚇的.
我有些失去理智,猛然推了她一把.
魏兒被我一下推倒在地,
我頓時有些清醒過來.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解釋到.
魏兒沒有說話,面無表情的看著我,
我看見她的胸口慢慢浮現出一朵嬌艷的玫瑰.旋放開來.
嘀嗒嘀嗒
嘀嗒嘀嗒
玫瑰四處流曳,化成殷虹的液體滴落在地板上.
"你怎么了"我急忙蹲下身想要幫她堵住傷口.
"你要記得,你看到的一切都不要相信."魏兒依舊面無表情.
"你每次都說這句話他媽是什么意思?"我扶住她的肩膀咆哮著.
然而魏兒不再說話,她靜靜的抬頭仰望著天花板.
殷紅的血依舊流淌著.
嘀嗒嘀嗒
嘀嗒嘀嗒
我驚叫著坐起,
卻發現我正躺在醫院那張熟悉的觀察床上.
窗外是寂靜的黑夜,一輪皎月高高懸掛在夜空之上,沒有一顆星星.
微風靜靜的拂過,樹葉隨著風兒沙沙作響.
室內依舊是干凈的洗手臺,明亮的白熾燈,雪白的墻紙.
藍色的布簾被完全拉上,陳醫生的身影從布簾上映射過來.似乎正坐在椅子上.
“又是夢?”
我走下了床,深深得呼吸了一口氣.
然后隨手拉開了布簾.
“陳醫生,抱歉,我睡.......”我把話噎進了肚子里.
我完完全全被眼前的一切驚呆了.
桌子上,天花板上,地板上,門上,椅子上.
到處都是觸目驚心的鮮血.
陳醫生坐在椅子上扶倒在桌面,整個人都被染成了紅色,
一陣濃濃的血腥味刺入我的鼻孔.
我感到腳下似乎踩到了什么,軟綿綿的.
低頭看去.
是腸子.
我終于忍不住了.
一陣惡心,轉身趴在洗手臺上狂吐不止.
吐了好久.
我感覺胃里的東西都被掏空了,
可依然忍不住的惡心.
口水鼻涕混雜著眼淚肆意的涌出,難受至極.
我打開水龍頭沖洗剛剛吐出的污穢.
然后用力蘸水搓了搓臉.
我告訴自己,這是幻覺.
可我回過頭,依舊一片赤紅.
我呆滯得回到布簾前面,沒敢觸碰陳醫生的尸體.
他的腸子順著身體一直滑落到地板上,血仍在不停的流淌著.
暗紅色的大褂似乎已經承受不住血的重量,
筆直的向下低垂著.
我的胃里又一陣翻江倒海.
我麻木的站在一片血色之中,不知道該些做什么.
我想報警,想大聲叫人.
卻發現自己的喉嚨怎么也喊不出聲音來.
我想要離開這里.
即將轉身的時候,我看到他的桌上放著一份報告.下半部分被陳醫生血淋淋的腦袋壓住了/.
露出的那部分,赫然寫著我的名字.
我小心翼翼的靠近,努力從他的腦袋下抽出那份報告.
患者姓名:畢夢辰
性別:男
年齡:27歲
看病日期:2015年7月3日
病疑總結:焦慮性神經癥,分裂型多重人格障礙.
主治醫生:陳奕
診斷科室:心理科
下面病情分析的部分已經被鮮血模糊了,雖然依稀能看出幾個字,但我沒辦法聯系起來.
我鬼使神差的把報告疊起來,混著淋漓的血跡顫抖著塞進口袋里.
突然門被重重的踢開,一群警察持槍沖了進來
我還沒來得及反應,其中一個掏出電棍,狠狠的打在我的頭上.
頓時我的雙腳站立不住,噗通一聲跪倒在下來,
視線即將模糊的時候,
我看到他們朝我沖過來反手按倒在地上.
六.
我從床上醒來.周圍一片陌生.
藍色花紋的墻紙鋪滿整個房間,窗外一片霧霾,看不清外面的景色.
不遠處的書桌上放著高達手辦,正對面的墻上貼著兩張NBA的海報,一張科比,一張韋德.
床單上印著橙色的圖案,畫著大嘴猴的造型.
“這是哪”我兀自想著.
