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是著名經濟學家汪丁丁教授2010年在北京大學講授“行為經濟學”課程的課堂講義，書內汪教授內容旁征博引，涉及心理學、社會學、經濟學、博弈論、神經腦科學等，又由于是教學的信息，內容也比較散，導致本書的閱讀難度和筆記難度指數級倍增，所以還是打算將筆記分為三部分來記錄。

一、行為經濟學的基本議題

全部社會科學的基本問題是：How is society possible?，而行為經濟學家的基本議題則是：How is cooperation possible？ ——合作何以可能？因為囚徒困境普遍存在，理性的選擇原本應是不合作。可是，現實世界里，合作卻是普遍的。

布坎南問題：大眾不偷,只有少數人偷,那么偷的成本就很高。因為用來抓小偷的資源很充分，偷而被捉的概率很高。可是如果大眾都偷，那么用來防盜的資源就會不足，偷而被捉的概率很低。在這樣的社會里，如果你不偷，你反而處于劣勢，因為你買而不偷代價太高，或者代價會越來越高。如果防盜資源迅速增加的話——這些非生產性開支最終會轉換為商品價格，由買商品的人支付。布坎南的問題是，為什么大眾不偷?也就是說，從何時開始或在何種前提一下，大眾而不是少數人，不偷。

1.1和行為相關的一些概念

行為主體——有生命的個體、群體受心理因素影響其價值和判斷，受約束條件限制影響選擇。在心理因素與約束條件這一層次，我們可以界定或理解經濟學的“成本”概念。

什么是選擇

• 可選方案相當于各種可能手段的集合，選出來的結果相當于各種可能目標的集合，在這兩個集合之間有一個映射，稱為“選擇”映射。
• “選擇”就是，將備選的事物，依照基于過往經驗形成的某種既存標準，分別裝進由于過往經驗而事先存在的一套格子里的這樣一種過程。

新古典經濟學選擇要求全局最優，優秀的評判來源于價值。為選擇行為提供了優化準則的價值，是行為主體長期演化的結果。哈耶克則論證，我們的偏好來源于三重歷史:(1)種群演化的歷史，(2)社會與文化的歷史，(3)個人史。

什么是判斷
判斷就是兩難情境內的選擇我必須抉擇，否則就毀滅——汪丁丁

經濟學家在研究任何問題時務求有可觀測的數據，從而有統計關系和由統計關系推測建構因果鏈條的可能性。否則，經濟學解釋就不再是科學的，而變成一種文學解釋了。文學的特征是：因刻畫了不可重復的人類經驗而無法接受任何科學方法的檢驗。

什么是成本
“Cost is the highest alternative value” 是在可選方案集合里被你的選擇放棄了的那些方案當中可能為你帶來最高價值的那些方案的價值。

什么是價值
價值就是“importance felt"——被感受到的重要性

1.2認知的局限

判斷必須是兩難的抉擇。我們之所以有判斷的沖動，是因為要追求價值。故而有從“價值”到“判斷”的關系箭頭。但判斷的基礎，或影響判斷的重要因素，是“認知”

海納模型
海納模型——越是理性能力完備的行為主體，它的最優選擇行為就越是不可預期。

設想有人對股票市場走勢的洞察如上帝那樣，全知全能，那么他的最優選擇在我們這些智能較低的人的觀察中，必是如“白噪聲”那樣的完全隨機行為；而對于低智能或者零智能的生物，TA們相對于復雜多變的環境則是循規蹈矩的，其行為則比較好預測。

費孝通的理論
費孝通——一個社會有什么樣的結構，決定了它可能積累什么樣的知識。
社會結構里存儲了大量的決策知識在環境中。根據海納模型，在最高不確定的決策環境里，讓個體能夠應付極不確定的決策環境，我們只能依靠文化傳統。

演化的最重要的兩種驅動力量，其一他稱為“族群慣性”，其二他稱為“選擇壓力”。文明史的時代大約是1萬年前開始的，這樣漫長的演化，肯定積累了極大的族群慣性，所以，自然選擇的壓力可以受到來自族群慣性的強烈抵抗。

