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的胃一直不好,念小學那會兒就有了,一路隨著我好多年。
97年高考前夕,我被成堆成堆的試卷練習折磨得胃穿孔,躺床上吊了一個禮拜的點滴。正經事兒沒干,倒是把老爹古龍書里的楚留香、陸小鳳研究了個遍。
不過我的成績歷來拔尖,放榜那天,隔著里三層外三層的圈兒,跳上幾米外的花壇踮著腳尖伸長脖子,遠遠兒地就看到紅榜第一排熟悉的兩字。
報道前一晚,我吃壞肚子,半夜拉了好多回,可還是用僅剩的一點點力氣拖著及腰的行李箱,滿懷熱情地撐到中國人民公安大學。
公大是男女生比例嚴重失調的學府,162cm、47kg的矯小身材輕易就被淹沒在千千學子中,但這絲毫沒影響我人小志堅的夢想。
宿舍里有個叫丁如的女生好像不太喜歡我。每當收到家里寄來的一堆進口零食,或者是媽媽捎了條gucci的圍巾,準能聽到她的冷嘲熱諷。也難怪,女孩子嘛,有點小心眼是正常的。我倒是從來沒上過心,也不在意她是什么來頭背景。倒是我的家庭條件十分優渥,也許這就是她不喜歡我原因之一!
沒想到她一直把我當成假想敵,事事處處較著勁。
我自小就要強,從小到大不論科目,都沒給過別人第一名的機會。
進入公大,我的文化課成績始終穩坐釣魚臺。因為天生瘦小,細胳膊細腿,食量還不大,體力跟不上自然成為我最大的困擾。射擊、擒拿格斗、查緝戰術這些專業課程體能是基礎,特別是射擊課,想要穩準,練是唯一王道。
為達優,我必須下苦功夫。每天早課前練4到5組的1分鐘持槍姿勢,操場圈跑2000米,15斤重吊臂練習每天8組,模擬各種射擊訓練……
北京的夏末初秋不比南方,太陽落了山,起風就颼颼的涼。我從來都是怕熱的,轉季這段時期,正趕上畢業前學校快節奏的體能測試和實地勘察。胃病頻發,白天的體能課幾乎都是硬撐著上完,每晚更是痛得背上冰冷,額頭冒汗。
不巧的是,有一天半夜,我正攣縮起整個身體,窗外響起急促的警哨聲。緊急集合令是不得請假的,硬著頭皮忍著痛跟隨大伙一路小跑到操場上。
教官布置機密任務:一男性犯罪分子,6小時前從大沙坪監獄越獄。因早年參軍,有販毒的前科,被列為公安部一級通緝犯。此人身手不凡、出手速度極快, 危險性極高。初步判斷此犯正朝我校方向行來,已布控30公里全力抓捕……
山路的顛簸似高速運轉的電鉆,一下一下,時不時地戳著脊梁骨。我強忍陣陣灼痛裝在不透氣的作訓服里,隨著車身起伏痛苦煎熬,滿臉細密的冷汗幾近將身體淹沒。丁如像是也不忍看到我這般痛苦,遞來一盒胃藥:“你這狀態如何執行任務?吃藥就不疼了。”我想都沒想抓過來吞了下去。
車還沒到山頭,剛才如下地獄的痛感已全然消失。我恢復點精神坐直身子,用眼神向丁如表示了感謝。……電臺里傳來教官收隊的指令,原來這是一場集訓演練。
回到宿舍,天已蒙蒙亮。我睡意全無,胡亂洗了把臉正打算晨練。門口看到丁如,“剛才真是謝謝你!”又一次鎮重地感謝,換回丁如一個友好的微笑。
其實,她昨晚的關心讓我心底生出了一絲暖意。面對真摯的笑容,竟有些無所適從。我搖搖頭,堅信是自己的清高才把她拒于千里之外。
這事過后,我和丁如由從前的死對對變成了好姐妹,盡管所有人都對我倆能冰釋前嫌感到驚訝萬分。
畢業前夕,學校高強度的體能訓練讓我消耗大部分體力,反應也遲鈍呆滯。看著鏡子里面色灰黃、雙眼下凹的自己,竟變得如此陌生丑陋。
我漸感力不從心。
我把這些壞情緒轉述丁如,她耐心地安慰我。即使面對我激動時的無端暴躁,也仍舊溫柔相伴。她鼓勵我放松身心全力迎考,面對如此優秀上進的丁如,我羞愧無力。
只要想到一拿起槍就會莫名顫抖的右手,任憑怎么專注都瞄不準靶心時……我實在無顏開口,真的想死。
2
我叫丁茹,家鄉在云南勐臘縣。那里有湛藍的天空、新鮮的空氣,草綠花紅的天堂,吸引了無數中外游客慕名而來。
