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斬

? ? ? ? ? ? ? ? ? 月光斬?

? ? ? ? ? ? ? ? ? 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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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麗拖著拉桿箱,到達湖邊時,仰頭望了望天空。只見太陽似個火球,慢慢滾進西山頂的叢林之中,樹木像鍍了金似的。她又低頭看了看湖,山和樹木倒影其中,不時晃動。

王麗耳邊響起一個聲音:“總有一天,山上的樹要被太陽點燃而化為灰燼。"

那是17年前的一個傍晚,21歲的王麗坐在“胖老毛美容中心”的屋頂上看日落時,老板胖老毛對她說的。

之前,她跟風去了廣東,成為“南下干部”,完成了第一次資本結累,也結束了一段出格的戀情。

三年后回到老家臨安,想找個男人成家,但山區的老家貧困依然,青壯年都外出打工,她就到臨縣沉湖發展,在“胖老毛美容中心”當領班。

通過三年南下的鍛煉,王麗少了些天真,多了些慧黠,多了些骨感,多了些豐韻,這豐韻中含些天真,走在街上,回頭率極高。

胖老毛在舟山群島當過海軍,正當前途一片光明,即將晉升為班長時,卻與當地一個漁民的女兒搞對象,被行政處分,提前退伍。

退伍后,胖老毛回到沉湖,學做木匠,然后在沉湖一帶打工,成為當地小有名氣的木匠。

改革開放后,有一千個小島的沉湖慢慢成為一個旅游勝地,胖老毛發現了商機,在沉湖邊租了房子,命名為“胖老毛美容中心”,成為沉湖第一個吃螃蟹的人。

胖老毛近水樓前先得月,在居父居哥的地位上愛護王麗,王麗的幸福就像沉湖的水,冬暖夏涼,倆人琴瑟和鳴。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這對鴛鴦,在第二年仲夏的午后,成了勞燕。

那天午后,胖老毛14歲的兒子胖小毛,像只油煎老鼠,嗖地從家里躥出,疑似劉翔的速度,跑了2公里,跑到“胖老毛美容中心”。

進門后,直達208包廂。

大門緊閉。

他緊握肉嘟嘟的小手,使勁敲打木門。

砰、砰、砰……

房間里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然后,門開啟了。

一個肥碩的身軀出現,下身一條花短褲反穿著,上身一件汗背心,歪歪扭扭,濕溻溻的。

“爹,快回家,娘又犯病了。”胖小毛氣喘吁吁,豆大的汗珠從圓圓的腦門上淌下。

胖老毛說:“知道了,你先回去,我馬上到。”

胖小毛瞪大雙眼,目光穿過胖老毛的胯下奔進房間。

一個全身赤裸的女子映入胖小毛的眼簾。

女子側坐在床上,雙臂交叉在裸胸上,頭低沉,烏發高高綰起,臉色緋紅,右臉腮下有顆醒目的黑痣。

胖小毛第一次看到一個熟女的裸體,打了個顫,胸悶氣急。

他剜了胖老毛一眼,轉過身子,拔腿就跑,沖下樓,沖出美容中心,直奔街心,像只被獅子追趕的羚羊。

王麗驚魂未定,胖老毛安慰道:“別怕,臭小子毛都還沒長,懂個逑!你等著我,事情處理好我馬上回。”說完走出房間,下樓,在大門口跨上本田摩托車,發動,絕塵而去。

半途碰到胖小毛,停下,示意讓胖小毛上車。胖小毛頭也不回,兀自奔跑。

當胖老毛回美容中心后,不見王麗蹤影,打手機,關機。他嗒然若喪,他本想將被胖小毛攪亂的好事進行到底。

當“砰,砰”的敲門聲響起時,王麗沉浸在欲海之中。當胖老毛無意間在她肩胛上咬了一口,起身,呼哧呼哧去開門時,她仍徜徉于欲海里,只是感到肩胛上隱隱作疼。當聽到胖小毛喊“爹”的聲音時,她一個激靈,支起身子,手臂交叉在胸前,臉色潮紅,粉汗淋淋,蘭心吸吸。

胖小毛的目光宛如隱喻的刀鋒般刺來,她身子似被電擊,離開南方的情景再次涌現。

那足可以做她娘的香港女人突然出現在她的公寓里,把她的南方夢徹底打碎。在此之前,她還和香港老板恩恩愛愛,老板對她也關爰有加,她自己都以為自己是“南下干部”中的翹楚。人家基本上是放養,香港老板一星期或半個月來一次,而她屬于家養,老板就在大陸開廠,她甚至產生嫁給老板的念頭,做個地道的香港女人。

胖小毛的目光如那香港女人同出一轍,王麗觳觫惶恐,頓感大勢不妙,時辰已到,與胖老毛的關系從此就要畫上句號,而此時的她,已深深地愛上了胖老毛。

當天下午,王麗毅然決然,含著淚,離開了沉湖。

她去了杭州,換了電話卡,掐斷了任何與胖老毛繼續發展的可能,又在一家整容醫院,把臉上那顆痣給整了。

回家后,王麗在鎮上開了爿服裝店,苦心經營,篳路藍縷,當遇挫折時,胖老毛的身影就浮現在腦海,那肉哚哚的雙手,渾厚寬大的臂膀……隨后是胖小毛那如刀的目光。

直到2年后,結婚生子,才與過去徹底了斷。

此時,嘴唇上生出胡須的胖小毛,手里拿著十分難堪的成績報告單,那炎熱的午后一幕再次出現在腦海:他娘口吐白沫,癲癇發作,不省人事,他爹堵在門口,床上有個女人,這女人比他爹至少小20歲。他幡然醒悟,作出足以改變他人生的決定:輟學,離家,到杭州去打工。

