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七點左右,哥哥和弟弟起床,哥哥從壓井里取出一盆清涼的水,洗了一把朦朧的睡眼,坐在棗樹下那個小石墩上等奶奶回來。不一會,爺爺扶著門從屋里慢慢的沿著出來了,哥哥知道他要撒尿了,過去扶他,爺爺嘿嘿直笑,爺爺有著不算很嚴重的老年癡呆,那年他去新疆找大兒子,將大兒子的聯(lián)系方式弄丟了,在街頭流浪了七天,才被當?shù)氐木焖偷酱蟛抢铮驗橹睆拇藸敔數(shù)纳裰揪陀行┎磺宄t(yī)生說是老年癡呆。
太陽升起來了,奶奶回來了,還是扛著那把鋤頭,衣服還算是很干凈,只是腳上的鞋子上有些泥,她還沒有來的及放下肩上的鋤頭,弟弟就跑過去,說餓了,要吃飯。奶奶將鋤頭立在墻根,然后洗了一把臉,去菜園里摘了幾個番茄,給哥哥和弟弟各一個熟透的,他們吃著,吸溜著,仿若這才是人間極品美味。不一會奶奶喊哥哥燒鍋。弟弟不干了,奶奶你咋不喊我啊!說著就搶著去點那第一把火,哥哥懂事一些,讓弟弟劃火柴,麥秸稈著了,哥哥添了一把包谷芯,這包谷芯是哥哥最喜歡燒的的一種柴火,耐燒。
從遠處像這個地方看去,兩顆十幾米高得大棗樹在土胚房的門前右方,樹上有一個喜鵲窩,但是喜鵲不知道去哪了,那個簡陋的煙囪里飄出淡淡的青煙,從那個簡陋的廚房里,不時的傳出哥哥和弟弟的嬉笑,爺爺在石墩上坐著、看著前方不知道在思考著什么,但又好像什么也沒有思考,只是一直坐著,奶奶從破舊的廚房時進時出,一會掂一桶水,一會掐一把青菜,說不出的美妙。不一會,奶奶端出幾個碗,是兩三個看著很不錯的菜放在一個破舊的似乎一碰就會散似的的桌子上,一個饃筐(其實是一種叫饃zhaotouzi,不會寫!)被餾布子蓋著也端出來了,四碗白面稀飯,哥哥拿著幾爽黑不溜秋的筷子,看著黑其實很干凈,只是用的時間長了,才會這個樣子。
一家四口就這樣的吃的簡陋的飯食,卻很幸福。吃過飯,弟弟去找爺爺玩,他們兩個是最好的玩伴,奶奶收拾碗筷,而哥哥跑出去玩了,你一定會好奇,哥哥幾歲了?不去上學嗎?哥哥6歲,弟弟2歲,相差四歲,8歲才能去上學,學校離得遠,太小了跑不動,這是村里人普遍的想法。
弟弟太小不適合到處跑著玩,所以就讓爺爺哄他,他們最常玩的游戲是,一個人拿一個小棍,打架,爺爺腿腳不利索,所以弟弟都是打一下爺爺就跑,爺爺在后面追,弟弟在前面笑,這個游戲一直到弟弟四歲,爺爺病情突然加重,躺到床上起不來了,不能跟弟弟玩了,弟弟也知道爺爺病了,所以他就經(jīng)常陪在爺爺床邊,和以前不同的是,現(xiàn)在拿著柳樹條,這是后面進化的武器,也是弟弟最得意的武器,至少弟弟是這樣的認為的,在爺爺面前表演著他在電視上看到的絕招,有時候不小心打到爺爺,爺爺也只是嘿嘿的傻笑,有時候爺爺精神好一些,還是和弟弟打鬧,爺爺?shù)耐砟暌膊恢劣谔录牛?/p>
哥哥七歲那年,被父母送到了市里的姨姥姥那里上學,所以家里就剩下一個弟弟。家里發(fā)生的什么事情哥哥不知道,有些事情都是多少從大人嘴里聽到的。他知道弟弟6歲了,但是不像他那樣成熟,還是一個愛搗蛋的調(diào)皮鬼,那幾年奶奶除了照顧爺爺?shù)艿苤膺€要照顧地里的莊家。若論奶奶和幾個孫子最親的當然還是弟弟,因為弟弟還不會走的時候就被爸爸媽媽留下跟奶奶生活,就是七年,七年中奶奶的付出可想而知。
也是弟弟六歲那年,爺爺智力完全退化,什么也不知道,就像個小孩,吃喝拉撒都在床上,導致他的那間小屋子都是臭烘烘的,但是奶奶不嫌棄,弟弟不嫌棄,哥哥沒有回去不知道他會不會嫌棄,村里的像爺爺這樣的老人活不過半年就去世了,沒有人會盡心照顧,但是奶奶不同,弟弟不同,奶奶每天換著不一樣的花樣做飯,今天菜團子,明天水煮丸子,后天小米粥,爺爺那幾年反而沒有受罪還胖了幾斤,弟弟在老家上學,每天放學都會趴在那個臭烘烘的屋里,點著煤油燈,寫著作業(yè),還和爺爺說著學校發(fā)生的事情,爺爺頭也不扭就躺到那里直愣愣的盯著弟弟看,有時候弟弟也會說,爺,你別看了,睡一會兒吧!一會就吃飯了。
爺爺病重這幾年幾個兒子和女兒也經(jīng)常回來看,有時候女兒還在家里照顧幾個月,但是他們有自己的生活,每次走的時候都會多少留一些錢,這次爺爺真的病重了,老爺子不行了,找村里的一聲給爺爺續(xù)命,只是想讓他多活幾天等幾個兒女回來,哥哥和弟弟的爸爸媽媽回來了,幾個伯伯,大娘回來了,兩個姑姑姑父來了,幾個孫子孫女,外孫外孫女都回來,一個沒少。當然哥哥也回來了。一大家子圍著土胚房里的老人抹眼淚,他們回來陪老人最后一程,奶奶不在,在另一個屋里睡覺,哥哥想這也許是奶奶不想看著這個陪伴自己一生的人離去,就讓孩子陪著吧!