伸手去摸手機,卻沒有找到.
書桌上的鬧鐘突然響起,我抬眼望去
7:00
房門被人打開,一個陌生的中年男人走了進來,
“起床了,該去學校了.”他溫和的對我說.
“去學校?”我疑惑的問.
“想干嘛?不去學校了?”男人笑瞇瞇的反問著.
“我去學校干嘛,你是誰啊?”我問.
“喲,你想造反了,連你爸都不認識了?”男人有些生氣,掀開我的被子轉身走了.
我爸?
我一陣無語,轉眼看到床邊躺著一套校服.看著有些眼熟.
“老子難道穿越了?”我思索著摸過衣服別扭的穿上,
我感到褲子里一陣不適.
摸了下褲襠,居然濕濕的.
“草,我還夢遺了?”
我笨拙的走出房間,試探的四外張望著.
這是一個普通的住宅,對門是另一間臥室,門虛掩著,我看不清里面的環境.
左邊是衛生間,似乎開著浴霸,照出一片溫暖的黃色.
剛剛叫醒我的男人正在廚房里忙碌著早飯,
我不敢說話,轉身進了衛生間.
衛生間的洗漱臺上掛著一面很大的鏡子.
倒映出我的臉,
一張稚嫩的,不屬于我的臉.
“我是誰,我在哪?”我扶著洗手臺看著鏡子中明顯處于青春期的男孩.
沒有任何頭緒.但看起來鏡中的我似乎有一點點眼熟.
門外的男人在喊我
“你好了沒,快出來吃早飯.”
我不知道屬于”我”的牙刷和毛巾到底是哪些,
當然即使知道我也不想用陌生人的洗具.
我擰開了水龍頭發出漱口的吐水聲假裝在刷牙.
然后用手沾了沾水,梳了下頭發,算是洗完了臉.
我走出衛生間,那個男人正在吃著早飯看著報紙.
“醒了沒?”他看了我一眼.
“醒了”我回答
“現在還認識我不?”他又說
“認識...你是我...爸爸..”我別扭的說著.
他放下報紙看著我,”認識了就快吃.唉喲,今天發型還換了?”
我端起碗筷,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頭發,
心想著”誰知道你兒子是個什么發型”
吃完飯,我走到門口,找了雙球鞋套上,
“那個....爸,我去學校了”
男人抬頭看了我一眼”書包都不帶?”
哦對對..我他媽還應該有個書包.
我連忙跑進房間,找到書包胡亂的背上,快步擰著大門的把手
“那我出門了”
“哦.”男人應了我一聲.然后繼續看報紙.
過了一會,男人放下報紙”你怎么還不走?”
“我他媽倒是想走,可你門是怎么鎖的,我怎么打不開?”我心想著.
“鎖好像被凍住了,我擰不開”我無奈的說.
男人疑惑的放下報紙,”這天冷嗎?”
隨后他輕輕的往上提了下把手,門開了
“這不能開么,你今天睡傻了?”男人拍了下我的頭
“剛剛是打不開嘛,好啦我去學校了.”我胡亂編制著借口快步竄了出去.
“誰知道你家門那么奇葩,是向上擰的.去個毛學校,我得趕緊回家看一眼我到底怎么了.”我想著急急忙忙走下樓.
“天吾,你才來啊.”剛出樓洞,兩個穿著一樣校服的孩子就堵住了我.看樣子似乎是在等我.
叫我的是個女孩子,看著有些眼熟,可我想不起在哪見過.
她梳著馬尾,見我沒有反應,便一蹦一跳的朝我走來,
“你還在夢游呢?”她笑著對我說道,兩個酒窩深深的浮現出來.像只快樂的小雞.
我立刻想起她是誰了,也知道我是誰了.
去醫院的那天早上,我在車站看到的那群孩子中,這個女孩,正是當時揭短的那個.
而我,
就是那個被哄笑的男孩.
“天吾”,應該是這個男孩的名字.我在腦中梳理著現在的身份.
他們喧鬧著,熱情的拉著我往前走去.
我踉踉蹌蹌跟著他們,腦海中思緒萬千.
我為什么會變成這個素不相識的男孩?
魏兒..到底是誰?
陳奕...也死了?
