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火車前要先坐三個小時客車。客車上人不多也不少,裴阿姨坐在最后一排,旁邊沒有人。天倒是好天。太陽像圓圓的紅柿餅,遠處是群山,近處是一片又一片秋莊稼。裴阿姨像只安靜的老貓,看著兩邊的樹木一顆一棵往后退。看累了,裴阿姨沒有閉上眼睛,而是望著高遠的天空。天很高很藍,像極了她年輕時最愛穿的那條藍色連衣裙。她喜歡藍色,正和著她的性子,低調謹慎,憂郁傷感,一點點小事,需要想許久才慢慢放開。女兒未婚先孕這件大事,就象在她的心上無端放了塊大石頭,壓得她透不過氣來。
車停了,有人上車。這人一直走到車后面,坐在了裴阿姨旁邊。
“裴阿姨”,一個帶著驚訝語調的女高音響起,是張萍。裴阿姨沒有想到會碰到張萍。張萍是她以前的保姆。
第一次見到張萍,是在保姆市場。
?“你做過保姆嗎”。
“做過“。看上去有些羞澀的張萍回答。
?“她做事你放心,是個蠻灑高的女子”旁邊的中介搶話道。
裴阿姨不是個挑剔的人,看著張萍羞澀勁,就把她請來了。
那時的張萍又瘦又高,沒胸沒屁股,紙片一樣薄,一雙手出奇得長,象兩把大蒲扇。
張萍的手大,心卻細得很。雖說從來沒帶過孩子,可是張萍和女兒好象是前世的緣分,女兒看到張萍一點也不陌生,朝著張萍笑個不停。她們很有緣份。從女兒五個月開始,一直到三歲上幼兒園,張萍一直幫她帶女兒。
然而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女兒上幼兒園,不需要請保姆。張萍離開后一段日子經常來看看女兒,但到底是幫別人家做事,漸漸地便沒了來往。
“小晨怎么樣啦現在?結婚了嗎?”張萍見到裴阿姨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問女兒。
一提起女兒,裴阿姨隱藏在深處懸著的心又提了起來。
“唉”,裴阿姨嘆了口氣。
“怎么啦,裴阿姨?”張萍追問道。
裴阿姨本打定主意不跟任何人講女兒的事,可是碰到這個張萍,裴阿姨向人傾訴的欲望就象決了口的河堤,再也忍不住。
張萍到底也是見了些世面。她安慰裴阿姨。
“現在這個時代變了,象小晨這樣未婚先孕的女孩子多了去了,裴阿姨可別總放在心上。現在當務之急,是好好讓小晨把孩子生下來,再慢慢作打算。”
裴阿姨也稱是,有什么辦法呢?孩子都這么大了,難道還引掉不成。
“小晨也是不知厲害,一個女孩子帶著孩子多難啊,”張萍接著又嘆氣。“阿姨,不蠻您說,我和老公早就離婚了,從兒子三歲時,我一個人帶著他過,知道一個人帶伢子的艱難”。
這事兒裴阿姨還真不知道。張萍離開她家的時候是二十六歲,還沒有結婚。
“兒子現在多大啦”
“十三,讀初中呢”
“那你現在做什么營生呢?”
“保姆,我只會做保姆。對了,我認識一家人想要個孩子,如果小晨不想要那孩子,可以把孩子給那家人,男孩女孩都成”。
裴阿姨的心動了下。她沒想到張萍突然會提到送孩子。她想起女兒一個人帶孩子辛苦操勞的樣子。她的心有些亂了。
“你說笑話吧”。她費了好大勁,終于說出這么一句。
“我不和你開玩笑,那家人條件好哩,家里蠻有錢,就是一直生不出。”張萍說。
裴阿姨從張萍的臉上看不出真假。
“記著哈,我說的話都作不得假”
客車停下來,張萍到站了,她把手機號碼寫在一張紙上給裴阿姨,千叮萬囑有需要就打電話。
車子繼續開動。
裴阿姨看著張萍越行越遠的背影,心里好過了點。一是把心里話倒了出來,胸膛里的悶氣少了些。二是孩子的事突然多了個選擇。
她想,無論怎樣,一定不能讓女兒一個人養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