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一個曾經來愛你

1.

夢里刮了一場大風,醒來時窗外梧桐落葉滿地,都這么多年了,我竟還是怕鬼,我怕林英回來找我,但又想見到冬歌。

近來噩夢做得越來越頻繁了,看了好幾次心理醫生都不見好轉,好在昨晚那是一個美夢,我久違地見到了冬歌,夢中她的眼睛依舊明亮,像兩顆閃爍的星星。

許是酗酒的緣故,頭一陣陣地疼。

頭正發痛時,小區收發室的阿姨打來了電話,請問是劉靜怡嗎?我們這邊有你的一封掛號信,請過來簽收一下 。

好的。掛斷電話,我裹了一件針織披肩就出門了。

下樓后才記起今天是小雪,雨絲如尖針般,伴著西北風鉆進睡衣里。黑色的發絲在風中凌亂,路面附著的梧桐葉泛著深黃的寒氣,我步履匆匆地完成了這趟取信的旅程。

坐在米色的布藝沙發上,我看著信封上那個寄信人的名字,那一刻,時間就像被阻隔在了屋外,顧不上驚愕,我連忙拆開了信。

親愛的阿衾:

見字如面。今夜我又失眠了,此刻是凌晨三點,我剛出從酒吧結束了工作,累。

今天他又抽我了,不過這都不是最重要的,走在街上的時候,厚重的霧氣層層包裹住了我,我突然就沒有了方向,像被困在了一個迷宮中,無論怎么掙扎,最終還是只是繞回原地,整整五年了,你從前說我是你人生里面的一束光,我一直咬牙堅持著,可做了這么久,這一次,光恐怕真的要熄滅了。

我想是時候該離開了,只是在離開前,思來想去,我還是覺得有些東西要告訴你。

高二那年,我突然喜歡上了一個女生,可當時我是那么的自卑,內心掙扎許久,還是沒向她表白,后來又上了高三,在父母與未來面前覺得讀書更為重要,我以為她也會像我曾經暗戀過的女孩那樣被我漸漸遺忘,但我卻錯了,她是一個例外。即使后來我與這個女孩分隔兩地,彼此互不打擾,我還是想著這個女孩,我不知道何時能放下這種思念,何時能親自站在你面前親口告訴你,上面說的那個女生就是你。

其實我給你寫過好多好多的信,浩浩蕩蕩幾萬字和幾十篇故事,可最后能讓你看到的,不過寥寥數語。我從前一直在想,我要是一直都是那年夏天穿著白裙子的女生就好了,那么明媚溫柔純潔,一點也不臟,那個時候我也正好愛你。

我們皆是如此,如此矛盾,如此疲憊,如此孤獨又是如此需要愛的動物。當你看完這封信的時候也請不要為我傷心,一切都是我自愿的。

我的死與任何人無關。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冬歌親筆

信件上面顯示的日期是七月份,這封遲到了的三個多月的信,讓我呆若木雞。

有些本該一輩子都埋葬在心里的東西,例如‘阿衾’這個稱呼,那些已經多說無益的感情,趕在寒潮來襲前,似沉默而又巨大的游魂,終于附上了我。

2.

這幾天不要哭,因為天真的太冷了,哭了臉會疼。 坐在冬歌的墓前,撫摸著那張已被鐫刻進石頭上的照片,她永恒的笑臉一下子就讓我想起了她曾對我說的這句話。

今天是冬歌死后的一百零八天。

從盛夏的熾熱步入寒冬的蕭索,我終于收到了她對我所付出的愛的回答。我很慶幸得到了她的回應,只是這真的太遲了,晚得令我有些沮喪。

晚上,我閉著眼睛躺在空蕩蕩的雙人床上,房間沒有開燈,靜悄悄地有些瘆人,我等待著,等待著冬歌能夠在夢中與我相遇,夢里我們還能回到我們初見的那個時刻,那是2009年的初夏。

遇見冬歌的那一天,天飄著小雨絲,潮濕的空氣中彌漫著醇厚的奶香。冬歌穿著一襲黑色的紡紗長裙蹲在奶茶店的門口,被雨水打濕而粘結一起的黑發散亂地落在她的肩上,遠遠望去就像一只流浪的黑色小貓。

