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雜陳，五味人生

一

每個人心里都有些念念不忘的舊情，有時三兩句話語，一首詩歌，一篇煽情小文甚至是一個看似毫不相干的場景，就能使那些到過之地攜著一切埋進時光里的悲與喜，在你的腦海中卷土重至。

不久前結識了一位酸味兒十足好詩之友，對他那股十里飄酸的酸勁感到稀奇不已，深夜決心進他的詩里細細探尋這酸的釀造技藝，幾經摸索與思悟從一篇以故鄉為話題的詩文里，品出了一種酸甜苦辣咸以外的濃濃故鄉味兒，在他的詩歌里這故鄉的味道尤為奇特，它甘醇又復雜，滾燙又溫和，濃烈也清香。這味道不斷敲擊著我的味蕾，作為一個獵奇心十足的人,我的腮腺脫離了神經的控制，口腔中不由地泛起了饞海，恨不得將這些詩句放在嘴里嚼嚼咀咀，品透這著實奇異的故鄉味兒。

我曾以為自己是個沒有故鄉的人，多年前父親為了生計帶領母親到了一座常陰陰冷冷的小城，我在那里出生，成長。后來同樣是為了生活而遷居異地，這些年飄飄蕩蕩嘗到無數由生活親釀的苦甜，加上常年逃不掉的腸胃之疾，許多東西于我早已索然無味。但不論我對食物如何薄情，有一種滋味兒始終縈繞著我的味蕾，雖常年經時間洗涮卻從未散去。

那味道源于一碗由青，紅，白三色食材交疊而成的水城羊肉粉，兒時每天早晨我都會如同一只嗷嗷待哺的小鳥，站在屋后望眼欲穿地等待著“鳥爸爸”攜粉而歸，每次當父親將盛滿羊肉粉的搪瓷缽放到木桌上時，他在我心中的形象便更加偉岸一層。

那時，每天早晨我與父親都會爆發一場關于爭奪羊肉粉的戰爭，就力量上的對比而言，在敵強我弱的情形下想要將這羊肉粉一次吃夠是絕不可能，因為你得同時具備多種武器。首先你得有雙無比鋒利的眼睛，這雙眼睛要能夠刺穿青綠的芫荽穿過紅亮亮地油辣子，準確無誤地落在薄軟又充滿嚼勁的黑山羊肉片上。接下來，你得有雙快，準，穩的手，它得在接收到眼睛傳來的信號后第一時間讓木筷沖進缽里，抓緊肉片虜走粉條并迅速撤回自己的領地，撤回領地后別忘記吩咐“勺兵”，舀些湯汁抓些辣子芫荽回來作陪。

取得勝利后你仍不能掉以輕心，因為不嫌你嘴臟的敵人隨時有可能殺過來，將已經沾染你唾液的戰利品搶奪而去。

享用戰利品時你得一邊警惕著敵人的動靜，一邊把控好享用的速度，說起這食用的速度，里面可有大學問。吃得太快不能嘗盡芫荽，蒜，紅油辣子，羊肉羊湯及玉白粉條那渾然天成的鮮香、酥脆與柔軟，吃得太急那滾燙的湯底也可能會因你的猴急而安慰、撫摸你的味蕾，使你的味蕾擅離職守沉浸溫柔鄉內，全然忘乎它的本職。但如一個江南水鄉優柔寡斷的淑女般細嚼慢咽同樣不行，一是地處西南高原的人民大多不具備這樣細水長流的脾性，二是吃得慢吞吞羊肉粉該有的熱乎勁會在冷空氣里退去，影響它那暖人暖心的好滋味兒。三是店里店外擠滿了等著一絕饑寒的“餓狼”，那一雙雙鋒利的眼睛不允許你用羊肉粉來練就淑女氣。于我而言，速度緩慢很可能會引來牙齒堅固，味蕾剛正不阿，忠貞不二的虎狼之師，他會在消受完自己所獲之利后，將殘忍的魔爪伸入我的領地。我只得集中一切精力，把控好自己的進食速度，在保證盡量充分享用戰利品的同時，保護好自己的領域，若有可乘之機也可勇敢攻入敵區，搶奪軍需用以充實我方以便早日降服“敵軍”。

二

小時候我只覺得水城羊肉粉的味道，在我吃過的食物中最無可比擬，后來了解到羊肉粉最早源于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初，早先時候六盤水人民是吃不慣羊肉那股膻味的，羊肉一般為民間祭祀所用，八十年代初以后人們逐漸摸索出用蒜和芫荽來去除羊肉的膻味一法，自此一碗祛風除濕吃起來直叫人大汗淋漓的羊肉粉，開始紅紅火火地在民間散播開來，成為了水城人民早餐的主食。

在水城大街小巷各式各樣的羊肉粉館中，屬場壩的“嘗回頭”最為出名。據說，想要打著“嘗回頭”的牌子賣羊肉粉，光招牌名轉讓費就得五萬塊，其生意之火爆以及知名度可想而知。這家館子空間不大，不能容納太多人同時就餐，所以想要盡快吃到一碗羊肉粉不拒絕周公的深情可不行。店里裝修簡易，各種擺設經時間浸染變得老舊暗淡，在干凈樸實的舊木桌上，鋪滿了一層層柔軟或辛辣的光陰。

都說西餐吃的是情調和氛圍，勢必需要柔和的燈光，典雅的音樂，精致的餐具等相佐之物的和諧搭配。而羊肉粉不僅餐具簡單，吃起來也無需講究西餐那般繁瑣的禮儀，因為這羊肉粉吃的就一個字“味”！

據了解，除了以“粗辣椒油”為一大特色的“嘗回頭”，在水城較為有名的還有市中心以致力于“細辣椒油”熬制的“清香羊肉粉”，以及德塢馬姚路旁執著于羊肉原汁原味的“向佳羊肉粉”。這些粉館從不同方面入手，調制出各具特色的羊肉粉，滿足了不同人群的口味需求，為六盤水的飲食文化添上了一抹獨具匠心的絢麗色彩。

三

對于遠方的游子而言，羊肉粉是一種母親般的牽盼，回歸或臨別故土時先酣暢淋漓地吃上一碗熱氣騰騰的羊肉粉，再佐以辛辣的生蒜，不僅心中的思念與苦楚得以和盤托出，家鄉的深情也隨著滾燙的羊湯流入胃腸，在使你萎縮的胃袋重新脹起的同時也能點燃你心中那擱置已久的柴薪，給予你踏上征程的勇氣。

在土生土長的水城人民心中，羊肉粉則是一種忠誠的陪伴，它用從一而終的色道與香氣，見證著一代代水城人民的汗水，滿足與快意，它告訴人們有時幸福可以簡單成一碗原滋原味的水城羊肉粉。

這些年我到過貴州許多地方，品嘗了在貴州亦小有名氣的金沙羊肉粉，遵義蝦子羊肉粉，以及黔東南出名的酸湯、豆花和烤魚，貴陽美食腸旺粉……這其中沒有一個味道能像水城羊肉粉那樣，讓我吃出一個城市對異鄉人的寬容與接納，給我安慰使我安心，令我不禁時時想起、刻刻惦記。這會不會就是詩人輔以文字佐以情感，用心烹制的故鄉之味？

歲月將生活煮成了一碗美味深情的羊肉粉，細細地品，品出那精心熬制的光陰。慢慢地嘗，嘗盡那五味融匯，輪回的百態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