弟弟也在,在床頭我這爺爺?shù)檬郑瑺敔斠苍S是回光返照,伸手摸摸弟弟的頭,一屋人都在流淚,甚至爺爺?shù)呐畠阂呀?jīng)忍不住的放聲痛哭,爺爺看著一屋子里的人,笑了,突然爺爺急喘氣,不一會,閉上了那雙滿足的眼,若說他最放不下的還數(shù)那個和他打了五六年架的弟弟。后來聽鄰居老奶奶說奶奶那一會也哭了,只是沒有驚動任何人而已,爺爺?shù)脑岫Y很風光,成為了村子里的當時最風光的葬禮。
后來哥哥的爸爸說,不是不想多陪陪老父親,你看看家里的房子,不出來打工行嗎?哥哥漸漸大了也懂了,只是弟弟和爸爸媽媽并不是很親,不是說血緣不親,而是那種感情,你們懂嗎?弟弟上二年級的時候被媽媽接到市里上學,和哥哥一個學校,一家三口擠在一間十幾平方的小房子里,此后家里只剩奶奶一個人,因為老房子太破舊了,幾個兄弟想著是不是給老人蓋個平房?但是在商量著那顆棗樹要不要砍掉的時候,蓋個大一點的房子,奶奶死活不愿意,那棵棗樹從她嫁到這個家里就有了,看著這棵棗樹,她還有些念想。最后在土胚房的舊址上起了一座平房,此后奶奶就自己住在里面了,一個人住一個大房子,爸爸又給奶奶裝了電話,這才有弟弟每個星期非要給奶奶打電話的原因。
每年暑假也是弟弟最開心的,他要回家了,回家見奶奶,也是奶奶最高興的時候,孫子回來了。就這樣幾年后,爸爸在市里買了房子,也曾接奶奶來住過,但是老人受不了,說享不了這個福,還不如在老家守著那幾畝地呢!幾個伯伯想將她接去天津,新疆,生活,都是去住了個把月就堅持回來了。回來守著那個水泥房的空蕩,守著那個很少有人打的電話。
直到弟弟要上初中了,奶奶得病了,重病,大病,能治卻不敢治的病,食道癌。幾個孩子將老人送到上海北京等大醫(yī)院,得到的回復是上了手術臺,老年人可能就下不來了,不敢賭也不能賭。弟弟得知后學習成績直線下降,那幾天弟弟很想奶奶,很想,即使他一直想,那幾天只是格外想而已,奶奶回來住在市里的家里,每天只能吃一些流食,奶奶越來越瘦。后來流食也吃不進去了,只能靠氨基酸續(xù)命,再后來,奶奶看著又要給她打點滴,她就生氣,說想吃飯,天天掛針掛的嘴里吐酸水,還不如死了呢!誰勸也不聽。
姑姑陪著奶奶睡,無意間聽到奶奶的夢話說想華了,華是弟弟,那段時間弟弟的成績從班里的前二十名下降到后幾名,媽媽急,但是又能怎么辦?媽媽知道原因,所以更是打不得罵不得,只能看著,干著急,后來家里打電話說奶奶想華,讓他回來看看吧!弟弟請假,回家看奶奶,弟弟看到奶奶那骨瘦嶙峋,哭了,曾經(jīng)那個能干的奶奶去哪了,怎么變成這樣了?眾人看著都默默走開了,屋里剩下奶孫倆,他們那次聊天聊了四個多小時,從小聊到大,都是弟弟在說,奶奶在聽,就像那時候給爺爺講在學校發(fā)生的事情一樣,講這幾年沒有和奶奶在一起的開心事。
當奶奶問到成績的時候,弟弟沉默了,奶奶知道原因,奶奶就摸著弟弟的頭輕聲說道,好好學習,考個大學,也讓奶奶高興高興,弟弟點頭,那晚在弟弟的堅持下,奶奶又打了一瓶氨基酸,弟弟在屋里陪奶奶住了一夜,第二天回學校了。半個月后,奶奶走了,堅持不在打氨基酸了,家人也不再堅持,老人就這樣去了,走了。這次孩子回來的沒有爺爺去世的時候那么全,但是也很風光。
奶奶走后兩年,門前的那兩顆棗樹也逐漸枯萎,沒人知道原因,樹上的那個喜鵲窩也被風雨打落,里面有一只喜鵲的尸骸,早已干枯,在雨水的浸泡下,開始腐爛,奶奶走后三年,那兩顆棗樹終于不行了,徹底敗落,后來爸爸將棗樹放倒,賣了,又買了一顆棗樹種在那個坑里,那顆棗樹很小,不知道得多久才能長大。
至今哥哥沒有明白的是弟弟在奶奶的葬禮為什么沒有哭?哥哥沒問,弟弟也沒說,我知道奶奶在他的心里誰也比不上,就算是爸爸媽媽也不行。奶奶走后,弟弟最喜歡的水果是棗和番茄,那兩樣是他和哥哥童年最在意的美食。
奶奶走了,門前的棗樹也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