二、社會網絡科學

正確的決策，要求決策者掌握足夠的信息，而通過費孝通論證，則引發了信息來源依賴于社會網絡結構的議題。知識或分類系統可以儲存在個體腦內，也可以儲存在群體里面，而群體常常以社會網絡的方式存在。

“行為經濟學不能遵照西方主流大學的行為經濟學課程那樣講授，那是靜態的視角，而我希望引人的是演化論視角。為什么呢?這就導出另一個理由，第三個理由是:我希望同學們對下列兩種思路保持警惕，其一是單純個體主義的思路，其二是單純集體主義的思路。我們鼓吹的是兼具個體視角和群體視角的思路。而貫徹這一思路，最合適的方法是社會網絡方法。”

2.1三種社會結構

• 第一類，在中國官僚政治體系里最常見，它的結構是完全的“科層”，縱向的科層結構，也稱為“等級制度”。
• 第二類拓撲結構，運籌學的圖論，我們稱為“全連接”。從一個節點到任何另一個節點可以通過許多中間節點抵達，稱為“path"(路徑)而不稱為“紐帶”。全連接是紐帶連接，任何人與任何人直接認識。這種社會現在很少了，社會學家稱為“熟人社會’。
• 第三類拓撲結構，稱為“小世界”(small world)網絡。

中國社會同時有小世界結構和官僚政治，前者有利于發展市場經濟，后者不容易被市場經濟的沖擊瓦解。

2.2社會結構的媒介

社會網絡有三類基本結構—完全連接的，完全科層的(作為完全有序社會的一種)，小世界的。同時，社會網絡里個體之間的交往有三類媒介——貨幣、權力、情感，它們分別適合于三類社會——市場、科層、社區。權力關系的典型特征是強制服從；貨幣關系的典型特征是平等交換；而情感關系的典型特征是互惠但不必對等。

社會結構可能通過四種途徑影響經濟行為

• 通過被網絡密度強化的的行為規范
• 通過弱紐帶引入的新信息

格蘭諾維特發現，弱紐帶往往給找工作的人帶來新的信息。如果全是熟人社會，你找不到工作就永遠找不到工作，因為你已經找不到工作了嘛。

• 結構洞的重要性(企業家能力）
• 非經濟因素與經濟因素的互動

2.2冪律以及中心節點

小世界網絡最有利于知識傳播，可是我們需要探討知識在小世界里傳播的媒介問題。知識的生產過程需要很多知識人的協作協作過程是一種合作，于是可能發生囚徒困境，也就是不合作，于是產生了“粘著偏好”的影響。

以交友為例，你認識的朋友越多，愿意和你認識的人就越多。這就是黏著效應，人們傾向于找那些已經有了許多社會聯系的人建立社會聯系。

這里出現了“冪律”，刻畫了這樣的傾向，一般從大量的很不重要的社會關系中，總會涌現出稍具重要性的一些關系及其網絡。然后，從大量的稍具重要性的社會關系中，總會涌現出一絲更重要的社會關系.....依此類推，層層涌現。冪律刻畫的就是各層社會網絡在數量上的比例。

我們的常識通常是：個體認知能力越高的社會，整體創造性越高。可是作者們發現，個體認知能力足夠低的時候，這些個體可能更容易借助于社會網絡里存儲的知識來彌補自己認知能力的不足，于是可能改善了社會網絡的整體性質，使它有更高的整體創新能力。

2.3中心節點及結構洞

企業家就是網絡的中心， 并承擔了中心節點的這一職能。經濟學家稱為“企業家能力”。這是一個很重要的見解：企業家占據中心節點的位置，如果我們將企業家刪除，則中心節點就空了，這個空缺，社會學家稱為“結構洞”。

企業家是創新能力的人格化。可是一個社會未必能找到合適的企業家來填補空缺的結構洞。結構洞的存在，就是對企業家的激勵，因為結構洞吸引那些天生適合填補它的人、而結構洞一旦被填補，就產生超額利潤。因為局部的利潤之和通常遠小于由局部整合而成的整體的利潤。