即使站在馬路對面,我竟第一眼就注意到了她,她是我活了十三年以來見到過的最漂亮的女生。

漂亮得顯露出一絲危險。

穿過街道,走過她的身邊,進入她身后的奶茶店。那一瞬,我腦子就像不聽我自己使喚了似的,所有動作都被本能支配著,我買了兩杯奶茶,一杯冷飲,一杯熱可可。我站在這個漂亮女孩跟前講熱可可遞給了她,可沒想到她竟然直接搶下了我手上的那杯冷飲。

謝了。此刻我想喝點冷的。她咬著吸管直視我的眼睛,她的眼睫毛很長,眼睛很亮。眼神里透露出些霸道,不是那種很強烈的咄咄逼人,只有種神圣不可侵犯的疏離感,她簡直就是一只傲到骨子里的黑貓。

直到后來過了很多年后我才明白,人與人的相識本就是這一眼注定的事情,冥冥之中彼此間會有種磁場相互吸引,這讓人放棄了本來的面目與習慣,只剩下真心渴望的交往,就如上輩子兩個相約孤獨的靈魂終于在今世的人海久別重逢。

盡管明知道我們是不同世界的兩類人,她是我眼中的壞女孩,我是她眼中想要變壞的乖女生。我們本不該玩到一處,可偏偏就是這么的奇怪,從相識到相知,我們僅僅就只花掉了那個瞬間,以至于后來相處的每一刻都是相見恨晚。

那個夏天電風扇吱呀呀地不停轉著,窗外白楊樹梢間響著不絕于耳的蟬鳴,冬歌蜷縮在我鋪著格子條紋的床上酣睡,額頭不時冒著細密的汗,做著不為人知的午夢。

看著她手臂、小腿上那些淡紫色或是暗紫色的淤青,就像‘指甲花’染上的顏色,破碎的美麗令人無端的心疼。

冬歌說,我的床就像是為她隨時準備休憩的一條船。

在我還來不及回答她,堅定地握住她的手的時候,我耳朵里頓時響起了一陣嘈雜的轟鳴,短暫的失聰過后再次睜眼,只見冬歌右手指夾著萬寶路,她用嘴巴緩緩吐出一口霧氣,雙眼迷蒙的對我說,其實我真的很討厭這樣的自己。

冬歌說她是一個孤兒。

打她記事起,她的生父就已經不在了,她對自己的父親幾乎是一點印象都沒有。后來母親再婚,冬歌跟著母親住到了繼父家里,繼父跟所有小說里的繼父一樣,酗酒打人,更可悲的是,母親竟然也幫著繼父打她。

那時她還是讀小學三年級的小女孩,冬歌不明白繼父每次醉酒回來都會沖她發脾氣,而且還更加的變本加厲。直到某一天晚上,繼父竟然在她睡著后爬上她的床強暴了她。她本以為母親知道這件事后會幫她,可未曾想到母親竟然會直接甩了她兩巴掌,對她無情的吼道,不要瞎說。

那年冬天,冬歌的家里起了一場大火,酒醉的繼父和躺在繼父身邊的母親因此喪命。那天晚上由于冬歌不在家里,躲過了那一劫。

冬歌說他們倆是該死的。所有人都說他們該死的。她說這句話的時候,吐出一口煙氣,顯得格外云淡風輕。

后來,她就輟學了。在社會上總有些變態的人,例如,她繼父。她開始在人海里浮沉,即使最終淪為令這個社會最不恥的那類人,賣淫小姐。但冬歌卻從未覺得有什么不妥,她靠著自己的能力賺錢,她養活了自己和她的高傲。

這是我們的十三歲,冬歌已經混了兩年社會,只是她還是沒有太學會如何去保護她自己。

看著她眼睛里的落寞、身體上的傷痕,我心中陡生一股涼意,我不舍她被生活所折磨,最起碼不要在我的夢中也過得如此辛苦。

3.

