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LTONGNV
那日，舒蕪穿著一件入夏前李良玉做與她的素色長裙，在太陽還未升起之時，她撥動了一圈書桌右上角她的“世界”——一只土黃色的地球儀，這是出門前的必備動作，這個動作始于初中她剛接觸地理這一學科，具體點說，是后來去新華書店買回地球儀的那一天，那年，她十三歲。如果說這世上有什么東西是她最為鐘愛的，那么，地球儀就是為數不多的她所愛的東西之一，如她自己所說：“地球儀是我的世界，我的靈魂便是附著在它的中心上的，每當它轉動時，我的心才又‘活’過來。”她信仰自己的這個看似滑稽的觀點，沒有理由。
地球儀還未停止轉動的時候，她與她的母親打過招呼踢踢踏踏地去了青石橋，她要趁著清晨的涼爽捕捉晨曦下的青石橋與白果河。她父親對她的招呼從不予理會，她總是自知之明的省略掉。
她站在橋上——橋身已有些破了，兩邊的擋欄被來來往往的各色車輛撞掉一些——環顧四周，試圖找到一個最佳的角度來拍攝這條河，然后又跑到橋的周圍同樣尋求拍攝這座橋的最好角度。太陽正緩緩升起，夏日的陽光雖然激烈卻是拍攝的絕佳條件。有陽光的畫面總是鮮活明亮，不顯凝固、冷滯、死板和陰郁，這是舒老師告訴她的，也是她很早以前就悟到的。她抬頭瞇著眼睛瞄了它一眼開始她的工作。
她首先站在橋中央向北拍，這樣可以把她的家、她家門前的小樹林、左邊的電灌站，右邊的壩子和成排的高大的楊樹收進相機里。繼而轉向南面，南面的河水相對于因視線阻擋的北面延伸的無止無盡，這種無止盡使她在沉思里充滿幻想，幻想自己在看不見的白果河的另一端——她喜歡這樣肆無忌憚的幻想就像喜歡白果河一樣。河流兩岸是一望無際的豆田和玉米田，翠綠在天空下無限伸展，
南北方向的鏡頭各拍了橫豎兩張之后，她走到橋的東南方向大概二十米開外的大路上，她想順著陽光去拍攝這座有些年代的橋。正當她想要按動快門時，橋對岸出現一個不合時宜的人搶占了純粹的鏡頭，這個人遠遠的也看到河對岸正端著相機的她，于是下意識的四下環顧企圖找到一個可以逃離相機視野的地方，他依照她歉意的手勢就近下到橋身北面不易被看到的地方。
舒蕪按照遠近距離拍了兩張照片，換到了橋的東北方向，白果河岸邊的一棵楊樹下。他看到她走向北面，起身意欲走到對岸徹底不礙眼的地方。他疾步走在橋上，她看著他的身影突然想起當年那個偷看她在橋洞里藏東西的人來，而他卻沒有心有靈犀地想到當年的那個穿著紅衣服的小女孩。他一邊走一邊偷偷向她的方向瞥去，他對這個端著相機認真拍攝青石橋的小女孩感到疑惑。他在這里生活了二十五年，可是從來沒有見過任何人會特意端著相機來拍這座橋，連他自己都不曾有過。“她是干什么的？攝影師？她為什么要拍這座橋？”他有些不明所以又迫切的想要知道答案。在他心里，這座橋包括這條河一直都只有自己才會在意，怎么還有人也喜歡它？他在考慮要怎樣與她搭訕，雖然在面對女孩子這方面他比以前好多了，但還是有些為難。還未想到什么時就聽到左前方她那聽起來更顯難為情的喊聲：“喂，你不就是當年那個站在那里往橋洞里偷看別人的人嗎？”說著，她用手指了指蒲玉當年站著的位置。對于蒲玉，她的語氣沒有客氣，雖然很多年過去了。
此時的蒲玉已經走到橋尾，聽到這話時不由得紅了臉，他瞬時想起了當年那個他曾“開罪”過的小女孩，那件事他記得很清晰，那幾乎是他第一次冒犯女孩子，還是好奇心的強力驅使引起的。他抬頭看看正北面的她，“還真有些像，難道她就是……”他在心里捉摸著，依然有些疑慮，畢竟之后沒有再見過。他鼓起些許羞怯的勇氣問她：“你真的就是……當年橋洞里的那個小女孩？”聲音有些顫抖。她沒有立即回答他，只是像剛才一樣與他打了個手勢，意為：“靠邊站，本姑娘還要拍照呢……”
他向她所在的位置走去，停在了她左邊不遠處的地方，他仔細打量了一番眼前這個正認真拍照的女孩子，心里不由得又升起詩一樣的句子來：朝陽透過楊樹葉灑在她溫柔婉轉、素凈雪白的臉上，兩條麻花辮分別由左右耳后垂到胸前，七分袖的米色碎花長裙拖到腳踝處，棕黃色粗跟涼鞋，腰身纖細、鎖骨嶙峋。“真是美麗極了！”
他在心底默默地想著，竟毫無征兆的被眼前這個女孩吸引住了。
舒蕪和之前一樣按遠近距離拍了兩張照片，她收好相機向他走去，然后倏地一下子伸出兩只“爪子”“啊”的一聲在他面前抓來抓去，似一只受到威脅的憤怒的野貓。“原來真的是你。”舒蕪的動作給了他最為直觀的回答的同時，他還是被她猝不及防的“貓爪子”給嚇到了，嚇得連聲音都變了幾分味道。“真是不可思議！”他想；“真是見鬼！”她想。然而他們并沒有按照“既定的規則”坐下來好生的敘敘舊，他們沒有什么可敘的舊，起碼在舒蕪看來是這樣。
橋的東岸已經拍攝完畢，她看了看太陽，打算利用緊湊的時間去拍完那些已在腦海中設定好的剩余場景。她沿著河岸向橋上走去，蒲玉不大好意思的跟在其后，當他雙手抓住舒蕪因右腳滑脫開始向河面傾斜的身體時，他才覺得這種不好意思可有可無。舒蕪因第一次被男生雙手環抱而感到尷尬，雖然這種只是手扶著肩膀的行為實屬迫不得已，她感到臉上發紅且燙，和第一次被男生環抱一樣，在男生面前紅臉對她來說也是第一次，不幸的是，這個男生還是令她不自覺就會產生仇視心理的蒲玉。她很禮貌地回頭說了聲謝謝，并在轉過頭以后下意識地交握起雙手以保證繼續走下去可以若無其事。
剛踏上橋面時，她聽到身后傳來的聲音：“你可以把今天拍的照片留一份給我嗎？”她有些驚訝地轉過除了原有的紅潤已看不到一絲異樣痕跡的臉來，用略顯溫和的語氣——她沒有理由不客氣——問道：“你為什么要這些照片？”“因為我一直喜歡這座橋，不，還有這河，這里的一切……可以說從一出生，我就愛上了它們……”“你是這兒人？”“是的，‘土著’。”他有些詼諧。舒蕪笑了笑用手指著自己也回他“土著”二字，并且很爽快的答應了他。“那……”“先等我拍完再說吧……”舒蕪指著太陽打斷了他的話。他知道他要利用恰到好處的陽光來拍攝，于是不再作聲，跟著她分別走到橋的西南方和西北方。他站在她身旁看她纖細修長的手指調著焦距認真拍攝每一張照片的樣子，都說認真的女孩子最美，他看了舒蕪之后覺得此話當真。他還從來沒有像那樣認真的去欣賞一個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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