另一方面，一個社會的結構可能遮蔽結構洞，例如官僚政治或身份政治的社會結構，就可能遮蔽許多結構洞，也就是扼殺許多可能成為企業家的人才。哈耶克希望解釋的“人類合作秩序”就是不斷擴展的社會結構，它的特征就是結構洞和企業家的不斷更新和擴展。

結構洞空缺的一個負面案例：有恒產者有恒心，職業經理人是有恒心的資本市場參與者，因為他們的恒產是由資本市場價值來表達和維系的。所以，中國經濟的隱憂之一是缺失了職業經理人的競爭性市場，從而資本市場主要成為短期投機的場所。

社會網絡的結構可能壓抑企業家才能的擴展。例如由冪律刻畫的這一性質，可能誘致強烈的科層制度。歷史上出現過的一切中央集權國家(科層化的社會網絡)崩潰的直接理由財政枯竭。因為官僚化到一定程度之后，經濟活力就會消失，以致財政收入枯竭。

2.4資本與市場

最好的一個單子論思路是卡尼曼的前景理論——我們對隨收益增加而增加的幸福感的敏感性,大約是我們隨損失增加而增加的痛苦感的敏感性的三分之一.

底層市場則可以是完全竟爭模型刻畫的那一類，可能完全無利潤。因為規則是上層制訂的，利潤的流向是自下而上的。這里有冪律，有科層化，有密謀，還有官僚政治的可能。社會就是這樣，你不滿意這樣不公平的財富分配，那么你能推翻它嗎?推翻它，你必須支付的代價就是創新的消失，因為填補結構洞的企業家激勵將會消失。所以，完全的平等，其實不公平。

自由市場或資本主義制度隱含了一種邪惡，如果我們任其積累就可使自由接近完全消失。奈特的洞見在于：我們對自由市場應保持警惕，因為畢竟它是靠著激發我們人性的貪欲及其他陰暗要素來創造財富。如果任其自由發展，那么遲早有一天，它將毀滅自由本身。

2.5 復刻和涌現

行為經濟學的核心議題; 時間與結構的復制與涌現

(1)涌現秩序是微觀行為主體自發演化的結果，不可預期，這意味著計劃經濟必定失敗;(2)涌現秩序的形狀取決于初始設置包含的不確定性，路徑依賴。

他在這里批評了統計學方法，“本質上是通過消除復雜性來處理人量數據的”。統計學無法處理黑天鵝現象

沒有一個微觀主體(個體或群體)。不論多么聰明，有能力預先知道從大量哪怕是極簡單的微觀主體的相互作用中涌現出來的宏觀秩序是怎樣的。這當然意味著社會計劃的不可能和理性的狂妄。

在簡單的隨機因素作用下，涌現秩序就可以有這樣極端的財富分布不均，與公共政策完全無關。現實社會里，這些偶然因素還要與微觀個體的動機和努力聯合作用，結果可能更平等，可能更不平等，取決于公共政策是否明智。

天才人物的出現，你需要等待。因為你無法計劃或預期天才人物的出現。偶然性，不確定性，可遇而不可求，這時。不依賴于任何個休的局部性質，整體而言，重要性是逐級涌現的

行為經濟學的基本方法:個性與群性的共生演化

歷史不是連續的而是一系列間斷均衡，歷史不是被決定的而是由一系列突發事件創造出來的。(1)人類發展與演化哲學，[2)行為與社會演化動力學，(3)網絡社會科學。

金銀幣模型：間斷均衡不滿足周期性，不可預期，隨機出現并且不可重復。

我們常說，行為模式是可觀測的，行為動機是不可觀測的。策略是對行為模式的一種描述，所以是可觀測的。心理學描述心理事實，包括動機，通常是不可觀測的。如生物學家那樣，我們在行為經濟學教室里試圖做的，是從可觀測的“顯型”策略，推測那些不可觀測的“基因型”行為動機。

法律或對律法的遵從，這是一種權威結構，通常我們還可從中區分不同的子結構。那么，你怎樣推測那些不可觀測的原因呢?也就是左側虛線范圍內的因素，你必須建構社會科學模型A-B-C，爭取與經驗觀察達成某種標準下的一致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