半夜清醒過來的時候,枕頭上濕了一片,躺在冬歌曾睡過的床上,看著她跳下去的那個窗臺,心里一陣絞痛。

張先生今天又沒有過來,他已經一周沒有過來了。但我還是輕手輕腳地走下床,這是已經成了我無意識中養成的一個習慣,因為張先生睡眠很淺,極小的動靜都會把他吵醒。

張先生其實不姓張,關于這個男人的姓名我從來沒感到好奇。正如冬歌把那些和她睡覺的男人都稱為‘張先生’一樣,我赤裸地站在這座城市的最高處,窗外是閃爍不息的霓虹,滿目荒涼,滿眼迷茫。

窗邊似乎還殘留在冬歌幾個月前在這里留存的氣息,此刻我無比孤獨,我感覺失去了自己。

有人曾說,貓是一種孤獨至上的動物。冬歌亦如是。

我努力地想要變成冬歌的樣子,替她而活,可我終究不可能成為她,我害怕孤獨,我不是貓。

冬歌說,我是真的愛他的,只有被他抱住的時候我才能找到了安定。

我把她緊緊的抱住,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如果沒有他的話,我最愛你,靜怡。她將頭深深埋進我的胸口,柔順的黑發真像貓的毛發。

我也愛你。

冬歌一般都是晚上開工,她抽煙抽得很兇,一天一包萬寶路。看著她笑意吟吟怡然自得的樣子,我奪下她手中的煙猛吸了一口,口腔乃至胸腔立馬就奮起了反抗??粗乙魂嚨目人裕铚\笑著拍著我的背,滋味不好受吧,抽煙不好,這你可別跟我學。

她眉毛輕挑,目光漣漣里盡是柔波似的深情,我想我是真的愛上了,愛上了她的特別,就像抽煙似的即使難受卻也甘之如飴。

盡管我知道她愛著她的張先生。

張先生每次同她魚水之歡后,冬歌都不會收他的錢,后來的每一次他就真的再也沒有給過她錢。冬歌說,我知道他只是想找我睡覺,可我卻心甘情愿的不收他的錢,因為假如摻雜了金錢,一切都將會變得骯臟,充斥著腐爛的氣味。我已經夠臟了。

那是我們認識的第三個月,北方的秋天里梧桐葉在空中打著轉兒。

冬歌和我并排躺在我的床上,我們都沒有說話,聽著胡同巷道中傳來的人聲,時間在人們雞毛蒜皮的話語間像緩緩流淌的水般啊,很靜很緩。那種節奏能讓人清楚的聽到自己的心跳,以及心里的聲音。

我轉過臉問她,冬歌,接吻到底是什么感覺呢?

她也轉過臉看著我,我們倆的鼻翼近得都快要觸碰到了,然后她慢慢地向我移動了過來,唇瓣接觸的那一瞬,我仿佛聽到了窗外梧桐落地的聲音,清晰可聽的是一場心動的奔赴。

現在知道是什么感覺了嗎?她抿了抿嘴唇。

看到她有些微紅的臉頰,我鼓足勇氣又吻住了她,她沒有拒絕。

沒有占有,卻有了依戀。

4.

網上說,雙性戀的人,永遠很難知道自己愛著誰。

看到這段話的時候,我腦海里想到的第一個人就是冬歌,并沒有其他的男人。我想我是真的喜歡上了她,連同喜歡上了她給我取的新名字,阿衾。

這個像貓一樣的女人在我的十四歲生日,站在我家樓下端詳著我的臉說,劉靜怡,最近我沒有工作,所以可能沒什么能夠送給你。但今天是你的生日,我覺得不送你什么真過意不去。其實在來找你之前,我一直在想到底該送你什么,見到你這一刻,我突然就想到。

她忽然笑得有些神秘,其實你骨子里一直都是很叛逆的吧。嗯,此刻我要送你一個新名字,阿衾。希望你從今晚過后,能獲得重生。不必過得那么的累,不必背負你爸媽過高的期望,不必時時刻刻都要裝成乖小孩。

遠處草叢中窸窸窣窣地響著蟲鳴宛如教堂里小提琴拉著的協奏曲,冬歌的聲音就像主從連綿的雪山傳過來的梵音,連同夜風都充滿了圣潔的儀式感。

為什么要讓我叫阿衾呢?

