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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驛出車禍了,很嚴重,渾身是血的被人抬進了手術室,醫生說臉部損傷的面積太大,需要重新植入新的肌肉組織,江驛知道這意味著什么,他要換上新的臉來繼續余下的人生。手術進行的很順利,在病后的一個月中,來了很多人探望他,他有些不懂,為什么那么多人來看自己,是因為這張重獲新生的臉嗎?
? ? 他很想看看自己這張新的臉長什么樣子,也很期待康復后的生活是怎樣的美好。
? ? 護士照他的吩咐拿來一面鏡子,江驛好奇地探著頭,鏡子里赫然是一副俊朗的皮囊,濃眉大眼,鼻梁硬挺,臉頰上微微隆起的顴骨像是陡然的險峰,五官甚是爽朗舒心,江驛撫摸著這張臉,滿意地笑了笑。
? 出院那天,是大嫂來接的他,江驛覺得不可思議,大嫂親自接他回家,這要放在以前想都不敢想。大嫂是出了名母夜叉,街坊鄰居都忌憚她的厲害,大哥老實本分,年輕的時候通過婚介介紹才認識的大嫂,也不知道家里給了女方家都少彩禮錢,這才好說歹說把跋扈的大嫂請回了家。這才只是個開始,往后的生活水深火熱,一度讓江驛感到恐懼,在家里面,大嫂說什么是什么,大哥只有看著的份,母親為了大兒子的生活只能委屈著自己,大嫂看不上江驛,時常冷嘲熱諷著他,嫌棄他一個月早八晚五的千余塊錢還不夠她去麻將社打上幾圈的呢。
? 這次出乎他的意料,以前兇巴巴的大嫂這次來接他出院,江驛有些害怕地和大嫂保持著距離,他真的是從骨子里懼怕這個漂亮的女人,可太陽似乎從西邊出來般,大嫂非但沒要兇江驛,反而溫柔地對她說些關懷的話,嬉笑著幫他撫平襯衫的褶皺,這讓江驛感到有些不自在。
? 回到家中,就看見大哥佝僂著腰直搓手,臉上的訕笑把褶子全都堆在了一起,江驛不知所措,母親看到江驛回來后,趕忙把一雙紅色的新拖鞋整齊地擺放在腳下,微笑著問江驛晚上吃什么。
?就在江驛錯愕的時候,手機響了起來,拿起來一看,正是他的哥們小平,接通電話,小平往日的大嗓門依舊那么震耳欲聾。電話里,小平說他就在江驛樓下呢,讓他趕緊下來。江驛掛斷電話稍有嘆息,剛一出院就要破費。
?江驛跟母親說了聲就要推門出去時,這時大嫂一把拽著胳膊,笑吟吟地把皮包里的一把紅票子塞進他的口袋里,并且柔聲囑咐著讓他早點回來。
? 門關上的一瞬間,江驛被對家門杵在原地,他立刻掏出手機,照著自己這張臉,盯著看好長時間了,手機再次響起,小平的咒罵聲透過手機聽筒穿破江驛的耳膜,江驛揉著耳朵跑下樓,就看見小平不耐煩靠在面包車上玩著手機,抬起頭剛才說什么,看見江驛的第二張臉,突然笑了,大步走上來輕輕拍打著江驛的肩膀,摟過來,嘴里還念念有詞著,說什么好哥們,今天兄弟我帶你去個好地方,我請客。
?江驛覺得今天真是太不可思議了,先是平日里飛揚跋扈的大嫂變溫柔,然后是對自己不怎么上心的母親和大哥變體貼,現在又是以前使勁剝削自己的小平要說請他出去玩去,這一連串的怪事讓江驛沒反應過來,一路上又掏出手機,在自己面前照個不停,小平透過后視鏡看到江驛,皺著眉頭對他說道:“兄弟咋還用這爛手機呢?現在都用蘋果六了!”
