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薔薇下的陽光
眾人都離開客棧下凡去歷劫了，只留下薔薇一人，她高高地站在那里，俯瞰下面，那是她不能觸碰的地方，一年一次的歷劫，次次讓她難忘……
她攤開手，花瓣圍成的花鏡中，她瞧見一個病榻上的女子，她微弱地喘息著，身邊沒有一個人相伴，從女子的夢境里薔薇知道女子所愛的男子去了京城趕考，已去多年，卻遲遲沒有半點消息，而她也無意間染上了惡疾，一直在病榻上躺著，想來時日已不多……
“離月，你又要去幫她了嗎？”身后響起一個聲音，薔薇回頭，卻看不到那人的身影，她知道，他一直在她身邊，就算她和上弦之間永遠沒有緣分，但是這樣也足夠了，他能時時刻刻在她身邊陪伴著她……也只有他會叫她離月……
“見多了人世間的恩怨情仇、生離死別，我覺得我已很幸福，如果她含恨而終，又怎知道多年未回的他是否是真的忘記了她呢？”
“可她畢竟時日不多了……”
“我可以代替她活下去，我會去求孟婆將她靈魂安放到待我歸來那一天。”
“離月，孟婆又豈會次次如你所愿？”
“我自會有辦法。”薔薇望著遠處。
“我知道，你每次去求孟婆都是用你的修為去換，可是你又有多少修為任你這樣去換？我心疼。”
“無妨，我本就一葉花瓣，又何須在意修為呢，我倒希望有一天能變成一葉花瓣，隨你而去……”
他不再說話，也不再阻止，因為她不知道，她的每一次修為交換，其實都是他在背后幫的忙……不然真如他所說，她這修為又有幾次可以交換？
奈何橋邊，“薔薇，你又來交換修為了嗎？”孟婆頭也不抬地說道。
薔薇點頭，既然孟婆都已知曉，她也不用再多說什么，“不過，這一次，孟婆，可否給我些彼岸花的種子？”
“哦？你要用這些種子做什么？”
“這一次歷劫，我想在人世間種一些彼岸花……”
“僅此而已？”
“是的，孟婆。”
“好。”孟婆給了她一包彼岸花的種子，“不過我要提醒你，這是你最后一次可以交換修為了，這一次之后，興許你……”
“值了。”薔薇轉身，前往女子所在的朝代。
她離開后，上弦出現了，“你愛了她幾世，值嗎？”孟婆頭也不抬。
“當然，能夠這樣陪在她身邊，足以，從她修煉成人形的時候，我便知道，她這一生，只為花而綻放，她喜歡一花一世界，單純地在自己花的世界里暢游，可惜，她既是妖，總會招來不少花妖的嫉妒，花間之妖，除了她能種出世間最美的花外，再無第二人，她所種的花都是用來幫助人世間的點點滴滴，孟婆你可知，在接龍棧外，有一片花海，全是她種的，那里的花常年綻放，所以接龍棧才能成為一個眾妖向往的地方……”
“只是，她以為她每一年的七夕歷劫都是她在用自己的修為去交換，實際上卻是……”
他笑了，“其實她什么都知道……”
孟婆驚訝于上弦的反應，難道每一年的歷劫，薔薇都知道是上弦在用自己的修為去替她嗎？
“孟婆，謝謝你，相信這一次之后，我便可以留在這里為你撫琴了。”上弦笑道。
從萬千年前的捉妖師到后來的點點滴滴，上弦已能撫得一手好琴，孟婆甚是喜歡，畢竟冰冷的黃泉路上，她有些孤單，她對上弦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但是她心里清楚，上弦的心里只住得下一個人……
薔薇來到女子病榻前，看著她發白的嘴唇，薔薇俯身，將她扶起，“你好些了嗎？”給她喂了一些水。
女子以為是回光返照遇見了仙子，也確實，她眼前的人就是一個花妖，渾身散發著花的香味，她點點頭。
“這樣毫無期限地等他值得嗎？”