是誰殺了他?
我應該是被警察帶走了,他們把我當做殺人犯了?
無數的問題在我腦海中爆炸.
“想什么呢?”酒窩女孩打斷了我的思緒.
“啊,抱歉.”我有些懊惱.
“跟我道什么歉啊,你今天真奇怪”女孩嘟囔著.
“抱歉,我沒睡醒”我敷衍著.
“快看,青豆在前面,你快去找她”酒窩女孩突然說著邊推搡我的肩膀.
我被推的一陣莫名惱火,轉過身來打掉她的手.
“你干嘛呀,我好心幫你.”酒窩女孩有些生氣.
“我不用你幫,你離我遠點行嗎”我把積壓了一早上的怨氣釋放出來.
“你神經病呀,今天吃錯藥了吧”女孩越說越生氣,伸出腳就來踢我.
我有些尷尬的左躲右閃,雖然怒火中燒,但我沒也辦法跟一個小女孩子動手.
“你們干嘛呢?”耳畔傳來一陣熟悉的聲音.
“青豆你來看這個神經病,一大早沖我發火.”酒窩女孩朝著聲音的方向說著.
我不想再理會,回過頭去打算快步走開.
可一轉身,我頓時呆立了.
她們還在說著什么,但我一句也沒聽到
酒窩女孩一把扯住我.
“你喜歡人家也不要這樣盯著人家看啊,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
我回過神來,依舊死死地盯著面前被稱為青豆的女孩
“魏兒?”我輕輕問.
“什么where,你瞎啦,青豆不就在你面前嗎?”酒窩女孩還在發火.
“青豆?”我重復了一聲
一樣的微卷長發,一樣的眼角眉梢,一樣輕巧的黑痣.
唯一的不同,她穿著校服.
“嗯.”那個和魏兒極其相似的女孩應聲說道.
“這不可能!”我有些抓狂,
我神經質的抓住那個被稱為青豆的女孩的手往隔壁的巷弄里跑去.
“你們要干嘛啦?”酒窩女孩在后面遙遙的喊道.
我不予理會,青豆也沒有絲毫反抗,任由我緊緊牽著.
這是一座典型城北的民國時期巷子,
馬路的一邊豎著土黃色的圍墻,圍墻的上半部串著規則的花孔.烏黑的瓦片覆蓋在圍墻的頂端.
“你是魏兒,對吧”我停下腳步,松開青豆的手說
她不說話,靜靜的看著我.
“我以為你死了...你沒死..對吧?”我繼續問道
她又靜靜的看了我一會,”在這里,我叫青豆.”
“為什么?”我問
“你不該見到我的.你在這里很安全.”她依舊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你說的這里是哪里?你知道那個我又在哪里嗎?”我繼續問.
“你不該見到我,他會找到你的.”她重復著.
“你他媽非得這么說話嗎,你就不能一次說的明白點?”我有些崩潰了.
“我要走了,你自己小心”青豆說著,頓了一下,然后轉過身去.
“你什么毛病!”我的火又被點燃了,怒氣沖沖的伸手把她的身子轉了過來.
“你他媽再這樣說...唉............你.....是誰?”我被眼前的一幕看呆了.
“我是青豆啊”眼前的女孩,已經變了模樣.
一個我從未見過的女孩.
很普通的女孩的模樣.
我似乎已經習慣了這種錯亂的、神經質的突變.
于是我什么也沒說,松開了青豆,
轉身順著巷子往外走.
那個叫青豆的女孩并沒叫住我.也沒發出一絲聲響.
走了一會,我有些好奇的轉過頭去.
場景卻又變了.
一扇綠色的大門徒然出現在我眼前,
門的邊上寫著一個號碼.
“37”.
我低頭看了一眼,還穿著校服.
我還是天吾.
“你跑不掉了.”門里那個和我一樣的刀疤臉男人突然開口了.
“你是誰?”我沉聲問到.現在的我真的對這些見怪不怪了.
“趙信”他回答道.
“不對,你應該就是我”我說.
“我就是我,你也是我,但我,不是你.”趙信上下打量著我說道.
“你為什么在這?”我問
“你會知道的”趙信的眼神里閃過一絲兇狠.
我看到前所未有的暴戾.