9年后,胖小毛帶著未婚妻回到沉湖。胖老毛在鎮上為兒子買了房子,又替兒子操辦了婚事。此時的胖老毛,已把美容中心關了,改頭換面,開起“胖頭魚館”。胖頭魚是沉湖的名片,有機,頭大,肉白,鮮美。飯館雖然開得很紅火,但競爭激烈,利潤越開越低。3年后,胖老毛把飯館承包給別人,自己呢,作出一個驚人的舉動,上湖建漁排,一邊養魚,一邊經營垂釣。沉湖是釣魚的天堂,一千個西湖那么大,排釣又是沉湖一道獨特的風景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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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鏡的湖面映出王麗的倩影,與彩霞攪和在一起,半罩杯文胸包裹的雙乳清晰可見。這是她的驕傲,也是胖老毛的最愛。

兔子沿山跑,還來歸舊窩。

這次王麗下決心來找胖老毛,實在出于無奈,老公賭博,債臺高筑,被債主追擊,人也不知去向,兒子又與同學打群架,面臨退學的危險,生活一團糟。她亟需一雙男人的大手,帶著體溫,握住她的手,摩挲她的掌心,用寬大的臂膀,把她摟緊,當她護身的茸毛。胖老毛軟棉棉的大手和那粗壯寬大的臂膀便應時而生。

她上網查找,從神州釣魚網站沉湖版上找到了胖老毛,他經營的“胖老毛釣魚會所”正在招聘一個女服務員,她一下抓到一根救命的稻草。

一路上,她的腦子里都是胖老毛的身影,以及17年前那段美好的時光,猶如云蒸霞蔚。到進入沉湖后,重逢的場景如同電影腳本,分成無數片斷。

如果胖老毛認出了她,對她還有情,她就把16年前那個餉午的好事讓胖老毛進行到底,然后就像當初那樣,除了偕于飛之樂,還幫胖老毛管理漁排。如果胖老毛把她給忘了,那她就死心塌地地當個服務員……

“突,突,突”的馬達聲響起,湖面掀起波浪,王麗的身影被打得支離破碎,遐想也隨之中斷。一條機船應聲而至,王麗后面突然竄出幾個釣魚的,肩上背著大包,手里提著釣具,縱身跳上機船。王麗還愣在岸邊,開船的小伙計高喊:“美女,你上不上船?要上快上。”王麗趕緊提著拉桿箱上船。

上排后,王麗獨自坐在拉桿箱上,面向西山,觀看山頭那一片逐漸黯淡下來的紅色晚霞。排上一只叫小白的狗,聞到了難得有的女人味,搖著尾巴,噠噠噠奔到王麗身旁,蹲下,仰望西山。

釣魚的人把她當成胖老毛的媳婦,胖老毛呢,正在做飯,透過窗戶見到王麗,把她當成釣魚的人帶來家屬,或者是馬子,這種事漁排上總是有,有時釣魚的來時一個人,釣不到魚時,心里癢癢,拿出手機,“唿,唿,惚”,搖一搖,再用手指在屏幕上劃幾劃,就起身,叫胖老毛劃船上岸,第二天吃早飯時憑空會多出一個女子。

這勾起了胖老毛的回憶,美容中心的事在眼前晃蕩,便罵道:“媽嘞個巴子,別把漁排當窯子!”罵完后,追補女子的排費。

飯菜全部燒好,胖老毛解下圍巾,撣撣衣服,走出廚房,大聲喊道:“吃飯嘍!”

聽到喊聲,釣魚的一窩蜂地沖進餐廳,胖老毛燒的菜常常不夠吃。

有釣魚的對胖老毛說:“老毛,你媳婦來了,還不叫她吃飯。”

胖老毛笑了笑,說:“我媳婦在新加坡,怎么可能?”說完,朝王麗瞟去一眼,喊道:“吃飯了,再不吃要沒菜了。”

王麗起身,慢慢轉過身,暮色之下,依稀可辨。

胖老毛瞀眩,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王麗的身子慚慚移動過來。老毛雙腿一軟,笨重的身軀后傾,靠在木廊柱上,厚厚的嘴唇似突遇寒風的驢唇,囁嚅道:“你,你,怎么來了?”

王麗歡從額起,喜向腮生,雙手支在拉桿上,身子微微前傾,特意露出半罩杯里的雙乳,雙眼眨巴眨巴,刷過的睫毛隨之跳動,說:“毛哥,你還沒把我忘記,是你在網上掛的招聘啟示讓我過來的。”

聽王麗一說,胖老毛緩過神來,支起眼瞼,瞄了王麗一眼。

王麗立即把上身再彎一些,聳了聳胸,媚眼一掃,看胖老毛什么反應。

胖老毛卻若無其事,說:“那快把行李放到房間里,只剩下一個房間了。”胖老毛瞧了瞧天,暮靄和湖面上散發的霧氣已經重疊,變成深褐色。

王麗心“咯噔”一下,胖老毛對她特地為他準備的秀色竟然沒有胃口,也許時已過,情已了。

胖老毛見王麗發愣,跨前一步,伸手去拎拉桿箱,王麗趁機握住胖老毛的手。胖老毛像被電擊,馬上把手抽出。胖老毛的手粘稠,上面滲著汗。王麗迷惑。

胖老毛朝房間走去,王麗尾隨著。小白突然出現,噠噠噠緊跟其后。

客房里散發霉氣,床單和被子上布滿斑跡。胖老毛把床上用品一把抓起,抱在前胸,轉身,與后面跟著的王麗撞了個滿懷,中間隔著被子,把逼仄的房間充塞。王麗本能地后退,木板墻擋住了她,她的背緊緊擠壓著木板,木板發出咯咯聲響,她的前胸被棉被擠著,與自己綿絮一般的胸脯混在一起,變成一團混紡,雙眼被擠出淚水,晶瑩剔透,讓胖老毛胸悶氣急。