女子點點頭，對于她而言，每一天的希望就是等待，“我相信他會回來的，只可惜我這身子……”她緊緊抓住薔薇的手，“仙子，能幫我傳達幾句話給她嗎？”
薔薇點頭。
“若是他哪天回來了，替我告訴他，我愛他，只是今生怕是要負了他的情了，讓他一定要幸福。”
“若是他變心了呢？”
“也希望他幸福，畢竟我什么都給不了他……”她咳嗽著說道。
“但是最苦的一段日子是你陪伴他過來的……”薔薇有些激動。
“可能是我與他有緣無分吧！”她緊緊握住薔薇的手，那手心的溫度越來越涼，薔薇知道，她大限已到。
“我答應你。”
女子終于如愿地閉上了眼睛，她是笑著離開的，眼角處還有一絲淚水……
女子離開后的一個月內，薔薇在不遠處修筑了一座花塚，將她葬在花塚之中，并在她的住處修了一座花園，名為一花一世界，一情一別離。
在花園的旁邊，有一間小房子，是用花瓣修筑的離月居，薔薇便在此住了下來，她望著院內的花兒們，她以為她這次歷劫不過就是為了幫女子傳達一句話而已，然而，誰又會知道接下來薔薇所要經歷的是什么？
好在這個村子里的人都已離開，所以女子生病的那段時間，才會只有她一人，守著空空的村子……這樣也好，對于薔薇而言，就是要這樣的清凈。
她將彼岸花種子種在了花塚的周圍，偶爾她會在離月居外賞著花，等待的日子確實有些煎熬，她不知道那個女子是怎樣度過的，她突然有些想念在客棧的日子了，“也不知道這次我等來的會是什么結果？是負情還是？”她自言自語著。
薔薇難過的是每一次歷劫都不是她自己，而是為別人而歷劫……她要看著人世間的情愛離別的場景……這樣的劫比自己親身經歷還要痛。
又是三個月，薔薇來到花塚前，“半年了，也許他早就在京城為官了吧？興許守著另一個女子了吧？”花塚周圍的彼岸花竟然盛開得嬌艷，然而花與葉終究不相逢吶。
忽然聽得離月居外有聲音，薔薇轉身來到離月居外，門外站著一個男子，眉清目秀，如果沒猜錯，應該就是女子所愛之人吧，“請問你找誰？”
“我，我找君兒，她，她在嗎？”
“你就是君兒日日夜夜盼望的那個人？”薔薇瞥了他一眼，看著倒像是老實人。
“我，我，有些事耽擱了……”男子吞吞吐吐地解釋著。
“你見不到她了。”薔薇說完正要關門。
“她怎么了？”男子略微有些著急。
“她死了。”薔薇淡淡地說道，“你知道嗎？如果不是因為我恰巧路過此地，興許她的死沒有人會知道了吧？”
“我，能看看她嗎？”
薔薇沒有阻攔，他來到花塚前，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對不起，君兒，我來晚了，我，我，對不起，這么久沒有回來是有苦衷的，當年我去趕考，一舉中了狀元，本想圖個小官回來就娶你，可是……”他后面沒有說下去，這樣老套的情節薔薇猜都能猜到了。
“如果你不在意官職，又怎會長留京城？只怕是迷了公主的姿色了吧？”薔薇靠在墻邊說道。
“我，我對不起君兒……”奇怪的是他沒有反駁，只是一味地說對不起……
那日后，他天天來君兒的花塚前，有時候坐在那里，便是一天，薔薇也拿他沒轍，直到她的出現，那人出現的時候是直接推門而入的，一看就是大小姐脾氣，“你誰啊？”薔薇攔著她。
“要你管，我是來找我夫君的，父皇說了，要他馬上回宮。”
“果然是迷了公主的姿色了。”薔薇冷哼了一聲，“可是，他的心里似乎沒有你呢！”
公主回頭，就這樣看著薔薇，她想一巴掌打過來，被薔薇給攔了下來，“怎么，想打我？那也要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了！真不知道他看上了你哪一點！”