我有些害怕,退后了幾步.“魏兒說的他,是你?”
“是的.”他突然閃現到我面前.
門依然緊閉著,
而他卻站在門外.
似乎就在眨眼之間,他穿門而過.
我還沒來得及開口,卻感到一絲涼意從身前掠過.
我感到的視線正不斷的往地面貼去,
然后一陣天旋地轉.
停下的時候,我看到穿著校服的天吾依然站在那里,
可是,脖子以上卻呲呲冒著高聳的鮮血.
像廣場的噴泉,在高處又婉然落下,旋繞成壯麗的水簾噴灑而下.
把整個走廊渲染成滿天的猩紅.
趙信頭也不回的往門里走去.
門似乎變成了無形,
任由他穿墻而過.
七.
我再次醒來,依然躺在醫院的觀察床上.
時間像是在午后.
陽光筆直的從窗外映射進我的眼中,有些刺眼.
我下意識用手遮住眼睛,卻發現手臂上綁著細小的電路膠皮小球.
我想起那個鮮血淋漓的夜晚,恐怖的一幕歷歷涌上心頭.
我立即扭過去頭,布簾沒有完全拉起來,陳奕正坐在椅子上,低頭書寫著什么.
墻壁依舊是雪白的,地上沒有一絲灰塵,非常干凈.
他沒有死.我心想著.
“陳醫生?”我輕輕的喊了聲.
“你醒了.”陳奕回頭看了看我,
然后他站起身來幫我取下貼在手臂和胸口的導聯線.
“現在我是做夢,還是現實?”
我等他撤下心電圖,慢慢的問他.
“現實.”陳奕回答道.
“你怎么知道?”我有些奇怪.
“因為你醒了”陳奕平靜的說.
我站起身來,慢慢走到鏡子前,
凝視.
依舊是我的臉,畢夢辰的臉.
陳奕看著我的舉動有些奇怪.
“你怎么了?”
我看著他的眼睛,想起那個晚上塞進口袋沾滿鮮血的報告.
“你瞞了我多久?”我問
“什么?”陳奕顯得更加奇怪.
“我的人格分裂癥”我毫無顧忌的開問.
陳奕怔住了,
半響,
他有些干澀的問我
“你怎么知道的?”
“你告訴我的”我停了下補充,”在夢里.”
陳奕推開半掩的布簾,指著前面的椅子說,”你坐下吧,我們慢慢聊.”
我走到他對面,坐下.
“你記得第一次找我是什么時候嗎?”他問
我思索了下,”去年7月.”
他搖搖頭.
“難道是2010年4月3日?”我又回答道.
他看著我”這你也知道了?”
我點點頭,”在夢里,我看到了我的診斷報告.”
“抱歉,我原本不想讓你知道這些.”陳奕有些為難.
“沒事,我已經知道了.”我回答.
“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擁有極度的暴力傾向.當時的你是被警察帶著手銬送來的.”
“我殺了人嗎?”我有些緊張.
“沒有,但你有數起惡意傷人事件以及嚴重的自虐傾向,慶幸的是,你和他人都沒有造成死亡.”
陳奕舔了舔嘴唇繼續說,
“經過DSM-IV診斷,我們認為你具有偏執型人格障礙及自虐精神分裂癥.通過與你家人的協商,我們決定把你送進住院區的單人病房進行治療.”
“南區4樓的37病房?”我打斷道.
“你去過了?”陳奕問.
“也是在夢里.”我說.
陳奕有些無語,然后繼續說:“經過兩年的治療,你的情況逐步得到了緩解,并有了突破性的進展.2012年12月,在我們多方觀察半年之后,決定讓你出院,但是規定每隔兩周你需要回院接受心理輔導.”
“等下,這些我怎么都不記得?”我打斷道.
“是的,你確實不知道.”陳奕顯得有些內疚.
“之后你的病情越來越平穩,完全沒有發作過,再然后你就逐漸不來了,直到去年7月.”
“我又來了.”我接過話.