胖老毛的臉還是17年前的那張臉,油光锃亮,頭發也如從前那般白,但并不顯老,17年前,他顯老了,17年前她能接納他,把身體給了他,17年后,她仍然逃不過他,命中注定她是他的。她用力把胸前的綿被扯開,緊緊地抱住胖老毛。

胖老毛被這突如其來的擁抱驚呆,雙眼直楞楞地盯著王麗。王麗的淚水,被剛才的擠壓擠出來,從她的眼睛外部看,悲憫,再深入一點,憂悒,再深入一點,動情,最深入一點,慧黠。胖老毛發現以前這雙眼總放出稚嫩的光,而如今,這目光,被歲月催熟,熟中混雜著無數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胖老毛一把推開了王麗,說:“王麗,別這樣,哥已不是從前的哥,哥已廢了。”

王麗的心中燃燒的火焰瞬間熄滅。她慢慢松開手,目光漂移。

只見小白蹲在門口,雙眼放光,目不轉睛地盯著她。她穀觫起來,眼前出現16年前的午后那雙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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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湖在崇山峻嶺之中,夜來的早,月亮爬山過來,來的遲。吃罷晚飯,夜幕拉下,風平浪靜,綠豆色的湖面,幽幽地,有些神密,有些陰森,遠處大湖中的山黑咕隆咚,惟有不遠的山里傳來各種蟲鳴,山腳下的房子里燈光閃爍,給夜帶來一點生機。

胖老毛拾掇著碗筷,收拾殘局,對王麗的行為舉止沒有過份的反應,即使想也不能實現,今非昔比,如今的他,已經痿而不舉,舉而不堅。

3年前,一次事故讓胖老毛成了軟男。他的腎上腺動脈出了問題,性離他遠去。盡管他四處求醫,但都無際于事,人的性格突變,以前耽于美色,如今金錢至上,而且吝嗇,苛刻。媳婦沒去新加坡打工時,媳婦全權負責排上的財務,胖老毛雖然不痛快,但挨于面子,只好作罷。但私底下,暗暗監督媳婦,以防不測,每天用一本牛皮封面的筆記薄記賬。去年,一聽媳婦執意要去新加坡打工,他高興得屁顛顛的。而胖小毛卻很不高興,胖老毛就勸胖小毛,一家子都靠漁排過日子,一旦政府為了環保,強制漁排上岸怎么辦?總不能在一顆樹上吊死!

沉湖有兩百多名女子去了新加坡,如同當初南下一般。

媳婦一走,胖老毛把財權全部收回,胖小毛像個打工的人。王麗的出現著實讓胖老毛震驚,他十分情楚,王麗想與他重修于好,王麗已走投無路,想利用最后一點資本籠絡他。他本想立即讓她吃閉門羹,但出于舊情,便起了惻隱之心,何況憑王麗的能力,管理漁排綽綽有余。

“老毛,小毛回來了嗎?黃泥都用光了。”一個釣魚的闖進,見王麗坐在餐桌旁,又補充道,“小毛老婆,以后你可要把小毛看緊,整天都見不到他身影。”

“你胡說什么,今天家里有事,等會就來,你如急用我開船把你送到岸邊。”胖老毛回答,說著走出廚房,去拿裝泥巴的筐子。

在沉湖釣魚,黃泥很重要,用它來拌窩料,再用打窩器把窩料打到湖底,窩就不會散,尤其是釣黃尾巴魚,因為黃尾巴魚還吃黃泥。

胖老毛走后,王麗走出餐廳,一邊逛,一邊觀察漁排。漁排位于山凹的正中央,一個母排,兩個子排,子排一大一個,從母排到子排必須用渡船。山凹里燈光閃爍,有白光,藍光,紫光和紅光,都是從釣魚的人頭上射出的。釣魚的清一色都是男人,上帝把兩件事專供男人享樂的,一是垂釣,二是打獵。排沿處,每個釣位都掛著燈,水面上霧氣蒸騰,微生物聚集,小包頭魚成群結隊,在燈光里轉著圈,一片寂靜。王麗深感孤單,就像湖中的包頭魚,見了燈光就游過來,她的燈光就是胖老毛,但她一到,燈滅了。她產生離開的念頭,決定第二天一早就走,到沉湖鎮上找個活,即使給人家做鐘點工也無所謂,像她這樣將近四十的女人,盡管風韻尚存,但已是明日黃花,按流行語來說,女人四十豆腐渣。

“小毛老婆,當心點,這下面的湖有五十幾米深,湖中還有水怪。”一束藍光向她撲來,隨后一個聲音響起。她打了個寒噤,不知不覺走到了排的盡端,一個較大的甲板,上面還支著竹竿,涼著衣服。她定下神,用手擋著藍光,黑暗處坐著一個釣魚的男人,與她在打招呼。

她說:“有魚嗎?你們怎么夜里釣魚?”

