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同名小說節選的一段,有時青春是羞于見人的,那些偷偷的故事只有暗暗珍藏!
那一年,她十六歲,胸口堵得慌,總覺得有一個隱蔽的小人仇恨地與她作斗,不是她看它不順眼,就是小人讓她不爽。芝麻點大的小事都會惹她大動肝火,一會兒自暴自棄,一會兒自命清高,一會兒又自卑作祟。
那時她初中畢業沒有參加中考,而是提前考上了安遠師范學校,學習相對輕松,大家有了更多的閑暇關心學習以外的。師范學校又以女生居多,一大群豆蔻年華的女孩子,嘰嘰喳喳,如花似玉,簡直就是個香粉世家。
她對自我的評價是又矮又胖又不合群,是一只灰色的土麻雀,連丑小鴨也不是,后者好歹出生高貴,總有一天會變成天鵝。其實別人眼里的她皮膚白皙,眉清目秀,健康勻稱,嬌小玲瓏,成績又好。而她卻視而不見,一個勁地給自己差評。
早上睜開眼,耳畔響起刺耳的校歌:安師,農村教師的搖籃!那么雄壯的校歌,她聽來卻隱隱有些悲涼。隨著時間的推移,從快畢業的學姐和老師那兒得到了更明確的答案,安師就是大量培養農村教師的,原則上哪里來哪里去。
為了安撫人心,那個胖胖的校長還給他們新生上了一堂動員課,黑壓壓的禮堂里,坐滿了這些半大的孩子。校長說來說去,苦口婆心,語重心長,循循善誘。她聽來聽去就是一句話:既來之則安之。她想來也非特別的情愿,又怎么安放自己的心靈。
學校里,她仿佛是獨立大隊,女孩子總喜歡三五一群一起去吃飯,洗澡,兜校園,張三長李四短地傳話,比誰的發型新潮,衣服時尚。
她和她們仿佛是絕緣的,有這么多閑工夫還不如去圖書館多看看書,那個圖書館的書太誘人了。還有等同伴吃飯也是浪費時間,磨磨唧唧,一頓飯有吃沒吃半個多小時,而自己一個人吃呢幾分鐘就解決了,又可以省下時間看書,沒有人能理解她。
星期天回到家,看見家里正請蘇北老木匠打造家具,五斗櫥、三門櫥、樟木箱子、八仙桌,母親說眼見她一日大似一日,留著將來給她作嫁妝的。她竭力想要個書櫥,可母親堅決反對,理由是本就沒有幾本書,還不如打造個碗櫥更實惠些。
看著一屋子笨重的家具,她憤懣得快喘不過氣來,這些都不是她所要的,她強烈需要的卻漠然置之。晚上睡不著,她悄悄地起來看書,正看得出神,“啪”電燈被關掉了,說是浪費電,還會壞眼睛。
她氣憤地躺在床上,許久不曾合眼。她曾偷偷在日記上寫下自己各種不良的情緒反應,覺得自己是一頭怪獸,以消滅周遭世界為目的,可消滅了又能怎樣,她也茫然。
這個家就是一座巴士底獄,她要逃離飛出去。那天她像懲罰自己一樣,竟然徒步從家走到學校,整整二十里路,她竟走得很歡暢,想了許多掙扎的思想,唯獨沒有想到累。
一路上想著再也沒有機會讀大學了就掉幾滴淚;想著從小疼愛她的父母怎么就不再和自己心心相印了,不理解她再掉幾滴淚;想著自己為什么都遺傳了父母的缺點,父親炯炯有神的雙眼皮不傳卻像母親單眼皮,母親高高挺拔的身材不傳卻要像父親矮腳虎又掉幾滴淚……
這帳總是要清算的,終于有一天,她提起筆,艱難憤怒寫下:由于許祥云(父親的大名)的矮造成其女兒個子不高(只有一米五二),屬于殘廢級別,許祥云要負全部責任。決定由其賠償女兒青春損失費1000元。備注:由于數目巨大,待日后有錢了,慢慢賠償。
她鄭重其事地在落款處簽上了自己的大名,并一式二份。然后急沖沖找到父親,大聲宣讀,勒令他馬上簽名。父親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看著蠻不講理的女兒一副尋仇的樣子,嘟囔了幾句,拿起筆歪歪扭扭簽下了大名,但心不甘情不愿地聲稱殺了他也拿不出這么多的錢。
她把其中的一份聲明塞在父親的手里,厲色瞪了他一眼什么也沒有說。父親簽名的那一瞬間她覺得自己打了個勝仗,至于賠償款已經是另外一回事了。
平心而論,她是個總體乖巧的孩子勤儉節約,考師范學校也是為了減輕父母負擔,因為師范學校免費食宿,每月還發一定的生活費。她總是能省則省,到了周末必買上一大包的饅頭包子回家,身上也干干凈凈,不像大部分女伴總是帶回一大包的臟衣服孝敬父母。
可是不知為什么,她時常會覺得心空蕩蕩地發慌,卻又無處發泄,也沒人能走進自己的心靈,她只有走進書籍與日記。
日子磕磕碰碰地走來,現在她已經人到中年,有一天無意中在書上看到一句話:青春像一種殘疾,你對世界無能為力,而世界卻對你殘酷不已。她會心地笑了,竟笑出兩行清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