因為劉靜怡真的很傻呀,可是我卻很喜歡劉靜怡,然而劉靜怡卻不能只是我一個人的劉靜怡,所以就有了阿衾,只是我一個人的阿衾。冬歌蹲在地上點燃了一根煙,火光擦亮間,明亮的月亮從烏云中冒出頭來。

我也喜歡你,你以后要是沒有事情的話,能晚上就在這邊抽幾根煙嗎?我試著問她,我不知道我們倆口中的‘喜歡你’是不是同一個意思,我不太敢問,也暫時不想去面對這個問題。那一刻只想確定她過得好。

冬歌看著我認真的神情,揉搓著我的頭發點了點頭,你什么時候把頭發染回黑色吧,我喜歡黑色。

嗯,我笑著答應了她,至此我再也沒有染過頭發,冬歌最愛的永遠都是黑長直。

我努力的朝她喜歡的樣子去改變自己,冬歌也遵守著我們的約定。

沒有工作的晚上,冬歌就會來我家樓下抽上幾根煙,有時候還會抽到咳嗽??吹剿龁伪〉纳碛霸诼窡粝驴s成一團黑影,真小啊。小的足夠讓我立馬就把她塞到我的心里面去,可我卻只能站在臥室陽臺上看著她,隔著三層樓的距離,我躲在陽臺角落里唯有陪她一起抽,朦朧的月色柔軟似水,我們倆終于在夜幕下漸漸交融,無關身體。

靈魂的觸碰粘連進血肉,革命情誼就這樣產生了,我發現自己越來越期待夜晚,期待冬歌蹲在樓下的晚上,這樣至少能夠讓我知道今晚沒有人會傷害到她。

然而冬歌還是被傷害到了,是在臘月。

連續幾周,冬歌都沒有再出現在我家的樓下,她甚至都消失在了我的生活中。我不知道去這座城市哪個角落找到像一只流浪貓的她,直到那一刻我才發覺,我對冬歌是那樣的被動。她沒有手機,她居無定所,她到底在哪?

整座城市都熱鬧非凡,可煙火的璀璨過后只剩漫天黑暗的孤獨。

春節前的一天,冬歌出現了。

那個午后和煦的陽光靜靜的從陽臺上投進臥室,我握著冬歌的手問她最近上哪里去了,有種重獲至寶的感覺。

冬歌聞聲就哭了,喪失了平時所有的傲氣,像一只被放掉了氣的氣球。她說,阿衾,我要走遠點,張先生要結婚了,我愛了四年的男人真的要結婚了。

末了,她又兀自笑了起來。這是一只生了重病準備離家出走的小貓,格外的悲壯。

那天我們在家里面一直待到黃昏,從客廳到房間,從地板到床上,無盡的萬寶路和苦澀的啤酒,我感覺要是錯過了這一天,我們就再也見不到彼此了。

冬歌穿著一件棉襖里面穿著一件白色的裙子,這是我第一次見她穿白色的衣服,很美。好像這只小貓從來都沒有發生任何骯臟的事情,好像她還是一張白紙似的孩子,好像我們純潔得能永遠在一起做閨蜜,好朋友。

5.

坦誠相對的時候,我看到了她身上的煙疤,鎖骨下的‘Z’紋身,那就像一道閃電,將雪白的肌膚折騰的觸目驚心。

我摸著她身上一道道傷痕,痛不痛?

冬歌她抓住了我的手報我以笑容,痛,但失去他更痛。

我知道她說的是張先生,可是她人生中出現了太多個張先生了,那些散發著惡臭的人騎在她的身上惡狠狠地折磨她,將燃著火星的煙頭笑著按在她的后背之上,用粗糲的繩子把她捆綁住,強迫她匍匐在他們的身下,然而冬歌卻不能反抗,反倒還得笑著一一承受住。

我用手圈住了她的腰,穿上衣服吧。

她笑得有些狡黠,用腳瞪開了床尾疊好的被子,然后翻了個身用棉被裹住了自己。冬歌對我說,阿衾,我好累。其實我身上還有些傷疤是我自己燙的,只有疼痛能讓人清醒,只是我現在我的心真的好痛,快要死了。

她伏在我的床上盯著我的眼睛說完這段話,這就像是一段咒語,讓我前所未有的想要奔赴她。我跳上了床鉆進了被窩里,觸碰到她滾燙的肌膚時,電光火石一觸即發。

我脫掉了自己的黑色毛衣,胸罩,牛仔褲,以及內褲。整張床化為了一片陽光下的海洋,丟掉所有束縛的我們就是兩條凍僵的魚。我們就像在進行一場情色交易似的,從慢慢的摩挲到近乎毀滅的翻滾,我看著她宛如雕塑的酮體從我的脖子一路親吻至肚臍,然后海面上像升起了一層薄霧,被窩里氤氳的濕溫吞噬了我 。

