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北人說的杠頭,其實就是現在大眾所說的杠精。杠頭天生愛抬杠,他們往往在母腹之中就肩負著特別的使命,未來一定要拳打南山敬老院,腳踢北海幼兒園!像我這種文縐縐的,手無縛雞之力的,絕對是抬不動的,因而每每遇見抬杠的場面,我便心慌,就會躲得遠遠的,生怕四濺的唾沫砸傷我弱小的心臟。
因為杠頭無處不在,特別是在酒桌中,更是杠頭輩出,我曾想,就算你跟著嫦娥8號藏到月球的背面去,還有個不愛吃蘿卜愛吃醋的老白兔呢,人抬杠你還能知道怎么應對,畜生抬起杠來,還真不知道咋整。
因而,我特害怕赴宴,一來底氣不足,總覺得自己混得不盡如人意,二來怕碰到杠頭,疲于應對。
可今天這頓飯我再推托,就有卻之不恭之嫌了,因為農商行夏廣才行長早在年前就約過了的,今天又連著打了三個電話。還好今晚不是去興隆大酒店,那條路太可怕了,我的魂到現在還沒完全收回來。
夏廣才在電話里說,晚上7點,蘭花國際飯店,沒其他人,都是老同學。
我的28杠自行車,絕對找不見了,我曾憑著記憶在通往興隆大酒店的路上找過,馬路兩邊高樓林立,哪有什么大紅的拆字、麥地、小賣部?
我看了定位,也就3公里,可以走道過去,法國思想家伏爾泰教育我們“生命在于運動”。運動是個一舉多得的事,首先運動能強身健體,其次運動步數不光點贊和排名那么簡單,有的愛屁屁上還能換錢,最實惠的當屬最后一項,走路多了肚子必然會餓,餓了就可以多吃!
四十分鐘,不快不慢,7點稍稍過了也就十幾分鐘,我很自信地推開了飯店的大門。老板娘甄蘭花笑盈盈地迎上前來,“來了,直走,右手緊挨衛生間的666號大包。”老板兼大廚賈國際提著炒勺從廚房探出頭來,“就差你了。”
“大家久等了,真不好意思,堵車。”我脫掉皮衣,感覺后背濕濕的,額頭也在冒著熱氣,“車里空調太熱。”我是個好面子的人,撒起謊來絕不會面紅心跳,不過有一點我還真的沒瞎說,我確確實實是有駕照的人,我也曾借過朋友“寶驢”開了一天。
每個人都低著頭看手機,并沒人回應我。
我粗略看了一下,不到十個人,有兩個半是我初中同學,另外的除了兩個打扮入時的女士,其他的都似曾相識。
夏廣才給大家都倒上酒,我要了一罐330ML的雪花。
一口啤酒下肚,才發覺中午吃的一桶方便面早已沒了蹤影。“欸,你不是開了車的嗎?”坐我對面的半個同學水二開了口。
“就是,酒后不開車,哦,對了,我的司機有備用鑰匙,我讓他現在過來把車開走。”我撥通了10086,電話那頭傳來低低的聲音,“對不起,您的電話已欠費停機,您的話費余額為-0.8元。”
“你咋不等吃完了讓司機來接?”水二端著酒杯,虎視眈眈地盯著我。
我心里發虛,怕什么來什么,這不,杠上了!“我吃完了,散步回去,可以吧?”還好我機靈。
“你可真是吃飽了撐的!可我沒聽說你買了車啊?”水二話里帶著譏諷。
“剛剛買,不久。”我大口喝著啤酒,以掩飾內心的尷尬,看來,他這不是抬杠,是要出我的洋相,難道他知道我斷了他媳婦的財路,故意在拿我撒氣?不應該啊,這種事也好意思拿出來說,仇美麗該是多么的不要臉!
“那我們下去看看,飽飽眼福。”水二繼續抬。
“先不說車了,二子,你說這醫院里的感冒藥是不是也有假的?”我趕緊轉移話題。
“怎么可能?”