“你，你！夫君……她誰啊？”
薔薇本以為男子會拉著公主離開，沒想到他不但不理她，反而將她推倒在地，“你現在都看到了吧？她已經離開了！你還想怎么樣？”
他的反應倒是讓薔薇大吃一驚，“看到了沒，他不愛你！你還是滾回你的皇宮吧！”薔薇擺出了一個請字。
“你，你們！你們等著瞧。”公主氣得跑了出去。
“你既然不愛公主又為何要娶她？”薔薇問道。
“我心里既然已經對君兒許下諾言，又何必將愛給到別人？我以為去京城謀個一官二職回來就可以給君兒幸福的生活，可誰知皇上將我軟禁了起來，他要我娶公主，只因為公主看上了我！”
“你可以拒絕啊？”
“可是他們是以君兒為要挾！”薔薇第一次看到他哭，“我是真的沒有辦法，但是我可以保證，我和公主成婚以來，我一次也沒有做出對不起君兒的事情，只是我來晚了。”男子頓了頓，“謝謝你照顧君兒。”男子鞠了一躬。
“君兒離開前讓我告訴你一定要幸福，她一直愛你。”
男子突然蹲了下來，抱頭大哭著，“一花一世界，一情一別離，今晚，我可以讓你們倆再見上一面，算是最后的離別吧！”薔薇淡淡地說道，然后轉身離去。
男子跪在那里，久久地磕著頭，“謝謝謝謝……”
那一夜，星光特別明亮，薔薇來到花塚前，閉上眼睛，那彼岸花似乎感應到了什么似的，全部閉合了起來，慢慢的，君兒來了，那是薔薇和孟婆的約定，“你們好好珍惜最后一次相見吧！”薔薇將時間留給了他們兩個。
“君兒……”
他們相擁而泣，“能夠再見到你真好。”
“是啊，仙子給了我一次與你離別的機會，我已經很滿足。”君兒說道。
“仙子？”
“嗯，我已離開人世間，是她留了我一絲氣息，我才能見到你……”
這樣的結果，挺好，至少他沒有變心，可是為什么她的心此刻還惴惴不安呢？總覺得今晚有事要發生，那公主這么回去了，定是不會罷休的，果然，她帶著侍衛來到離月居，“給我把這對狗男女拿下！”
“誰敢？”薔薇走出來，“這里豈能容你這樣撒野？你以為這里是皇宮嗎？還有請你嘴巴放干凈點，什么狗男女？要說拆散別人的人，應該是你吧？”
“你，我不跟你多說。”說完，公主忽然拔出腰間的短刀，在薔薇毫無察覺的情況下刺入了她的心臟，薔薇怎么也沒想到這刀竟然能傷到她，她能感覺的到這刀并非人世間所有。
“你，你哪里來的刀？”
“我為什么要告訴你，你不過就是一個妖罷了，還在這里裝清高，你們幾個，把她給我抓起來！其他人跟我進去！我倒要看看里面在裝什么神！”
“仙子出事了，我要去救她。”君兒說道。
“我去吧，你躲起來。”
他往外走去，正好與公主撞了正著，“喲，心虛了啊？”
“你把她怎么了？”他看著倒在地上的薔薇，一地鮮血。
“孟婆，我要去救她，這樣下去她會灰飛煙滅的！”上弦急了。
“這才是她的劫，是劫就得自己去化解。”
“可是……”
“給我搜，什么一花一世界，一情一別離，統統給我燒了！把他帶走。”
公主不知道哪里來的刀，興許她認識了什么捉妖師或者巫師……
那一刀將薔薇傷得遍體鱗傷，公主將她與他關在了一起，她要在明日午時為這對狗男女行刑。
“咳咳咳……”
“你，你沒事吧？”他擔心，卻又無能為力。
“怎么，你是怕我嗎？”薔薇冷哼著，“公主說得沒錯，我是妖，我是一只花妖，只是我見她可憐，才將她的靈魂給留了一絲。”
“我不怕你，只是我沒想到公主變得這樣厲害，你既是妖，公主不過一個凡人又怎能傷的了你？”
“是巫師。”忽然君兒的靈魂飄了進來，“我看到了，公主身邊有一個很厲害的巫師……”
