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子禾
指縫里紅色的番茄醬汁,蘇菂舍不得擦掉也舍不得洗掉。想要快樂,要么把能力調到最高,要么把欲望調到最低。現在的蘇菂,就像是滿足于進食的快樂的單細胞生物一樣,把雙手正過來,背過去看透過蒼白的指甲,對著光線照進病房的方向,入神地欣賞著那一點點番茄色的殘留。那么容易消逝的東西,只要多存在一刻,蘇菂嘴角的弧度就少一絲苦澀的味道。
愛情,嘗到盡頭終歸是五味陳雜。在這一路上,蘇菂不斷地失去了她所愛的,最后只留下一句:不懂得的,請不要輕易靠近。
沒有他的日子里,孤獨迫使蘇菂盡可能地忘記事實,蘇菂也的確在接下來的日子里,沉迷于王者榮耀,不可自拔,也用尊貴鉑金的戰績,試圖刷洗現實中揮之不去、深入骨髓的苦。
扔掉所有苦咖啡、純可可的蘇菂,在準備一并扔掉抹茶粉的時候,到底還是猶豫了片刻,賭氣地把“原諒色”粉末都混進了可樂罐頭里,一口氣灌下去。
作為可樂重度患者,蘇菂也曾經熱衷于嘗試無糖的零度可口可樂,在追陸哲的時候更因為對可樂甜度含量的不滿,強行把一扎扎的罐裝可樂都換成了瓶裝的零度。可是
實在是太!難!喝!了!
又是一個注定孤獨的夜,沒有星光璀璨,沒有蟲鳴清脆,安靜到窒息。蘇菂猛地打開了第二罐可樂,里面的可樂就噗噗噗的冒泡,像是在真空包裝中窒息很久之后,突然能呼吸到了新鮮空氣一樣,拼命地沸騰著,燃燒著。
喉結滾動,罐底朝天。
等再睜開雙眼,蘇菂忍不住哼著口哨的調調,來了段solo,以慶祝這種重新找回自己的感覺。
在蘇菂心目中可樂完完全全是治愈系的最佳伴侶。
仿佛帶著圣潔的光。
更別說幾乎每一個夏天,自己都是喝著可樂度過的。
每當蘇菂心情煩躁、事情很多、情況復雜的時候,一罐可樂,帶給蘇菂的不僅是舌尖與喉嚨的冰爽,更是一種把自己汽化再升華的靈魂洗禮。
特別是蘇菂想起克里爾的那句“生活啊,是比所有物體更沉重的重荷”的時候。
這些不斷升騰翻滾著的氣泡,簡直是最珍貴的可以放空自己、讓靈魂飛起來的瞬間。
蘇菂忍不住翻出了那本父親送她的十八歲生日禮物:《里爾克詩選》。
蘇菂此刻挺直了背,微昂著頭,仿佛獨自站在舞臺的中央,
四周黑暗,只一束光打在她身上。
陌生的提琴,你可在追逐我?
在幾多遙遠的城里,
你孤寂的夜已對著我孤寂的夜述說?
演奏你的是一百人?或是一個?
所有的大城市里不都有一些人,
他們缺少你就定然會迷失在江河?
可為什么你總是找上我?
為什么我總有這樣的鄰人他們怯懦地強迫你唱歌,
強迫你講:生活啊,這是比所有物體更沉重的重荷。
幾乎已經背下來的這首詩,蘇菂讀到最后一句,一滴眼淚還是緩緩滑落在她的臉頰。
詩集空白處密密麻麻寫滿了字,有父親年輕時寫的,也有他工作結婚后、遍嘗生活之味的回憶和懷念,當然,蘇菂也添過幾句的。甚至,她還偷偷對比過媽媽的字跡,每每讀到細膩如斯的情感,蘇菂總是帶著懷疑的,望著生活中處處粗糙大條父親,蘇菂的懷疑更深了。只是此刻,蘇菂不在細分,去辨認那是誰的字跡了,一邊念,手指一邊模仿拉提琴的動作。
當年我在漫步校園的時候,偶然迷路在街頭聽到了大提琴演奏,那時候綠茵如璧,陽光稀松,我很想去探究那里的故事,但還是停下了腳步。
但夏夜,似乎更適合小提琴的音色。
想來里爾克在夜里聽到的琴聲,其實不是真實的琴聲吧,是自己的心瓣交顫的微鳴,是夜對夜的傾訴,是孤獨者和孤獨者的交談。
提琴所唱的,是里爾克對于生活的思考,對于白晝所扮演的不自由角色的的反抗。
第一次看的時候看到“生活是比所有物體更沉重的負荷”,只覺得這是一種抽象之美,因為生活不就包含了所有的物體嗎?慢慢才知道生活不是包含著所有的物體,它作為一個單獨存在的概念就已經很沉重了,而最沉重的是你賦予它的態度,無處逃離。
蘇菂放下詩集,放在窗前。
風吹影動,仿佛有藤蔓在窗外瘋長。
詩集一下子被風吹到扉頁,上面是蘇菂小時候就聽媽媽念的自己作的詩。
丁香·提琴·夏天
我曾經路過這條巷子
徘徊 徘徊
唯恐錯過你走來的足音
圣湖的底里是冰封的記憶
田園 黑麥田 玫瑰
貓頭鷹 不愿意總是做夜貓子
站在梧桐樹上永遠 瞌睡 瞌睡
我是在哪里 我是在哪里
教堂的大門神鎖深
婚禮依舊在卡農伴奏下徐徐上演
彩色的玻璃窗蒙上深灰
蠟燭依稀能照亮少女的輪廓
我看到的是她昔日的面容
紫丁香無緣就從不盛開
我匆匆 栽種又采摘
因為我心中無限深情
像是幾千把大提琴的獨奏
從車站 山巔 海邊 教堂
不斷傳來
我的眼眶反復濕潤
卻始終凝不成一顆完整的淚珠
不相識的人啊請告訴我為何哭泣
我們曾有過相遇
如今我再次來到這里
微風拂弄我額前的頭發
讓我心頭盛開丁香
可是我記得曾有這樣的提琴鳴奏
讀罷,思念泛濫,終于沉默。一支筆勉強找到的空白,寫下:當時,真的是很夏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