“是的,這次的你和之前是截然不同的病情,中度精神焦慮癥,在驚訝之余,我對你進行了睡眠療法和藥物治療的方式.在睡眠療法進行中,我意外的發現你擁有分裂型多重人格障礙,這在以前根本沒有查出來.也就是說,當你嚴重暴力傾向的時候,其實是你的另一個人格.蟄伏在你的潛意識中,然而在那兩年的治療中,你現在的人格逐漸代替成為主人格,而他則再也沒有出現過.”
“他是趙信.”我回答.
“當時我很糾結,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因為趙信的人格只在我的催眠暗示中出現,對你正常的生活沒有影響.可我不放心,一方面在治療你精神焦慮的同時,一方面仔細觀察趙信的出現情況.”陳奕說.
“然后呢?”我閉緊呼吸.
“在近半年的觀察過程中,我發現你還具有另一個人格,這個人格自稱魏兒,是個20歲的女大學生.她和趙信不同,擁有愉悅,開朗的情緒.”陳奕說.
“我還能分裂出女的人格?”
我有些震驚,原來魏兒也是我?
“是的,”陳奕回答,”并且魏兒能夠感知到你和趙信的存在,這在多重人格障礙中極其罕見.”
“那我的病情屬于非常嚴重嗎?”我擔心的問.
“也不見得,在心理科的治療領域中,曾經出現過多起多重人格的案例,其中1923年哥倫比亞出現過一個名叫茜比爾·多塞特的患者,她擁有16個不同的人格,并且其中3個為男性.”
“這么夸張?那她最后治好了嗎?”我站起身急忙插著話.
“在經過11年的精心治療以后,茜比爾·多塞特的16種人格慢慢地融合成一種新的、也就是第17種人格。在治療停止之后,再也沒有復發過.”陳奕說到這里,朝我笑了笑以示安慰.
我有些安心.重新坐回到位子上.
“您繼續說我的病情吧.”我說
“不,我說不了了.”陳奕的表情突然有些嚴肅.
“為什么?”我奇怪的問.
“因為..他來了.”陳奕指了指我身后.
我轉過頭去,卻看見診室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張病床,安靜的擺放在屋子中間,墻和地面非常干凈,可是幾乎沒有任何陳設,
病床邊的床頭柜上,放著一個塑料的花瓶,里面插著兩朵枯萎的紫色鳶尾花.
一扇緊緊關閉的綠色大門上,只有一個供于探視的玻璃.
天花板上孤零零掛著一盞日光燈.散發著暗淡的白光.
“陳醫生,這里是....”我有些驚恐的后退幾步,撞到了陳奕身上.
“對不起,”我轉過身去急忙道歉.
“我可不是陳奕”冷冷的聲音.仿佛墜入了萬窟之中.
我抬起頭,
趙信背著手,穿著藍白相間的病號服,站在玻璃窗前,窗外是一片漆黑的夜晚.
他朝我看來.露出鬼魅的笑容.
八.
我強忍著恐懼.抬頭看著趙信.
“又見面了.”這個和我幾乎一模一樣的人朝我打著招呼,露出一口白牙.
“是你”我看著他
“你應該說,是我才對”趙信有些不屑.
“你為什么要殺天吾?”我問到.
“我殺他,需要理由嗎?”趙信聳聳肩,一臉不在乎.
“那魏兒呢,她胸口的血,也是你弄的?”我繼續問.
“魏兒是誰?.”趙信反而有些奇怪.
“所以,你現在打算殺了我嗎?”我握緊了拳頭,做好隨時和他拼命的準備.
“我有殺你的必要嗎?你就是我,我就是你.”趙信皺了皺眉頭.
“那你想要什么?”我有些疑惑.
“主權.”
趙信豎起一根手指,認真的說.
“你想要代替我?”我有些憤怒.
“不,你是你,我是我,我代替不了你,但我需要主導你.”趙信朝我靠近了一步.
“不可能.”我大聲說著.
趙信輕蔑的笑了下,”這可由不得你”
“你只是我的副人格而已”我不甘示弱.
趙信瞪紅了雙眼,揮拳朝我砸來.
我從未想象過,
在有生之年能和自己打上一架.
然而,當趙信的拳頭砸在我的臉上時,
我感到真切的疼痛.
我們廝打在一起,看著自己的拳頭砸在自己的身上,又看著自己的拳頭砸在自己的身上
違和感,
興奮感,
恐懼感,
一齊涌上心頭.