“你來這里干什么，趕緊離開，如果被發現了，你就不能再輪回了。”薔薇呵斥道。
“姐姐，我不能讓你因為我們而受到傷害。”
“我沒事的，你趕緊離開這里，相信我，如果你還想再見到他的話，就相信我！”
他看著君兒離開，卻又不知道該說什么好，“對不起，都是因為我，現在將你也牽扯了進來。”
“你就別自責了，不就是個巫師嘛，我沒事。”薔薇裝作淡定地說道，其實她傷得很深，那一刻她終于知道，這一次歷劫原來是如此。
不一會，有人拿著圣旨，說是她蠱惑了他的心，于明日正午斬首示眾！
“你說好笑不好笑，呵呵……”
“對不起。”他一直說著對不起。
“算啦，這是我自己的劫，放心吧，他們傷害不了我。”
他知道，從他在離月居外看到的那攤血他就知道她傷得很重。
次日正午，薔薇和他被綁著，只等一聲令下，便可人頭落地，但是薔薇卻一直笑著，她終于看到了那個巫師的真面目，不過一只樹妖罷了，曾經和她結下了梁子，沒想到會在這里相見。“別來無恙啊，千年未見，你修為倒是增進不少，我真不該當時放了你！”
樹妖當做不認識，慫恿公主，“公主，依臣所見，不如趁早斬首了吧！這妖再說胡話的話，定會擾亂人心！”
“巫師，你說的對，來啊，給我行刑！”
薔薇閉上眼睛，等待著頭落地的感覺，可是許久都沒有，她睜開眼睛，是漫天的彼岸花，行刑的那兩個人怎么都砍不下去。
彼岸花漫天飛揚，弄得他們睜不開眼睛，彼岸花將那個樹妖給包裹了起來，“放開我，放開我！”一會兒的時間，只留下一灘青色的汁液，嚇得公主連連后退。
薔薇和他身上的繩子也都解了開，“公主，我是妖，可我從未傷害過誰，你知道為什么你的刀能傷我嗎？你以為單單一個巫師就可以傷害我嗎？那刀上有毒，既傷害了我，也傷害了你，只是你沒有感覺到罷了！樹妖靠吸取人的精血而活，他是看上了你的精血才靠近你的！”薔薇遞給公主一顆藥丸，“吃下它，不日便可以解了你身上的毒了！”
“你為什么要救我？”公主看著她。
“在愛情里，沒有誰對誰錯，只能說這一世你和他有緣無分罷了！放他離開吧！”
那一刻，公主終于明白一花一世界，一情一別離的道理了，她走過去，看著他，“你去吧，我放你離開，如果有來世，可以愛我一次嗎？”
他笑著，“來世誰也不知道，我希望你幸福。”
離月居內，他守著一片花海，還有君兒的花塚，他和君兒最終還是離別了，雖然離別時依依不舍，但是他也希望她幸福，能夠歷了劫，又成了她的愿望，薔薇終于松了一口氣，只是那傷，有些深。
“愿你好好守護好這離月居，興許有一天，你們還能再相見……”
“謝謝你……只是你的傷，真的沒事嗎？”
“我沒事，那么，就此告別！”
“離月，謝謝你。”他猜她應該叫離月……
回到接龍棧的薔薇噗的一口血吐了出來，倒在了門口……
她醒來已經是一個月以后了，“是你救了我？”薔薇看著上弦透明的身體說道。
他沒有說話，“你的身子尚未恢復，還是先好好休息吧！”
“上弦。”薔薇想拉住他，卻發現他的身體在慢慢消失，“你？你這樣為我做不值。”
“你好我就好……孟婆說了，每年的七夕，由你用花瓣搭橋，讓君兒和她的愛人相見……”
“那你呢？我不許你離開。”可是已來不及，他為了救她，幾乎用完了最后那點修為，最終化為一根樹枝，落入她掌心。
一花一世界，一情一別離，成了別人，失了自己的情，薔薇將樹枝做成發簪，帶在頭上，寄情相思吧！歷劫歷劫，終究還是劫了自己的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