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LTONGNV
此時的舒蕪正在家里準備著，守信如她并沒有忘記這一約定。衣柜鏡前，她套上藏青色毛呢大衣和紅色雪地靴，戴上玫紅色針織帽子，同樣顏色的圍巾，還有一雙中間用毛線連接起來掛在脖子上的深藍色針織手套（這些針織物都是李良玉在這個冬天到來以前親自為她織的），確定已經(jīng)把自己包裝的差不多時才撥了一下地球儀從臥室走出。她母親正忙著鏟除庭院里的積雪，她打了聲招呼向外走去。她父親坐在冰冷的門口自顧自地抽著煙。
蒲玉眼瞅著離河第二家好像有人走出，不免緊張起來，他直直地盯著那個人，直到她踏上河邊小道，向南而來，待她稍稍走近時，他才確定那是舒蕪，頓時，欣喜萬分。只見她左手撐著一把碎花雨傘，右手提著一只黑色布袋，在大雪中踽踽前行，時不時還會伸出左右腳輪番踢著地上的積雪，無數(shù)次把它踢到頭頂再散落下來，偶爾也肆意粗野的用腳在雪地上旋轉(zhuǎn)著畫圈，幾次，都險些滑倒。蒲玉遠遠地看著她在雪地里撒野歡鬧，不禁覺得好笑。
舒蕪穿過電灌站時，蒲玉已走下橋前來接應(yīng)。她看到前方疾步而來、許久不見的蒲玉感到莫名親切，二人幾乎異口同聲向?qū)Ψ降溃骸昂镁貌灰姡 比缓蟊舜硕夹α诵Α２坏貌徽f，自上次一面后，她對他的態(tài)度及語氣已經(jīng)轉(zhuǎn)變，他在她面前亦沒有先前那樣過分的羞怯。
“這么大的雪，你怎么來的這樣早？”舒蕪跟著他的步子看著其背影道。“沒有，我也是剛到……”他不想在她面前暴露自己的真實心思或者夸大其詞，他始終覺得那種行為多少都有些侵占他人與刻意表現(xiàn)自我的意味，不夠尊重與坦然。“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下雪的時候，這里好美，像蓬萊仙境一般……”她喜歡下雪天，除此之外就是晴天或是連綿陰雨天，最討厭陰氣森森、阻礙呼吸的陰天。“的確，很美……”他左右望了望，回頭回她。
她踩著他的腳印踏上青石橋，雪白的青石橋下，白果河水像是一條深沉的綢帶連接著東西兩岸白雪茫茫、無邊無際的世界。“真是越看越美，你說造物主怎會如此仁慈，把這樣的美景賜予我們？”舒蕪大聲感嘆道，不禁用右手搓了搓凍得發(fā)紅的臉。他原本想回造物主同時也把災(zāi)難帶給了他們之類的話
，只開口答道：“因為我們勤勞善良同時又熱愛大自然吧！”
她覺得他的話很有道理。
“趁著大雪，我們開始來拍照吧。”她轉(zhuǎn)向他。“要不，讓我先替你拍一張吧，就在這橋上，如何？”“好啊！”她稍稍環(huán)顧下青石橋答應(yīng)了他。
他取出相機走到橋的西北方向。舒蕪一手撐著傘一手提著布袋站在橋南正中一截完整的擋欄邊，微微仰首，面帶一絲微笑。
他調(diào)著鏡頭，以使它看起來完美無缺。鏡頭里，白果河水分隔的白色原野中，舒蕪站在白色的青石橋上，雪花精靈般圍繞著她翩然飛舞，她顯得那樣孤傲而獨立，就像她腳邊那棵冬日里的野草一般。他很滿意這張照片，在他心里，大雪、青石橋、河水、麥田，甚至碎花雨傘都非她莫屬，她與這里總是最相配的。
道了謝，她想起什么話想要問他，開口道：“當老師如何？”他愣了一下，回到橋上：“可以在別人的世界里尋找自己，在自己的世界里尋找靈魂或者叩問內(nèi)心……總之很有趣。”舒蕪聽著他的回答突然想起自己的地球儀來，不再作聲。蒲玉反問道：“將來想做什么？老師想過嗎？你為何喜歡地理？”“或許吧！地理是最接近大自然的東西，它通向宇宙的靈魂，讓我們看清自己。”她對自己以后將從事什么還不確定，但是，地理作為她的最愛已是很久的事了，從來不變。“確實。”他看著她的側(cè)臉，一絲不茍，這樣美妙夢幻的雪天里，她那凍得發(fā)紅的臉頰更加美麗婉轉(zhuǎn)了。