“沒魚我們冷冰冰坐在這里干嗎,過一會,我釣一條起來給你見識見識。”釣魚的說著轉過身子,藍光射向湖中的一個浮標,浮標紅白相間,在湖中隨波蕩著,突然一個下蹬,釣魚的馬上提竿,搖線盤,一條白條露出湖面,嘴上念念有詞:“小毛老婆,你是個福人,這個季節上白條,少見。”

一見有人釣上白條,旁邊釣魚的都聞腥而來,甲板上燈光聚焦,見到王麗,有人說:“兄弟,小毛老婆今天剛到,你把白條送給她吧,以后他可以給我們的伙食搞得好一點。”

王麗不吭聲,不置可否,臉上直發燙。真如沉湖人說的“鐵打的漁排,流水的釣者“,這些人都是新客,流水的釣者,沒見過胖小毛的媳婦,根本想不到她差點做了小毛的后娘。

王麗轉過身子,準備回到房間,有人說:“小毛老婆,順便把老毛他們涼的衣服收去,都要吃露水了。”

王麗把衣服收了,打開手機上的電筒,小心翼翼地從原路上返回。

回屋里,胖老毛已坐在沙發上打盹,像尊哈拉菩薩,肚子上放著一本皺巴巴的筆記本,雙手蓋在上面,電視機開得很響,里面播著抗日劇。

王麗走過去把衣服往旁邊空沙發一扔,然后拿起搖控器,降低電視的聲音。

“別,別把聲音降低。”胖老毛醒了,又像是根本沒睡著。

王麗重新把聲音開大。

“洗澡有熱水,屋頂裝了太陽能。”胖老王說,說完后又悄無聲息,仿佛又睡去了。

見桌子上放著新鮮的黃瓜,王麗拿了兩根,徑直走向房間。走進房間,心一振。房間煥然一新,床上用品全部換過,墻上還帖了章子怡的海報,想不到這胖老毛盡管身體不行了,表面上不冷不熱的,但對自己還挺關心,去意消了一半。

王麗取了自己帶來的洗漱用品,去洗了澡,洗完后,照了下鏡子,發覺臉上有個斑,想起拿的新鮮黃瓜,就把換下的衣服扔進一只臉盆,匆匆跑回房間,從包里拿出一把小刀,把黃瓜切成一片一片,躺在床上,開始做自制面膜。

躺在嶄新的毯子上,又做著面膜,王麗感到很溫馨。自從結婚生子以來,幾乎沒人給她換過床單,都是自己干的。當她作為情人時,她享受過,而當她作為老婆時,她有的只是付出。

她迷迷糊糊地睡去。

一陣“嘩嘩”聲把她打醒,她以為在夢中,睜開眼,嘩嘩聲依然,她以為下大雨了。她起床,把臉上的黃瓜抹去,用紙巾擦干臉,關掉燈。

“嘩嘩”聲更加清晰,還有一束燈光從墻上漏進。

墻上有個洞。她本能地佇立在洞前,用一只眼睛向里窺探。

一看,如被電擊。

仿佛在夢里,仿佛在時間的隧道里。

17年前的胖老毛正在洗澡。

王麗心率加快,呼吸急促,身體發燙,雙乳發脹。現在和過去徹底混淆在一起,眼前出現17年的自己,為眼前的胖老毛擦身,按摩,倆人在蓮蓬頭下相擁,嘩嘩淌下的水,如同愛的甘露,蜜里添油。她來這里,就是為他而來,找回過去的幸福,重溫男人的鐵骨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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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麗留了下來,就像當初一樣。

留下來一個重要的原因在于那17年前的胖老毛不是胖老毛,而是胖小毛。

胖小毛沒有把王麗認出來,在他心里,16年前的午后,那個坐在床上的王麗,臉上有顆醒目的黑痣。

其次是小白,小白成了王麗的隨從,如影隨形。

小白是胖小毛為了討好漁政,特地從漁政站里牽來養的,是條吃魚的狗。小白一尺多長,白毛茸茸,兩只耳朵像兩片枯萎的大樹葉,癟嗒嗒掛在腦袋上,眼袋下面順著臉分別生著一條疤痕,看似兩條淚痕,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但在王麗面前,下首搖尾,一副快樂相。

王麗衣著鮮亮,主事練達,八面玲瓏,一雙細皮嫩肉的手,猶如一臺吸塵器,到哪兒,哪兒就亮堂,連門口那幾株辣椒,蔫了的葉子又泛綠色。本來排上是屋里拉大便,屋外打水燒來吃,王麗讓胖小毛用空的礦泉水瓶去岸上打自來水。以前的伙食差而少,現在好又多,讓漁排從無星級到了三星級。“胖老毛釣魚會所”的名聲大振,不管有沒有魚釣,釣魚的總往胖老毛漁排上跑。大家都說王麗的皮膚比白條還白,光滑如琺瑯一般,奶子比胖頭魚的頭還大,但身子像紅珠魚那樣苗條。

王麗成了排上的臺柱,比胖老毛在神州釣魚網上掛的廣告還靈。

王麗把漁排當成自己的家,離開的16年光陰,如同眼睛眨巴了一下。在她眼里,這漁排成了17年前美容中心。王麗還給老毛父子倆洗衣服,洗完的衣服與自己的衣服涼在一起,五彩繽紛,隨風飄蕩,讓人欣羨。當釣魚的稱呼她為“老毛媳婦”,“小毛老婆”,她都以沉默相認,都會循聲跑過去為客人服務。