可我卻拼著命地向上爬往外沖,每天做夢都想要離開這個人間地獄。沒有人會明白我這顆被壓在廢墟下的心靈,是多么多么的渴望擁有光明而全新的世界。
當站在公安大學的教學走廊,看著操場上冉冉飄揚的五星紅旗時,我為自己成功擠進這所高校感動不已。我想,我一定是能留在這里生根發芽的。
有個女生晚到一天。她長得很漂亮,一身時尚新潮的打扮和以前到我家鄉觀光的游客一樣。想必一定是朵溫室里的花,我最討厭這種人了。
這個討厭的女生和我一個宿舍,她叫龔靜,南方人。聽說她還是她們家鄉的高考狀元。開學沒多久,我就看到她家里人寄來很多進口零食,或者就是在大家面前炫富顯擺的奢侈品。她拆包裹時的做作樣,簡直讓人無法忍受。
我還發現她好像有很嚴重的胃病,總能在半夜看到她摸黑找家里寄來的胃藥。
公大是所男女生比例嚴重失調的學府,可能因為她的學習成績太好,讓很多人都望而卻步,大多都是獨來獨往的。龔靜個子很小,她的體能測試很糟糕。那天我看到教官訓她時,心里莫名的痛快。
今天輪到我早值。經過操場,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那個人是龔靜。沒想到,她這么受不了刺激。哼!我聽見自己發出的一聲冷笑。
我睡眠不好,醒的也早。同樣早醒的龔靜也總喜歡躺床上看書,可是今天……我小跑到操場上,并未發現那個身影。
宿舍樓前的公告欄被圍得水泄不通:
三個月后,部屬司監來我校招錄實習刑警(男4女1)。[1997-10-8]
謝天謝地,苦苦等待幾年的機會終于來了。它是屬于我的。雖然我專業課成績一向名列榜首,但我還是不想錯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晨跑結束,我在空曠的射擊房看到一嬌小單薄的女生練習著槍支的拆卸和組裝。原來……
不知為何,此時此刻的我真的很想很想把她當作15米胸環靶瞄射……我絕不允許有任何人來爭奪這個唯一可能翻身的機會。我要留在這個天堂,留在這里落地生根,我不想回去!不論怎樣,都不能回去!
龔靜的胃病在入秋這段時間頻發。有天半夜,窗外響起了急促的警哨聲,那是緊急集合令。
我們坐上了圍捕逃犯的警車,龔靜疼得直不起腰。我看著她滿臉細密的汗珠遞給她一盒胃藥。她像是感激的看了我一眼就接了過去。
大約顛簸了兩個小時接到撤離的命令。回到宿舍天快亮了,她去晨練時特意又感謝了我。我知道,胃藥起效果了。
和龔靜的關系似是緩和了不少,學校快節奏的體能訓練和實地勘察讓龔靜的痛苦萬分。那段時間,她的胃藥消耗的特別快。我伺機換藥的頻率也越來越多。
前兩天,她對我說射擊成績直線下滑,無論什么靶都很難瞄準……今天,我也親眼看到她執槍的右手不停地在發抖,瞄了許久還是脫了靶。我安慰她別太心急,這是考前綜合癥。
終于,我15米的胸環靶和30米坐臥姿移動靶的專業考核成績接近滿分,而龔靜卻以總分三分之差僅次于我。
我如愿站在臺上受到了表彰,成為部屬司監的唯一實習女刑警。我百感交集,喜極而泣。當看到臺下落敗而黯然失色的龔靜時,心底似有幽靈慢慢升起,那種永無人知的微妙感覺,真是太美妙了。
龔靜,你知道嗎?從我第一眼見到你,就打心里討厭你!
我只要一想到家鄉肆意漂浮著艾滋、毒品、戰亂的混濁空氣,充斥著無知愚昧、古板懦弱的民族人群,我會被臟亂不堪、貧窮落后蒙蔽的假象給逼瘋!
我的家鄉在云南省的勐臘縣,與緬甸、老撾隔江相望,組成了傳說中那個堅不可摧的金三角。是的,我家門前有一大片美麗妖嬈的花海,阿爸阿媽以此生計冒死勞力苦作幾十年供我上學。
(由前期的熱點新聞:明星陳羽凡吸毒事件所感而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