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遇見燕子的時候,還只是十五六歲的樣子,彼此都有點看不順眼,我覺得她怪,她嫌棄我吵,唯一共同的大概就是我們都對身邊的人和事漠不關心,更準確地來說,假裝不關心。就這一點,讓我倆莫名其妙的成為了朋友。我看不上她的朋友,覺得她刻意討好,她也看不上我的朋友,覺得都是假正經。常常為此吵得不可開交,卻也神奇的繼續當朋友下去。她算是我朋友中的一個異類,我內心陰暗表面陽光,朋友也都是積極向上三觀極正的好青年,那些見不得人的小心思特別樂意和她分享,大概是因為我覺得反正我再奇怪在她那也算是個正常人。
高考結束的第二天,終于擺脫乏味無趣的高中生活,我倆約著去劃船,在一個小公園里,租了一條藍色的漆開始剝落,露出的鐵皮已經生銹的小船,別人都是開著小游艇,最差也是腳踩的鴨子船,就我倆,劃著原始的船漿,在水里一圈圈地轉著。興致來了,光著腳丫在水里打著節拍,不談人生,不談理想,不談未來的道路應該怎么走,就這么愜意又毫無意義地劃了一個下午。我想再也找不到一個人陪我這樣消磨時間了。當時我心中涌起一陣悲傷,這可能是我倆最美好的時光了。
然后各自上了大學,我忙著戀愛,她忙著和室友較量,再后來我失戀,她徹底和室友鬧掰,于是在雙方都不快活的情況下,我坐二十多小時的綠皮車跑到東北去看她。在漫天冰雪里我倆逛了哈爾濱的中央公園,去了極地館看了企鵝,在此期間因為對友情愛情家庭這種可以泛泛而談的東西爆發了劇烈的爭吵。她說我自私,從來不曾真正關心別人的想法,我說她極端,根本不看別人好的那一面,雖然不歡而散,但我以為我們會和好,和當初無數次一樣。她最后一次聯系我,說,和一個很喜歡的男生分手了,男生不肯見他,她畫了精致的裝,踹了把刀在懷里等在那個男生樓下,逼著男生說出分手的理由。我把她狠狠罵了一頓,戀愛這種事怎能勉強,哪怕你把心掏給他,他也不會喜歡你,何必自取其辱,把自己搞的這么狼狽!她聽后沉默了好大會兒,說:那你當初呢,分手時連我這種質問的勇氣都沒有。我霎時覺得心里堵得厲害,果然最親近的人知道如何傷你最深。我不能原諒。
我一直等著,等著她跟我說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太傷心了,然后我會繼續生氣,等著她陳述自己的罪大惡極不可寬恕,再好好數落她一番。我一直等著,等著,等到后來跟自己說:哼,我朋友這么多不差你一個,想絕交就絕交誰稀罕!再次有她的消息,是她哥哥跟我說,她病了,大四被父母帶回家看病,進的是精神科,偶爾會在家里大哭大鬧摔東西,吃了藥會很乖很聽話。我才意識到原來那個不能被原諒的人是我。就像她說的,我這么自私,根本沒真的關心過她,連她病了都不知道,回頭想想,她很多極端想法出現的時候就已經是明顯的征兆了,我就在她身邊卻視而不見,她把我當唯一的無話不說的朋友,而她需要我的時候我卻什么都不知道。
等五年同學聚會的時候,我見到她,輕輕打了聲招呼,再無其他,似乎我們從未做過朋友。她胖了,身上少了戾氣,少了那種橫沖直撞不狀南墻不回頭的韌勁兒,整場聚會就安靜地坐著吃菜,偶爾和旁邊的人說一兩句話,直到最后都沒看我一眼。我應該走過去,抱抱她,說聲對不起,可是我沒有,我還是一副嘻嘻哈哈和其他朋友高興聚會的樣子,我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心理,也許是害怕,也許是羞愧,更多的可能是不能面對自己和她,也許我本來就懦弱至極。
無數個想起她的晚上,眼淚都會掉下來,想問問她好不好,卻又在第二天失去了這份勇氣。我希望生活能對她好一點,對那個曾古怪精靈渾身是刺的少女好一點。而我,也不會原諒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