吃過晚飯,拾掇完畢,王麗就用手機放音樂,只身在客廳跳排舞。

她身著緊身的連衣裙,上面盛開著梔子花,凹凸有致,仿佛梔子花叢中的一大熟女。音樂有快節奏的《小蘋果》,慢節奏的《因為愛情》。她高擎著手,白皙纖細的十指在空中做著造型,身體扭動,胸脯隨節奏顫動。

胖老毛坐在木紗發上,先是查賬,偶爾用眼梢瞄一下跳舞的王麗,然后就閉上眼睛,賬本攤在如來佛似的肚皮上,似睡非睡,在朦朧之中。有釣魚的調侃道:“老毛,你做皇帝了,有宮女為你翩翩起舞。”胖老毛嘴角咧一下,但心里卻有說不盡道不明的事無數。

小白圪蹴在胖老毛旁邊,水靈靈的雙眼盯著扭動身軀的王麗,有時,支起身子,后爪落地,學著王麗的姿態,前爪隨著音樂舞動,搖頭晃腦。

胖小毛欹在廊柱上,斜眼相觀,心如游絲,魂不守舍。面對這熟透的櫻桃,想起在新加坡的媳婦,大腦頃刻間充血,臉色紫漲,心跳加劇。

王麗瞄一眼胖老毛。胖老毛閉著眼睛,雙手搭在大肚子上,抓著那記賬本,如同抓著命根子一般。王麗又向胖小毛睇眄一眼,眼光極為波俏,嘴角一咧,慢下舞步,嘴里唱道:

因為愛情,

不會輕易悲傷,

所以一切都是幸福的模樣。

因為愛情,

簡單的生長,

依然隨時可以為你瘋狂。

因為愛情,

怎么會有滄桑,

所以我們還是年輕的模樣

……

此時的王麗是快樂的,坐著的胖老毛是現在時,站著的胖小毛是過去時, 既然她已是過去的胖老毛的人,成為現在的胖小毛的人,順利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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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王麗到漁排后的第一個滿月,排上釣魚的人出奇的少,冷冷清清。王麗以為天氣的原因,季節轉換,進入初秋,氣溫明顯下降,后來一問,才知道滿月之夜魚特別少,尤其是白條魚,見到滿月就躲到深水處。

明晃晃的月亮懸于山頭,山腳的湖面泛起一片銀白,銀白嵌入波中,成為一陣陣的波光,波光又從湖中投射出來,與水面蒸騰的氤氳摻和在一起,整個湖面像一片云海。

王麗躁動起來,懷揣小鹿。月光似男人的手,撫摸著王麗的胴體。王麗魂不附體,身子輕飄飄的,低頭看看腳下的波浪,抬頭仰望星空,再次把過去,現在和將來徹底混淆在一起,不知今夕是何年。

“汪汪汪”的犬吠聲把王麗喚回現實,她看到胖小毛抱著小白出現在身邊,下意識地伸出雙手,去抱小白。

胖小毛順勢抓住她的玉手,小白從臂間滑落。

王麗愣怔了一下,小手在寬大厚實的手之中,一股熱流從掌心進入血脈,直抵心底。

胖小毛拉過王麗,把她緊緊抱住。兩張嘴就緊緊地粘合在一起,手各自在對方的身子漫游,干柴突遇烈火。

小白在排上跳躍,在皎潔的月光之下,像個白精靈。

從此,王麗真的替代了胖小毛的老婆。為了掩人耳目,他們在子排上筑起了愛巢。胖小毛成了17年前的胖老毛,但更健,更聽話。而王麗,更加老辣,更加風流,還極富母性。如果說17年前的胖老毛以父以兄長以情人的形式呵護王麗,那么,現在王麗以母以姐以情人的形式呵護胖小毛,讓胖小毛感到這世界是他的,他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

白天他們該干什么就干什么,天一黑,倆人就眉目傳情,王麗邊跳舞邊用眼睛挑逗胖小毛,一見胖老毛瞇上眼睛,胖小毛就立即去撐小木船,王麗會意地跟去,手里抱著小白,有時胖小毛急不可待,放下手中的漿,蹲下,雙手在小白的身上逡巡,慢慢地鉆進小白的身下,手掌貼在王麗的大腿上,摩挲著光滑如玉的肌膚,然后鉆到裙子深處。王麗喘息起來,身子微微顫抖,胸脯起伏,臉發燙,身燥熱,下面已濕溻溻的,嬌嗔道:“別,別,我不會鳧水,船翻了我就沒命了。”胖小毛就起身,操起槳,使勁地劃,有時單手劃漿,另一只手撫摸著王麗。

黑黢黢的湖面上,“卟,卟”,白條魚竄出吃小魚,“嘩……”,一片小魚逃竄,“汪,汪”,小白吠起來,“轟,轟”,外面大湖上機船駛過,波浪驟起,小船劇烈顛簸,王麗雙臂緊緊夾住胖小毛的雙腿,臉磕在胯內,魂酥骨軟。

船到了子排,一進屋里,正到火候,倆人就不能自已,摟作一團,盡情繾綣。

漁排如在波浪之中,晃蕩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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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老毛開始一直燜在鍋里。

他每天數著錢,在那本發黃的筆記本上記著賬,沾沾自喜,以為王麗是報恩來的,那么賣力,就像這漁排是她家開的,與他媳婦相比,判若兩人。他媳婦在時,排上有個小商場,由媳婦管理,除了收錢,無所事事,還時不時地與釣魚的打情賣俏,一到傍晚,就拿著裝錢的鐵箱子,回家。盡管胖老毛一直記著賬,但不見錢,干得只是會計的活,名義上卻是老板。有釣魚的譏嘲道:“老毛,你這么個年紀,這么辛苦,都為兒媳在打工。”

