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枚《奇葩說》的忠實粉絲,以及一個曾經在三辯辯位上待過幾年的菜鳥辯手,不得不說辯論賽本身真的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辯論賽本身是不是能夠讓“真理越辯越明”,我實在是沒有辦法簡單粗暴地下定論,畢竟像“應不應該對利比亞采取軍事制裁”和“應不應該延遲女性退休時間”這一類題目,本身就已經可以向下深挖,養活好多專家教授了,一個小時的比賽就可以對此給出圓滿回答?我自己都不信。
我們從來不會覺得校內正式辯論賽的題目有趣,但是我們也從不否認辯論賽本身是一種非常有趣的事情。每一次懷著“上帝啊請眷顧我”的心情去抽簽,往往抽到的都是“完蛋這回死翹翹了”的題目。然后我們會開始瘋狂地查找資料、隊內推演和彼此支持,通宵那是家常便飯,通宵之后,看著從幾百份材料里濃縮出的三辯手稿,那種喜悅,你拿一萬分炸雞啤酒來換我也是不愿意的。
最有趣的地方還在于,我們還和老頑童周伯通學了一招,叫做雙手互博。為什么呢?
因為要知道對方會質疑什么,我們才可以準備的萬無一失。每當這時候,小心臟里的兩個小人就開始各就各位,你一言我一語,你攻擊我防守,一直到己方論點被佐證完畢,這次“精神分裂”才算完成,我們就可以從雙手互博的走火入魔里恢復成正常人狀態了。
不過我一直以為辯論賽是現代才開始的事情,至于雙手互博、自我質詢、辯論秘笈等,更應該是最近一段時間辯論賽體制日益完善才開始出現的招數,萬萬沒想到在翻《世說新語》的時候,居然發現了老前輩們!請受晚輩一拜!
《世說新語》里,參與辯論賽的人有民間高人,也有朝堂名臣,有的一辯成名被尊為“最佳辯手”,也有的一度落敗而心有不甘,林林總總,讀來有趣的很,沒想到賽后對辯題和戰績耿耿于懷的,還真的不只是我等平民百姓而已,這樣一想,反而釋懷了呢。既然被我發現了,那就列一列他們用過的招數,來給以后打辯論賽的同學取材一二吧。
指點一:菜鳥進階,必讀辯論秘笈
昔有莊周夢蝶,不知周之夢為胡蝶與,胡蝶之夢為周與,《莊子》《老子》這一類書便也和佛家經典一起,成為了魏晉時期文人于室而辯的必讀書目。如果是天賦異稟的辯論奇才,那么讀完就可以出神入化,如果是毫無基礎的辯論菜鳥,那么讀完就可以隨眾人一起談論一二了。
諸葛厷便是這樣一位年輕聰穎的小天才,年少時雖然不愿意認真讀書,卻在和大咖王衍過招的時候不落下風,連王衍都不由得承認后生可畏,天才超絕,如果能夠稍加研習,一定能夠越于常人之上。書中的記載直接省略了諸葛厷讀書的艱難險阻,調快進度條,徑直說了結果。諸葛厷讀完《莊子》、《老子》之后,再去與王衍辯論的時候,便已經能夠一爭高下了。
遙想當年,被我們院隊隊長招收入隊的時候,我們手中的秘笈可是只有薄薄的幾張紙,上面寫了種種不可思議的邏輯,我們一度看的如墜云里霧里,只有在之后觀摩實戰的時候,從對戰過程中才能略微曉得一二。如果當年,我們也有這樣的辯論秘笈,那是不是就能夠拿到校賽冠軍,走出國門,一闖江湖了呢?