“那我從你媳婦仇美麗手里拿的感冒藥,吃了兩天了,咋還流鼻涕呢?”我抽了張餐巾紙,死勁地擤了擤鼻子。
“不應該啊?我們醫院都是從正規渠道進的藥。”水二說這話時,明顯底氣不足。
水二是醫院骨科醫生,說是骨科,其實就他一個人,有人肩膀脫臼了就會讓他給湊一湊,碰到筋疼骨折的,沒人敢讓他治,因為閑,他就聽了他媳婦的話,兼值了醫院大多數的夜班。
水二初二念了半學期,因偷看校長媳婦洗澡被開除了,后來不知使了什么神通,竟然接了他老爹的班,在鄉衛生院混了幾年,后來鄉衛生院改了名叫醫院,他還接著混,他媳婦仇美麗沒工作,還好他的好哥們潘主任仗義,把她安排在了醫院藥房。
“又戧上了不是?大家喝酒,吃菜,吃菜。”夏廣才趕忙起身打圓場。
“就是啊,你們醫院就是不太厚道,上次我丈母娘得了紅眼病,在你們那住了十多天,錢花了一萬多,也沒效果,眼科朱大夫說什么怕是感染了火星XY病毒,無藥可醫,在回家等瞎時,我老丈人無意中一句話,沒花一分錢,不肖一個鐘頭人就好了。”說話的流民老師也是我的初中同學。
“朱醫生可是咱院響當當的專家,他說感染了XY病毒,那絕對錯不了,怎么可能一分錢不花就好了?”水二不服氣。
“我老丈人說,那天晚上老頭老太太一起看電視,有個新聞還沒播完,老太太一激動,氣血攻心,導致眼紅語塞。及至出院在家,老丈人也是無策,看著老太太一天天嚴重,他大聲急呼,兩元博千萬,天底下哪有這種好事,這是傷天害理啊,老太太,你多大的人了,咋就信了呢?誰知道,老太太聽了這話,一躍而起,拍拍心口說:‘憋死我了,老頭子你咋不早說!’眼疾隨后也不治而愈。”流民老師說完,大家鼓起了掌,隨后便哄堂大笑。
水二端著酒杯,喝也不是,放也不是,“這么說的話,我就不愛聽了,你們學校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就說我兒子吧,我承認他學習不好,可你們讓教語文的老師教數學,教物理的老師教化學,這又是為啥?!”
“我們學校這叫全面發展,讓同學們都能領略到不同的教育風格。”流民老師回答得挺從容。
“P,P,P!”水二接過話,“還好意思說全面發展,禮拜六、禮拜天補習班是怎么回事?學生們課上聽不懂,只能報補習班,還好補習班老師上規矩,不然孩子們能學到啥?”
“就是,就是,我們家丫頭也是,每個禮拜在自己老師那補兩節課,一節課300塊,這還是便宜的,聽說外校的孩子要400呢。”大家七嘴八舌,議論紛紛。
水二見大家都站到了自己一邊,得意地夾了一塊紅燒魚,可能是吃得太急,魚刺卡在了脖子里,又是吞飯團又是喝醋,折騰了十幾分鐘,臉憋得通紅。
流老師電話響了,“吃好沒有,還不死回家,晚班的學生都到齊了!”流師娘的嗓門真大。
“各位,慢用,后會有期,我先退了。”流民老師是妻管嚴,他急匆匆走了,不然他和水二還要接著掐,他們倆的過節不是一句兩句話就能說清。
水二一直懷疑偷看洗澡是流民告的密,后來硬是用錢把流民的女朋友仇美麗撬到了自己身邊,流民雖然對他恨之入骨,可自己連讀師范的學費都是他爸請會湊夠的,他只能打掉牙往肚里吞。哦,不再贅述了,有空再聊,我也要走了。
菜幾乎沒動,兩個美女一人拿著幾個方便袋,“夏行長,菜丟掉可惜,我們打包了。”其實,我一直想把東坡肘子拿回去的,見她們動了手,我哪好意思爭。
“阿嚏!”我看著肘子正著急,都不知道自己這個噴嚏怎么來得這么及時。
兩個女人憎惡地看了看我,提著打好的菜,罵罵咧咧地走了。
咦,這些人咋跑這么快,片刻的功夫都不見了人影。我走在夏廣才前頭,生意真的夠差,整個散廳竟然沒有一個人,蘭花和國際面無表情,坐在吧臺里,頭頂的燈光一閃一閃。
買單了,我敲了敲吧臺,我故意說得高,為的是讓后頭的夏廣才聽到,雖然我不會真正的買單,起碼不能讓他瞧不起,覺得自己是個吃白食的。
蘭花和國際不說話,仍然面無表情,我揚了揚我的二手機,對準了微信二維碼,“喂,什么國際網,狗P,這么慢!”
我扭頭一看,夏廣才不見了,再轉過來,蘭花和國際也不見了......
我重重地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