?江驛尷尬地笑了笑:“沒錢換啊。”
?“拿著”
?小平一揮手,把一個精美的包裝盒子扔給了江驛,盒子表面清晰地印著“IPHONE6”的標識。
?小平然后又說了:“等明天兄弟帶你換份新工作,坐辦公室的,風吹不到雨淋不到的,總比你那個給別人車的苦差事強。”
?“能行嗎?我學歷不夠,人家公司能要我嗎?”江驛覺得小平是在調侃自己,就苦笑著。
?“準行!聽我的,兄弟不能坑你的!到了,下車吧。”小平把車停在路邊,招呼著江驛。
? 江驛愣愣地呆坐在后座上,他有些驚訝,更有些害怕,他舉起手,顫抖著摸向自己的臉,然后狠狠掐了一把,確定這不是一場夢后,木訥地下了車。
? 小平帶他來到一家氣派的酒吧里,路過吧臺的時候,江驛面含苦澀地偷偷拽著小平的衣角,小聲說:“我沒帶多少錢,要不我去我家樓下那家大排檔吧。”
? 他不信小平能在這種花錢如流水的銷金窟里請客,小平看出了他的窘迫,哈哈大笑,說這里是他哥開的,不用花錢。
?江驛這才常舒一口氣,他不自然地坐在吧臺前的旋轉座椅上,小平沖吧臺的服務生打個響指,點了兩杯雞尾酒,酒上來后,江驛便好奇舉起杯子,這是他長這么大第一次走進酒吧,第一次看到這樣五顏六色的酒,小平在旁邊笑個不停。
?杯子由吧臺橫向移到舞臺中央,淡藍色的液體晶瑩剔透,舞臺上搖晃的燈光碎在杯子里,像是星沉大海般璀璨奪目,江驛目光灼灼,透過杯子里滌蕩的酒,看著舞臺中央張牙舞爪的人群,他們隨著音樂的節奏舞動身姿,呼吸打著節拍,眉眼沐著光,無數條扭動的肉體圍著正中央一位衣衫暴露的俏女郎,挪開杯子,江驛的眼神死死盯著那個女孩,女孩翩然地原地旋轉一圈,嬌羞地看著坐在吧臺小口喝酒的江驛。
? 江驛揚起手中的酒杯,連同往日的回憶與時光一飲而盡,他看著那個年紀不是很大的女孩,心里直發癢,砰砰砰地猛烈躍動聲讓他如坐針氈,就感覺心里豢養一只垂涎的饕餮般。
?小平把手搭在江驛肩膀上,對他說:“看到沒,那美女叫陳城,是附近大學學舞蹈的,還是個校花呢!“
?江驛望著在人群中舞姿綽約的陳城,站起身來,一步一步向她走去,他挺直了脊梁,清了清嗓子,忽然覺得眼前一片豁達與美好,以前的生活現在讓他覺得厭惡,第二張臉讓他備受關注,一掃以前的不愉快,江驛決定開始新的生活,過去那些日子不復存在了。
?泡到陳城,出奇地順利,沒有什么大費周折,也沒有動用什么親友團,在那次舞臺瘋狂跳舞后,陳城就愛上了江驛,第二天兩個人就手拉手散步在車水馬龍的街道上。情場上兵不血刃地拿下了陳城,江驛似乎有些擔憂職場上會不會失意,可是命運總是青睞于他,小平介紹他的公司,一下子相中了江驛,讓江驛負責打表格,每天工作很是輕松卻可以拿到豐厚的薪水。這一切都讓江驛滿心歡喜著,那場車禍給他帶來了新生,他享受著新生的同時,還思索著當初自己為什么會出車禍呢?那個時候自己一無所有,白天在給別人停車,晚上回到家里便一溜煙躲進自己的小房間里,根本不敢面對大嫂大哥以及年過八旬的母親,實在想不起來自己是怎么出車禍的,不過關于車禍的種種很快被江驛拋在腦后了。
?往后的日子里,每一天對于江驛都像是生機勃發的新生,公司里面的同事對他很是尊敬,老板對他很是看好,每次開會都會大肆贊美一下江驛,然后底下無數雙閃耀著光芒的眼睛凝望著江驛,那一刻,江驛心里被涂了蜜蠟般,甜到不行。很快,江驛被調到了人力資源部當經理,一年之后他的業績沖破了公司的記錄,每一位經他手的客戶都說江驛的好,他的工作業績讓老板欣慰,甚至幾次出席重要的會議江驛都有出場,他的生活逐漸走向正規,自從那次不知緣由的車禍后,如獲新生,告別以前暗淡無光的人生,有時深夜里江驛會不由自主的傻笑醒來,老天實在是太偏愛他了。