指點二:胸有成竹,必會左右互搏
當年在看金庸所著的《神雕俠侶》的時候,所謂“風陵渡口初相遇,一見楊過誤終身”的遺憾倒并不是留有最深刻印象的片段,至今讓我無法忘記的居然是周伯通自創的左右互搏術。那幾天我可是一直用左手畫圓右手畫方來著,可始終是圓不成圓,方不像方,以至于我始終好崇拜小龍女和周伯通。直到我們自己開始打辯論,也化用了此招,這一招才開始走下神壇。
當我發現開創“正始之音”的王弼居然也會這招的時候,突然有種千載而下得遇知音的感覺。他在參加禮部尚書何晏組織的辯論賽時,還不滿二十歲,連冠禮都還沒有行過,比起在場的那些清談老手,只算是個羽翼未豐的雛鳳。何晏知道他的名氣,便將自己知道的最精妙的玄理一條條地復述給他聽,還擺出一副“這可是最高深的玄理你肯定駁不倒我”的肯定姿態。
然而,王弼卻真的當著眾人的面,一條條地駁難回去了。不僅如此,他還將左右互搏用的爐火純青,饒有興趣地自問自答了好幾輪,每一輪都能夠將在座諸位說的啞口無言,只能嘖嘖稱嘆。我仿佛看到一個在家已經將玄理玩轉得像手中核桃的少年,高揚著頭,放出睥睨眾生的神采。
前輩在此,請受晚輩一拜。好想穿越回去看看你的腦回路,請教一下你的思維模式,然后借鑒借鑒,沒準兒就能醍醐灌頂了呢。
指點三:言簡意賅,漸入高深境界
如今辯論界的老僵尸——黃執中,便是以語言極具感染力而出名,并開創辯論學派“新劍宗”的辯論界傳奇人士。無論場面如何艱難,黃執中在場上總最后一個壓軸發言,氣定神閑的一句“來”,就能讓你踉踉蹌蹌地撲過去洗耳恭聽他的結辯。他尤其擅長抽絲剝繭,將普通辯題中蘊藏的潛在意義展現到觀眾和評委面前,讓你靈犀一閃,驚呼“原來如此”。
其他的招數,諸如借力打力、移花接木、順水推舟、攻其要害,后發制人等基礎技巧,則早已經被黃執中化在了每句話里,如羚羊掛角不露痕跡。
壓軸、清晰、高深······這些特點在謝安的身上也曾經被表現的淋漓盡致。魏晉時期的辯論界大咖們曾經都聚集在王濛家,準備展開一場友好互助的辯論。支道林、許詢等人率先發言,各抒己見,在大家都結束陳詞之后,謝安才站起身來做了一個四辯辯手的結辯陳詞。他先不失風度地粗略反駁了大家的觀點,又洋洋灑灑說了萬余言自己的意見,不僅文才秀逸,還對氣概有所寄托。場上風度瀟灑,長篇結辯脫稿而成,并且做到升華觀點,并說服在場眾人,這不正是當代對四辯的最高要求么。
連以辯論老僵尸自稱的支道林,都不由自主地起身贊美了謝安,并賜予“最佳辯手”稱號。好吧,其實當時并沒有最佳辯手這么一說,但是支道林的確是以“一往奔詣”四個字,點明謝安的清談已入高深境界,佳妙無比。
論如何打好一場辯論,如何成為一名合格的結辯辯手,看來還是得和謝安老前輩學上一二,再行切磋。
指點四:云卷云舒,看開比賽結果
就算對戰的辯論隊實力不變,辯手不變,在不同的辯論賽賽制和不同的評委面前,還是可能得到輸贏不定的結果,所以打慣了辯論賽的人,實際上是能夠在盡力而為之后,對輸贏一笑釋懷的。所謂相逢一笑泯恩仇,對決的辯論賽雙方也會在比賽結束之后,就握手言和,如果有不清楚的問題,那么就妥善聊開咯。
如果因為一場比賽輸給了對方,便從此視其為洪水猛獸,誓要奪回失去的面子,那未免太沒風度了?,F實生活中我倒是沒有親眼見過,然而《世說新語》里面卻真的有這樣的人,也是讓我大開眼界。
于法開和支道林都是東晉高僧,在佛理上也各有千秋,一時之間呈現佛門雙璧之勢。在世人都偏愛支道林的時候,于法開的心理便不平衡了,雖然已經遁入空門,卻依然放不開俗世名利。他趁支道林在會稽開《小品經》專題講座的時候,專門派了弟子前去砸場子,還在弟子前去之前,親自教他如何駁斥非難,誓要讓支道林當場被駁倒不可。他的弟子也真是乖巧,便順師父的心意前去宣講現場,認認真真地做起了問問題砸場子的事情。支道林哪會不明白,在最后對這位弟子點明:“你何必受人指使呢?!”
對啊,我也想問一問那位站在弟子身后不親自露面的于法開:你何必耿耿于懷呢?!就算耿耿于懷,心有不甘,大不了約上支道林,公開論辯較量就是了,輸要堂堂正正地輸,贏也要光光明明地贏啊,躲在后面指使別人當你的傀儡,算什么得道高僧。打辯論的大咖們可從來不這樣,知道什么叫坦蕩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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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三招算是技巧型,最后的指點則是心態方面咯。其實辯論一事古來有之,也并不局限在嚴格的辯論機制以內,那些盛唐之時關于承繼大統的討論,那些宋朝之時有關教育政策的廷議,還有我們今天寫到的魏晉清議,其實都是辯論的變體。那些有趣的內容,也因為參與辯論的人的不同,而衍生出有意思的故事或是無可奈何的歷史。
然而,無論如何,辯論本身并不是無謂的口舌之爭,它作為焦點被提起,一定是因為在問題的背后,有著超越“有趣”二字的現實意義,有著需要被撥開云霧才能看見的事理。
真理能否越辯越明?我不知道,但是如果能夠在辯論的明暗空間里不斷地思考下去,多翻幾本書,多請教幾個人,多思考來龍去脈,多查找事實真相,也許有一天你會看見前面那顆叫做“真理”的星辰,就在不遠處閃著微光,伸手就可觸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