我們朝對方揮舞著拳頭,
手腳并用的傷害著對方.
他的左眼被我打的凸起,顯現出一片血絲.
順著眼角的刀疤,顯得觸目驚心.
可我更慘,全身都是傷痕.
我漸漸感到體力不止.
趙信把我壓在地板上,一拳一拳捶打著我的肚子.
然后他用力抬起病床的一角,
狠狠朝我的胸口砸來.
我緊緊閉上了眼,
等死吧.
可是,過了好久,我沒感受到任何的動靜,
我睜開眼.
發現趙信正目瞪口呆的盯著我邊上的地面.
我轉過頭.
床的一角深深的插進魏兒的胸口.
她平躺著.看見我看他,朝我開心的笑了笑.
我一骨碌站起身來,趙信指著魏兒問我
“她是誰啊?”
我沒有理會他,蹲下來用力抬起床角.
當床角從魏兒身體里拔出來時,鮮血像高壓水槍一般直刺我的面門,
我被沖得跌坐在地上,
有些發懵的看著魏兒,
魏兒卻把手交叉疊在胸口,不再看我.
她抬起頭,靜靜的仰望著天空.
房間不知何時消失不見,
窗外的夜色不知何時變為了白晝.
趙信正一點一點變得透明,
滿滿化成一片片星光,
短暫的閃爍著,隨后消失不見.
我站起身.
看著滿天的血花肆意的飛舞.
在半空中旋轉著飄散,
滴下.
濺落在那綠的妖冶的草地上.
濺落在魏兒白色連衣裙上,
星星點點.
嘀嗒嘀嗒.
“結束了.”魏兒輕聲說
“結束了.”我附和著,雖然莫名其妙,但確實是結束了.
我閉上眼,耳輪中聽見魏兒輕聲哼著歌
“”啦啦 啦啦
請不要閉上眼睛,
讓我進入你的眼簾.
啦啦 啦啦
請不要堵住耳朵
請你傾聽我的聲音.
啦啦 啦啦
請不要捂住嘴巴
想要聽你呼喚我的名字
啦啦 啦啦
就算我沒有腳,
我也能走向你.
啦啦 啦啦
就算我沒有了手臂,
我也會用熾熱的心擁抱你.
啦啦 啦啦
就算我的心臟停止跳動,
我的鮮血 也會為你歌唱.”
我閉上眼輕輕的合唱.
“啦啦 啦啦...”
九.
“別唱了,醒醒.”
我睜開眼,一個陌生的男人站在我的面前.
“你是誰?”我問.
“我是司機我是誰,”司機嘀咕著.”到終點站了快下去”
我揉揉眼睛看了看四周,3路公交的最后一排.
“好的”我微笑著說,旋即慢慢的走下車
我聽見司機在后面小聲的叫罵著
“真是神經病,跑我車上閉著眼睛唱歌來了.”
我沒有理會.掏出手機看了眼
2016年2月29日.8點03分.
我推開排隊掛號的人群,徑直走到掛號處前,我聽到身后一片憤怒的叫罵聲
我渾然不覺的敲打著玻璃窗,對里面的護士說道
“我要掛心理科,陳奕醫生的號”
她有些疑惑的看著我.
"我要掛心理科陳醫生的診"我重復了一遍.
"對不起,心理科沒有姓陳的醫生"她說.
“好的,謝謝”我微笑著說.
然后不顧周圍人朝我投來憎惡的眼光,兀自走向南院的住院區.
4樓,我站在37號病房前.
輕聲敲打著房門.
屋里的男人回頭看著我,一臉驚惶.
“你...是誰?”隔著門,他顫抖著上下打量著我
“我是你.”我平靜的回答.面對對面那張和我一樣的臉.
“不,你不是我”對面的男人顯得愈加驚惶失措,
我有些興奮,輕輕擰開了門鎖.
走了進去.
他蜷縮在墻角,臉上顯得奇怪而憤怒.
“滾開.”他的喉嚨里似乎爆發出兩種聲音.
我沒有理會.
“你好,我是你的主治醫生,陳奕.”
我微笑著向他打著招呼.
我看到他的眼神開始渙散.
然后一字一句的問他.
"現在能想起來了嗎,今天早上,你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