但是,時間一長,胖老毛感到有些不妙。

一天,胖小毛突然對胖老毛說:“爹,像你這樣用本子記賬,早就淘汰了,現在都用電腦,方便一些就用手機。”說著叫王麗過去示范。

王麗拿出智能手機,打開一張Excel表,出來一串名字和數字,胖小毛說:“這些數字自動會算,一目了然,爹,如果有人趁機涂改了你的筆記,你自己也不知道,而用手機記錄,即使手機丟了也沒關系,數據隨時存入百度云。”

胖老毛眼花繚亂,云里霧里的,看看胖小毛和王麗,一個是自己的兒子,一個是自己的舊日情人,何況自從王麗來后,生意紅火,收入翻番,如果拂逆他們,與己與漁排都不利。于是,他就把財權交給了胖小毛。

胖老毛聰明一世,糊涂一時,他做夢也想不到,胖小毛正在溫柔鄉之中,他把財權交給了王麗,胖老毛自己要用錢反而要向王麗要,很憋屈。

他與胖小毛交涉,胖小毛不以為然,說:“我是你兒子,你怕什么,要錢問我要!”胖老毛說:“你娘,你女兒誰養?”胖小毛說:“那當然是我養,這個你放心。”胖老毛說:“那你老婆呢?到現在還沒見過她寄錢過來!”

胖小毛突然噤聲。與王麗好上后,他幾乎把老婆給忘了,胖老毛一說,他才想起自己還有個老婆。胖老毛見他啞了,又說:“你小子真傻,你老婆去新加坡時,帶走了十幾萬!”

胖小毛悶不吭聲地走開。胖老毛感到有些蹊蹺,疑竇頓生,這小子一定瞞著自己,干著不可告人的勾當,但仔細一想,又覺得不太可能,整天在自己眼皮底下,而且幾乎每天有釣魚的人,自己沒發覺,釣魚的人總知道些。這樣一想,氣消了一半,釋然一些。

直到有個晚上,胖老毛在沙發上破天荒地沉睡,一個釣魚的人把他打醒,說:“老毛,你倒睡得香,你那小白掉進湖里了!”

胖老毛一聽,驚起,這還了得,這小白可是漁政站的,若有個三長二短,吃不了兜著走。于是,就跟著釣魚的到排邊。

只見湖中一個小白點在晃動,向子排漂移,胖老毛驚呼:“媽嘞個巴子,這狗還會鳧水!”釣魚的看著子排,像發現了新大陸,說:“老毛,你看那排,有鬼了,晃得那么厲害,今天又沒風浪,一定有人在上面搞排震。”胖老毛鴨聽天雷,問道:“你說什么?排上地震了?”釣魚的說:“老毛,你這就out了,以前搞車震,現在有名星搞馬震,想不到還有人搞排震,我也算開眼界了,老毛,排震就是在排上做愛。”胖老毛悻悻罵道:“媽嘞個巴子,我這漁排是用來釣魚的,又不是‘美容中心’!”掏出手機,撥通電話,繼續道,“小毛,你在哪?小白掉湖里了。”電話一擱掉,那排陡然平靜下來,然后胖小毛出現,撐著小船去接小白。

釣魚的哈哈大笑起來,說:“老毛,我以為是誰,原來是小毛兩老婆在搞新花樣,天兵天將,不管日X閑賬,我去釣魚了。”

但是,胖老毛還是接受不了這個現實。

第二天吃過晚飯,他把小白綁在沙發的腿上,自己坐在沙發上假寐,等胖小毛和王麗劃小船去子排時,起來,站在黑暗處觀察。

等到他們上排時,他給小白松綁,狠狠地踢上腳,色聲俱厲,怒吼道:“媽嘞個巴子!你這賤貨,貓投胎的賤貨!!”

小白耷拉著耳朵,兩眼直愣愣盯著瘦老毛,渾身哆嗦。

“你給我游到那排上去啊,怎么沒膽了?活到現在,我見過狗吃屎,還從沒見過像你這樣吃活魚的狗!”胖老毛不依不饒,繼續吼道,仿佛與王麗排震的不是胖小毛,而是這只吃魚的狗。

其實,他比小白還驚悚,想起16年前王麗不辭而別的事,火“噌噌”往上竄,一年多時間,他在她身上花了三萬多,這三萬多,現在起碼值三十多萬,如今,她見自己老了,廢了,又與自己的兒子勾搭成奸,一定又是用色劫財,是可忍,孰不可忍。

“媽嘞個巴子,我老毛前生作孽啊!”他自罵自道,上去又狠狠地給小白一腳。

? ? ? ? ? ? ? ? 7

胖老毛整日沒精打采,腦子里不是17年前的事就是將來的事,他感到16年的那出戲即將重演,自己創下的家業將毀于王麗手中。他越想越不是滋味,如鯁在喉。辭掉王麗吧,兒子不肯,向兒子坦白他的過去,臉面沒地方擱,通知媳婦呢,又不行,極有可能正中媳婦下懷,孤身在外,美少婦一枚,一年多沒回家,肯定在新加坡扮演王麗的角色,回來一鬧,一旦離婚,又得損失一半家產,偷雞不成反蝕把米,反而把兒子推向王麗。胖老毛想著想著,心頭之火噌噌往上竄,燃遍全身,幾乎到了瘋癲的程度。一個可怕的念頭在他腦中產生。