舒蕪轉(zhuǎn)過身的那一剎那，蒲玉收回目光望向她剛剛望去的遠方。“分頭拍吧！”她道。“好。”他回。
各自取景拍攝的過程正應(yīng)了“你站在橋上看風(fēng)景，看風(fēng)景的人在樓上看你”的詩句。蒲玉無數(shù)次從相機里偷偷看著她，待她意欲轉(zhuǎn)身時又取景別處，以免被她發(fā)覺。“她拍照片的樣子真美。”他不住地想。
分別拍完了一卷膠卷——三十六張后，他們收起相機，哆哆嗦嗦地回到橋上來聚合。“我覺得雪中的白果河更有一番意境，你覺得呢？”舒蕪的鼻子紅紅的，一只手不停地搓著臉，看著面前的蒲玉只打著冷戰(zhàn)問道。“是的。”“看來這次是不能爬到電灌站上面拍了，真可惜！”“要不我們?nèi)ル姽嗾纠锩姹鼙苎┌桑瑥哪抢锩嫱高^后墻大大小小的洞可以直接看到白果河上的落雪呢。”蒲玉聽她說出電灌站想到了它平日避雨的好處來。“不錯的主意，我很久都沒有爬進去過了，那還是小時候的事呢。”一拍即合，兩人一前一后向北面的電灌站走去。
傘留在外面，他們則從出水桶右下角一米多高的豎形長方洞里鉆了進去，后墻上的洞比去年夏天有多了幾個。
“在這里避雪又賞雪簡直人間美事一樁，剛剛一面拍照一面用力撐傘真是累，現(xiàn)在好了……這樣看過去，感覺還真是不一樣呢……”她活動著身子，望向窗外。
“這里是青蛙的世界，外面是人類的世界……”他故作神秘的說，也伸著腦袋心不在焉地望著外面。
“什么？”舒蕪沒聽懂。
他從大衣口袋里掏出那張折的方正的紙遞給她：“給你看這個。”舒蕪接過它打開來，念到：“《青蛙祖先的圣訓(xùn)》，題目不賴……”她笑著回道，繼續(xù)往下念，一邊念一邊用手指揉捏著耳垂，她總是喜歡這樣。蒲玉聽著她聲音里自己的文字忍不住去看她，他的眼睛一會落在她手中的紙上，一會落在她的睫毛或是捏著耳垂的手上，他喜歡看她做起事來就極度認真的樣子。“……這一世怎能知曉，故鄉(xiāng)在四季輪回中曾有一片，雪花覆蓋的大地。善哉善哉，真是一只有靈性的青蛙啊！”她贊嘆道。“如何？”蒲玉見她贊嘆急忙相問。“你指什么？青蛙還是文字？”她反問。“皆指。”“文字嘛，很詼諧、童話一般美好。青蛙一反常態(tài)，總之，它不是一只只會坐井觀天、見識短淺的青蛙，它是一只靈蛙，我喜歡這只蛙，喜歡這詩的開頭和最后幾句，意境深遠、富有哲理，中間部分，更是應(yīng)景極了。”“那就送給你了。”毫不猶豫中有些不太明顯的自得。“謝謝！”舒蕪說著把它折起來放進右手提著的布袋里。
“大概，白果河里的青蛙都是有靈性的——”蒲玉望著外面的雪落入白果河中消失不見。“為何這樣說？”舒蕪?fù)虼巴獾纳碛皢柕馈Ｋ芟敫嬖V她，給她一個驚喜說外面正巧有一只青蛙，可是冰天雪地里并看不到一只突如其來的青蛙，它們都在冬眠；他甚而希望此時此刻會有一種幻境籠罩著他們，他甚至能想象到幻境中的他是如何在大雪紛飛的時候，在杜撰了一只極為靈性的青蛙之后恰巧就看到外面有只青蛙及時顯現(xiàn)；他想象，他們應(yīng)該在美妙的幻境中如此對話：
“你看那里……”他指了指外面近處從水面伸出的進水桶上面。
“青蛙……它真的出來賞雪了么！”她尖叫著，覺得不可思議，一直瞅著它眼都不眨。
“或許是你的聲音把它引了出來……”他看著她驚訝的表情。
“或許是你的詩文真的觸發(fā)了蛙類的靈性也未可知呢……”她那么開心的回他。
他想著，笑了起來，有些沉浸于自己的幻境中洋洋得意，然而，他所謂的幻境不過是內(nèi)心深處的一個幻想，畢竟，他太想趁機營造出一副絕美的、出乎意料的雪天里的青蛙的畫面來取悅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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