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某一天傍晚,天氣越發寒冷。大都的風帶著凜冽與肅殺,比不得臨安的溫婉。執義收拾著雜物。
上山吧,他想著。
今天生意并不好,藕糕剩下了許多。執義推著車子路過一個轉角,在這個簡陋的避風港里蜷縮著一個乞丐。
鬼使神差的,執義拿起幾塊藕糕遞給那個乞丐,乞丐回過頭來,是他!是那個老叫花子!
執義愣住了,迦藍說得對,他始終放不下,所以一眼就認了出來。
執義愣了片刻隨即一拳打在老乞丐胸口,老乞丐一口鮮血嘔了出來!臉上沾滿污垢,雖看不出任何顏色但很明顯,他狀態十分不好。
執義莫名的有些慌神,老叫花子回光返照似的抬頭,咧開嘴一笑,像隔了數年的老友暢快的呼喝一聲:“好啊!是你小子!”
執義也帶著一絲笑意“以你的本事怎么混成了這個樣子?”老叫花子笑道:“我有什么本事?我沒本事!”
執義問:“你叫什么名字?”
老叫花子說:“我叫楊矛子。”
五、
次日,集市被清場了,朝廷要處決前朝遺臣。執義擠在人群中張望,前朝遺臣,會是大宋的哪一位大人?
午時,一架早早停在刑場的囚車上,幕布緩緩揭開;三刻,蒙古第一刀客耶律扶風持刀而立。
今日處決之人赫然便是那大宋丹心,文天祥!時辰早已過了,卻遲遲不肯行刑,耶律扶風似乎在等,等一個可能會出現的人。
“咳咳,勞駕讓一讓。”一道蒼老的聲音在喧囂里響起。老叫花、楊矛子一步一步走向刑場,在他背后背著一根長條狀的包裹。
耶律扶風目光如刀,盯著楊矛子說道:“不怕死的來了!”
楊矛子衣衫襤褸,嘴角還有干涸的血跡,但此刻卻如氣吞山河的猛虎,手腕轉動背上包裹一挑,一桿雪亮長槍如一條神俊的白龍。楊矛子槍尖直指耶律扶風道:“大宋武將,楊再興,前來求死!”
話音剛落,楊矛子咳嗽一聲,像是煙了一口極其反胃的東西,瞇著眼睛狠狠的啐出一口唾沫:“你爺爺楊矛子,來取爾等狗命!哈哈哈哈!”
耶律扶風眼神冰冷:“庸弱的漢人,昨夜劫獄不成被我重創,今日還敢來送死!”
楊矛子一擰長槍身形如大雁一般掠起,長嘯著:“自反而縮,雖千萬人而吾往也!”
這世界上很多事情其實都是沒有答案的,但卻需要人去做,哪怕用盡自己的一生,那又如何?奔跑過,熱血過,在酒過三巡后有牛可吹,在黃發小兒面前有故事可講,那便值得了。
長槍一去不回,果真是一去不回!
耶律扶風的刀,相傳可以斬斷草原上的颶風!早年的他跟隨大汗征戰天下,刀法大成之后,他被大元皇帝冊封為大元第一高手!
“唯我風波府!自開國以來,亂則平天下,安則入太行,又逢大亂,唯我楊家兒郎!”楊矛子槍如神龍如同揮舞著一副巨大的圖騰,那是一片廣闊無垠的土地,是一股永不屈服的精魄!
耶律扶風利刃在手,仿佛人刀合一。他死死的盯著面前這個身受重傷的老人,第一次在他身上感到了一股死亡的威脅!
仿佛他面對的不再是一個人了,而是幾百年大宋國運,而是一條恢弘磅礴的華夏神龍!
在拼命了嗎?耶律扶風雙眼緩緩閉合,刀氣擴散開來,空氣變得冰冷死寂。“我承認這一招很強,但!天底下沒有接不了的招式,恰如行走的風,總有那一瞬間的停頓!”
長刀劃出一道凄厲的刀弧,楊矛子一口酒氣吐灑而出,頃刻間被刀氣絞散!恍惚間,他好像再一次看見煙塵四起里,大元的鐵騎將如同寶石一般的大宋踏的粉碎!
神龍悲鳴,槍勢瞬間支離破碎。耶律扶風笑了,笑的有些促狹:“這里,不再是你的疆土了!”
楊矛子神情恍惚“是啊!大宋早就亡了!”
當啷!長槍滾落,“老伙計,這一次沾染的塵埃,我不能替你擦了。”楊矛子眼神渙散,在失去意識的前一刻,一個青年人穿過人群,拾起地上的長槍,用袖子輕輕的擦拭著。
楊矛子用盡全身力氣,問:“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執義。”
六、
執義最終是記不得發生了什么,他只記得他拾起了楊矛子的槍,耶律扶風朝著他笑的莫名其妙。
“活佛還是老樣子,把蓮臺種在苦海里,不厭其煩的勸渡眾生!”
禪房里,大和尚端著一碗清粥。“你醒了。”執義翻身坐起“那桿槍呢?”
大和尚走出門,指著西天欲沉的繁星,指著遠處寥遼的林野,指著只能看見輪廓的遠山,又指了指寺中的蓮池隨后雙手合十“自在不自在,那長槍不在手中,而在天地之中,在眾生心中!”
執義癡癡的望著如同深淵一般的夜色,這一靜一動,一笑一哭,一興一衰,一日一月……何處不是禪?何處不可參?
執義安靜的站著,直到東方破曉,直到金色的晨曦映照在佛祖悲憫的嘴角。“你看紅塵如疤,佛說紅塵如花。阿彌陀佛!”
那一天釋苦寺多了一個虛懷若谷的小沙彌,卻少了一個整日笑呵呵的大和尚,住持說:“他是佛,攢夠了功德重返西天了。”
執義念著佛經,笨稚的聲音卻寶象莊嚴。殿外有個池塘,蓮花開了,每一片葉子中心都凝聚著露珠,每一個露珠中都有一個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