他決定干掉王麗。

他選擇在中秋節下手,既是滿月,又是過團圓節,排上無人釣魚。

胖小毛中秋前一天就走了,帶著女兒去丈人家,排上只剩胖老毛和王麗倆人。

胖老毛一大早從床底下拿出木匠工具,趁王麗還在夢里,來到大平臺。

大平臺涼衣架下面本來有個四方形的大洞,專供釣魚用,后來由于洞口掉下了人,胖老毛就用木板把洞封了,這事鮮有人知道。

胖老毛拿出木匠的看家本領,把固定的木板松開,但看上去如固定的一模一樣,干得天意無縫。干完后,胖老毛還愣愣地看了一會,覺得當年當木匠的風采再現。

回屋的半途,碰到小白,蹲在木排上,癡癡地盯著大平臺,見胖老毛,拔腿就跑。胖老毛追趕過去,嘴里罵著,抬腿就是一腳,但踢了個空,鞋子飛出。

小白噠噠噠跑進王麗的房間,王麗還在酣睡之中。

胖老毛去了鎮上,特地買了月餅,回到排上時已是餉午。王麗剛起床,慵懶,抱著小白,坐在沙發上看電視。胖老毛把月餅放在桌子上,說:“今天晚上,排由你管。”

此時,電視上正在播放超級大月亮的節目,年度最大最圓的月亮,超級月亮,將在今天現身天宇,與“最圓中秋月”上演“巧遇”的好戲。

“王麗,今晚這出戲你必須看,沉湖的滿月最圓,湖在山腰之中,你等于在山上觀月,距離又近了許多。”胖老毛又說。

向晚時分,太陽像個蛋黃掛在山頂。

“總有一天,山上的樹要被太陽點燃而化為灰燼。”

王麗坐在排沿上,面對西山,身旁蜷縮著小白,看著太陽爬進叢林,胖老毛的聲音就在耳邊,但仿佛穿越時空而來。

王麗毛發倒豎。

胖老毛說:“晚飯已燒好,我回家吃,你小心點。”說著上機船,走了。

太陽過了山頂,墜入到山的那邊時,月亮正悄悄地從東面爬上山,在這空隙間,沉湖的天黑得最快。第一次一個人在湖中間,王麗像置身于一個荒無人煙的孤島之上,驚恐,孤寂。

吃罷晚飯,發了個信息給胖小毛:“你來吧,陪陪我,我好怕。”胖小毛回:“女兒在,不能回,小白陪你,沒問題。”

王麗走出房間已近十點,正是電視上說的超級月亮個頭最大之時,房子的所有縫隙都漏進月光。王麗走到外面,沐浴在月光之中,突然暈眩,整個身體如針在扎,所有毛細孔都打開,渾身熱辣辣的。小白也如同出一轍,在王麗的身邊跳個不停,不停地去咬裙子的下擺。

月光下的山林中,各種蟲齊聲合唱,眾妙畢集,以秋蟬唱得最為嘹亮,盡管有的蟬在地下過了17年,隨著秋的過去,即將離世,但仍在引吭高歌。

王麗走到大平臺上,打開手機的音樂播放器,盡情地跳起排舞。小白蹲在一旁,白色的絨毛融在白色的月光里,惟有兩顆藍眸在閃爍。跳著跳著,王麗開始出汗,她便把裙子脫掉,只留白色的內衣,身子便與小白一樣,融入白色的月光之中。

一陣風刮過,脫下的裙子被風卷起,小白高高跳起,咬住裙子,在地坪上拖。

王麗感到一絲寒意,拿起小白拖來的裙子,裙子已被弄臟,她看了看涼衣架,上面有她的衣服。她下意識地走過去,去取衣服。

“嘭”一聲響,石破天驚。

王麗腳下的地坪下陷,身子隨之往下沉,腳已著水。

她本能地慘叫一聲:“小白,小毛,救我!”

說時遲,那時快,小白縱身一躍,把涼衣架掀翻,自己撲通一聲,掉入湖中。

王麗用力猛踩腳下的木板,身子往上一躥,雙手緊緊攥住隨涼衣的竹竿落下的衣服,迅速把竹竿拖到洞,試圖攀著衣服向上爬,竹竿發出“噼啪,噼啪”的開裂聲,無法承受她的體重,她只好抓著衣服,雙腳本能地用踩住木板,不讓木板漂移,讓橫跨在洞口的竹竿所受的力與木板承受的浮力平衡。

王麗懸掛在洞里,洞下面水深近50米。

平臺上的手機的里仍放著歌曲:

因為愛情,

簡單的生長,

依然隨時可以為你瘋狂。

因為愛情,

怎么會有滄桑,

所以我們還是年輕的模樣

……

小白在湖面拼命地游,游到岸邊,爬起,抖掉身上的水,面對大平臺,“汪,汪,汪……”一陣狂吠,另一個山頭那邊也傳來“汪,汪,汪”的犬吠聲,聲音在山谷里回蕩。

狺狺狂吠,陰森可怖。天空中,超級大月亮徐徐向西前行。沉湖上,一個通體雪白的胴體,在一個洞口掙扎,月光似無數根銀針,在雪白的肌膚上齊扎。

? ? ? ? ? ? 8

王麗雙手抓著竹竿,雙腳踩著木板,木板隨時有被波浪卷走的危險,她不敢低頭,黑黢黢的湖面如同地獄的大門,她仰著頭,一直仰著頭,先是大喊大叫,而后是呻吟。碩大的月亮徐徐向西,霧氣在月光之中似濛濛細雨,打在王麗的頭上,身上,她感到寒氣砭骨,渾身哆嗦,在月亮里找溫暖。她看到吳剛走出月亮,后面跟著蟾蜍、玉兔和蛇,吳剛乘著月光之輦下凡,來救她這個冤婦。