冬歌最后還是停了下來,她說,我太臟了。

我不介意。我將她抱緊了些,企圖能讓她徹底聽到我的心。

可是冬歌還是從我身上翻了下來,她坐在床邊穿著她的衣服,我看到了她腳踝上的一個紋身。

冬歌說,這是槲寄生。

我說,我很喜歡這個圖案。

冬歌笑了笑沒有再說話。后來我才知道這是一種寄生植物,一般的寄生植物對宿主植物會有傷害,然而槲寄生本身就會進行光合作用,所以就不會有太大的影響。而且它象征著愛與和平,寬容與饒恕。

冬歌站在陽臺上吸煙,她說,阿衾,我這次走了可能就不想回來了。你能再將安妮那本書念一些給我聽一下嗎?

心里頓時涌起一陣傷感,我近乎乞求,他不愛你了,我還愛你,你不能走,你不能讓我一個人。

然而冬歌卻只做了個‘噓’的手勢。我終究是懂她的,懂她的決絕。

我平靜的給她念《彼岸花》,她闔目靜靜地聽著;又念到《七月與安生》,“陽光和風無聲地在空蕩蕩的屋檐穿行。那一刻,幸福被摧毀得灰飛煙滅。生命變成一場背負著洶涌情欲和罪惡感的漫無盡期的放逐?!?/p>

念完,我哭了,不再說話。

可那一刻,風卻在說話,整片大地都充斥著嘈雜,直到冬歌開口,一切才停止了張牙舞爪的掙扎。

我走是因為他,也是因為你。我在這里,你不能好好生活,我帶壞你了。

冬歌笑著撫干我眼角殘余的淚,在絢麗的云霞變換里,腳步離開得更加決絕。

6.

冬歌還是走了,在我的十六歲。

她走的那天我在學校上課,連送別都未來得及。

那天晚上,我在自己左肩膀上刻了‘冬’字,歪歪扭扭的,很丑,也很深??掏曜詈笠坏兜臅r候,床邊積了一堆沾染鮮血的衛生紙。原來身體很疼后,心就真的沒有那么疼了。

這個‘冬’字因是自己刻的,所以長好之后都是鼓起來的樣子。就像是冬歌寄生在了我的皮膚之上。

我努力的想要變壞,變成冬歌那樣。

除了賣淫,我什么都干,抽煙喝酒打架,在學校里暗中成立混混小團伙,可是我終究不是冬歌。無論我怎么去努力,在社會人的眼睛里,我始終只是個乳臭未干的黃毛丫頭。

冬歌走后的那個初夏,我不小心惹了林英,她曾是被冬歌壓得死死的一個婊子。冬歌搶過她的生意,同時也奪了她喜歡的男人,張先生。

林英最終還是在學校附近的巷子里堵到了我,她帶領著幾個女人一擁而上,她們扒光了我的衣服,將我抵在老化的墻上,我的皮膚上都被蹭上了些苔蘚。

那個婊子走了,竟然又冒出個小婊子,你不是想騷嗎?今天就把你辦了。

林英惡狠狠地沖地上吐了口唾沫,她說完后有個男人就走了上來。

那個男人渾身都發著惡臭,像一只令人惡心的豬,他將我按壓在他的身下,無論我怎么反抗終究是于事無補。

婊子,真惡心。

那只臭豬一邊抽動著他的身體,一邊揪著我的頭發罵著。

我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哭,準確的說是已經不會有眼淚從眼睛里流出來,一陣惡心夾雜著難以言喻的疼痛從腹部涌上來,我吐了。

這個世界太臟了 ,我也太臟了。

走出巷子的時候,我只有一個念頭,我想要死,但我更想弄死林英。

夜幕降臨的時候,站在樓頂的那一剎那,冰冷的夜風灌進我的衣衫里,我身體就像一灘粘稠的沼澤里,冒著臭氣熏人的氣泡,盡是黑色的,連同我的心都變成了一塊黑色的石頭。

那晚上就在那千鈞一發間,冬歌出現了。

冬歌把我帶到了賓館,為坐在浴缸中沉默的我一遍遍擦洗著身體,冬歌第一次當著我的面哭了。

她一遍又一遍的說著對不起。

我們倆在床上背靠背睜著眼睛睡了一夜,一夜無眠。窗戶泛出了絲亮光的時候,冬歌從背后抱住了我,她的下巴抵在我的脖子上,語氣里盡是決絕。

媽的,當初就該弄死那個婊子,阿衾你不能死,我要等我弄死她。

我沒有說話,我也不想說話,那是我最陰暗的日子,越是不堪回首卻越讓我佩服冬歌,佩服她的堅韌,佩服她穿過沼澤地將我抱到太陽底下,沒有嫌棄我。

我再次重新開口說話的時候,冬歌高興得像一個得到了糖果的孩子。

她的笑容讓我愛得更加深沉,從此我真的成了和她一樣的人。

7.

盛夏,冬歌送了我一張碟片。

里面的是林英和男人上床的視頻,那男的抽她,把她吊起來,扯她頭發,她卻在笑,嘴里喊著還要,爽。

我感覺一陣惡心,匆忙關掉了。冬歌卻笑著將我從沙發上拉了起來。

冬歌帶我去了一家會所,在包間里面林英不知被誰打得半死不活的,跪在煙灰上面,墻上的投影儀上正放著那段視頻,旁邊站著六七個男人都在隱隱發笑。

那些個男人中就有張先生,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冬歌喜歡的張先生。張先生穿著利落的西服坐在沙發上,很俊朗的一個人,看起來二十五歲左右。

林英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膽了?我都舍不得碰的人,你也敢動。

冬歌站在林英的面前揪著她的頭發往地板磚上磕,林英哭著喊著求饒,求冬歌放過她。

冬歌又說,你該讓阿衾原諒你,而不是我,就算阿衾原諒你,我也不會原諒你的。

林英立馬從地方爬起來撲到我的腳邊,這讓我有一些惡心,心里怒火中燒,我直接踹了她一腳。

除非你死了,不然我是不會原諒你的。

離開的時候,我正巧觸碰上林英的眼睛,里面充斥著絕望,可她卻鬼魅般的笑了。

后來,林英真的死了。

那是一個異常高溫的日子,天氣熱的發燙,冬歌說,林英出車禍死了。

路上的柏油馬路冒出黑色的水漬,腳底板黏黏糊糊胡的,我想這或許是邪惡靈魂的血液吧,終結的事情又再以另一種方式重新歸來。

那年,時間似乎過得很快,秋天和冬天就是一眨眼的事情,好在冬歌沒有離開,我說我不想去學校讀書了。

冬歌她卻阻止了我。

我終于將冬歌介紹給了我的家人。我終于能夠將冬歌光明正大的帶回了家。

8.

張先生今天晚上來了,他首先親了親我的臉,然后脫下了自己的衣服去衛生間洗澡。

躺在床上,我擺好枕頭,等待著。

不知不覺的,我又想起了冬歌,那是高考結束后的夏天,冬歌笑著讓我陪她去打胎。那段時間,我們近乎是影形不離,可我總有種感覺冬歌還是要離開的。

冬歌對我說,那個男人又來找她了 ,他讓她住到他的公寓。

她又說,我再也懷不上孩子了。

她又抱著我哭,我也抱著她哭。

最后,我還是放手讓冬歌離開了,我自己擦干凈了自己的眼淚。我對她說,冬歌,我十八歲了。我會照顧好自己了。

我親手放走了冬歌,我親手放她到了死亡的手里。

短短的幾分鐘內,我頓時驚醒,這個時候張先生進入了房間。

寶貝,這段日子你還想我嗎?我并不是故意冷落你的,實在是太忙了。

張先生邊說邊解自己的浴巾,他慢慢朝我撲了上來。這就是冬歌心心念念的張先生,這就是讓冬歌從那個窗戶上跳下去的張先生。

我閉著眼睛任憑張先生向我肆虐,我的手這時候悄悄伸向了枕頭底下,那下面放著一把水果刀。

苦苦蟄伏了這么久,等待了這么久,一切終于要結束了。

冬歌,我愛你愛了整整一個曾經,從無知到成熟,從沖動到沉靜,就算你離開了,我也從未放棄 ,只是從濃烈變得悄無聲息。好在最后,我也知道了曾經的你也愛著我。

今晚過后,我終于不會再失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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