有那么瞬間,她掠過死的念頭,松開緊緊抓住竹竿的手,墜入沉湖。此時,手機上傳來另一首歌的聲音:月亮走我也走,我送阿哥到村口,到村口……她想,等月亮走完今晚的路,她就放手,葬身于沉湖。

歌聲戛然而止,手機電池電量耗盡。岸上的小白沿著山腳飛奔著,跑到離漁排最近處,似跟隨吳剛的小白兔,縱身一躍,跳入湖中,使勁地游,游到上漁排的竹排邊,前爪抓住竹排邊綠,用力一拉,上身上去,又用力一拉,一躍,上了竹排,來不及抖掉身上的水,跶跶跶奔跑,在竹排盡端,奮力一躍,跳上漁排,跶跶跶直奔大平臺。

王麗已筋疲力盡,呻吟著,霧和月光籠罩著洞口,寒風刺骨。小白嘶聲力竭,汪汪叫了兩聲。王麗睜開雙眼,目光癡呆。情急之下,小白把頭伸入洞中,去咬王麗的頭發,徒勞,勾不著,它變換姿勢,前爪攀緊洞沿,身子垂直落下去,用后爪去勾頭發,雖然勾住了,但頭發沒有足夠長,拉不上來。它無計可施,見王麗在抖,幾乎凍僵,馬上爬上平臺,叼起一件衣服,把衣服拖到洞口,然后用嘴把衣服叼到王麗的項頸上。此時的王麗由于雙手舉著,肩已不再存在。小白又爬起,嘴對著王麗緊抓竹竿的手,不停地呵熱氣,還用舌頭去舔舐。

月亮已與西山相逢,東方出現魚白,湖面上霧氣如騰云翻滾。突然,灣口出現一道燈光,接著馬達聲響起,然后波浪涌動,傳到漁排處,平臺開始晃動,小白馬上有了反應,全身熱起來,它知道抓魚蝦的老吳倆口子來收蝦籠了,他們在天亮前必須把前一天放下的所有蝦籠收起。

浪越來越大,馬達聲越來越響,燈光越來越強。小白支起身子,噠噠噠逆著燈光跑去,到達排端,它沒吠,它吠的力氣幾乎用竭,它知道,在馬達聲下老吳是聽不到它的吠聲,它必須等到馬達聲消失,船依靠慣性淌過來時,竭盡洪荒之力,對漁船奔跳,狂叫。

馬達聲消失了。“汪汪汪……”小白嘶聲力竭的叫聲響起。老吳聽到了,老吳驚詫不已,這叫聲反常,突兀。老吳改變方向,打開大燈,船向平臺奔去。

? ? ? ? ? ? 9

王麗被老吳救上時,全身都已僵硬,嘴唇發紫,雙腳腫得像面包。

老吳的老婆從船艙里拿出被子給王麗蓋上,并掐人中又捏虎口,王麗慢慢蘇醒過來。小白四肢趴開,身子壓在王麗身上,把自己身上的熱量傳給她。老吳打了120,又打了胖老毛和胖小毛的電話。他沒打110,在他看來,這完全是一次意外。

月亮已鉆進西山,盡管東方泛白,但天一下子黑了下來,等到120急救車到達碼頭時,才慢慢地亮起來,早暾通紅,東方出現奇麗的彩帶。

附近山腳下的村民聽見急救車的鳴笛聲都趕到岸邊,圍著胖老毛。胖老毛心虛,但佯裝淡定,一個不停地說自己昨晚回家過中秋,沒有在漁排,叫王麗全權負責,還給王麗買了月餅和水果,等等等等,總之撇清與事件的關系。

胖小毛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趕到馬上就開船直接到平臺上,在王麗旁身邊跪下,用溫暖的雙手撫摸王麗。王麗有了感覺,睜開眼睛,眼淚不由自主往外流。胖小毛裹緊棉被,一把抱起王麗,跳到老吳船上。小白也隨接跳上。船直奔碼頭。

當王麗被放上擔架抬進急救車時,人們都涌向急球車。胖老毛癡癡地站在路邊,惶恐不安。胖小毛跳上急救車,小白也跳著要上去,被護士趕開。

急救車“嗚啦,嗚啦”地駛去,小白緊追不舍,但還是被遠遠拋在后面。

直到鳴笛聲消失后,小白才掉轉頭往回跑,跑到碼頭。人們還聚在一起,議論紛紛,只有胖老毛臉呈赤赯色,兀自一人站在一邊。

小白一見胖老毛,眼睛直發紅光,似仇人相見,一個魚躍,似長上了鷹隼的翅膀,猛地撲向胖老毛。

胖老毛猝不及防,一個踉蹌,腳后跟在側石處滑入,肥碩的身子失去了重心,仰天倒下,后腦勺重重磕在塊石上,鮮血迸發。

小白四爪死死地抓著胖老毛,與胖老毛一起摔倒,爬起,對準胖老毛的喉結猛咬一口,拔腿就向湖邊跑去。

小白沒有在湖邊止步,直接沖向湖中,消失在波浪之中。

? ? ? ? ? 15-11-6~16-1l-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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