? 家里面的格局也隨之被打破,先前大嫂的獨裁專制被江驛打破了,她再也沒有頤指氣使地對待大哥,以前每天必去的麻將社也不去了,整天待在家中像個尋常家庭里賢妻的模樣做家務;大哥也不再對江驛像以前那樣冷漠了,江驛每次下班回家大哥彎著腰上前擺放好拖鞋,然后對著江驛笑;母親還是原先那個母親,只是少了些許責備,看江驛的目光里多幾分自豪與滿意。整個家庭不再是烏煙瘴氣,家里的每個人都對江驛畢恭畢敬的,這讓江驛始終不安。
? ? 終于這種不安在某個下午變本加厲。
? ? 那天下午,天是陰的,江驛早早完工回家,一進家門,便看見大嫂穿著性感的睡衣臥在沙發上,看到江驛進來了,大嫂就嫵媚地瞥了一眼他,站起身來慢慢悠悠走到他的面前,江驛越過大嫂,偷偷咽下了唾沫,不得不說大嫂是個十分漂亮的女人,他裝作一副疲憊的樣子,可心里卻是意淫著大嫂脫下睡衣是怎樣的風情萬種。現在家里就他們兩個人,就算做了什么事別人也是不知道的,想來想去,江驛喘了粗氣,這時,大嫂推門而入,捂著胸,有些忸怩讓他系下內衣,江驛怔然盯著大嫂白花花的后背,手不由自主地抖了起來,剛想伸手,門鈴響了起來,江驛一下子戰栗了,瞳孔急劇凝縮,滿是恐懼。是大哥回來了,看到自己的妻子在弟弟房里這樣,在老實的人也忍受不了。看到大哥陰著臉,江驛借口說公司有事,就狼狽而逃,下了樓,江驛氣喘吁吁地蹲在地上,此刻他有種不想回家的沖動,以后都不回來最好,他是真的怕了,怕哪一天就控制不住自己,和大嫂滾上了床。
? 江驛給陳城打電話,陳城十分鐘后來到他家樓下,看到江驛滿額頭的汗珠擔憂地問他怎么了,江驛沒有說話,一把抱過陳城,狠狠嗅一下她長發間攝人心魂的芳香,許久才說這樣一句話來。
“我們結婚吧!”
就這樣,江驛順利地和陳城結了婚,婚后的生活異常美滿。公司的老板因為年紀退休了,江驛走馬上任,接受了這家公司,幾年后,公司在江驛的經營下規模越來越大,很快他又在外地買下了一家公司,錢多的幾輩子也花不完,自從結婚后,江驛很少回到那個家里,每次回家也是過年的時候,母親身體硬朗,大哥和大嫂也相安無事。
?日子越發的平穩,平穩到江驛都忘記了那次突如其來的車禍,隨著他的年齡增長,虛榮心越來越膨脹,脾氣也越來越乖戾。陳城的美貌隨著年紀也不復存在了,江驛心里沒有當初酒吧驚鴻一瞥的悸動了,取而代之是愈加的厭惡與倦怠,他開始覺得這么多年自己活得太規矩了,上天賜予了他太多出乎意料的時候沒有盡情揮霍,先前因為劫后余生的恐懼與對新鮮未來的懵然此時化成貪婪,從狹窄的骨縫里,從黏稠的血液中,泛濫成災。
江驛開始對美好的事物開始感興趣,在郊外買下一棟寬闊的大別墅,帶形形色色的年輕姑娘去那里,每天晚上笙歌艷舞,極盡奢侈糜爛。別墅的大廳中央,是他特意裝修而成的圓形舞臺,臺中心豎著一根筆直錚亮的鋼管,那些臉上媚笑的年輕姑娘繞著它跳著舞,江驛臥在柔軟的沙發里,大腹便便的身體陷進去,眼神里閃爍著炙熱飛向姑娘們曼妙的身材,每當看到那些姑娘的樣子身材時,他都會不經意想起陳城,想起當年她在酒吧里盡情舞動著腰肢朝木訥的自己微笑,想著想著,眼前陳城的模樣突然化作大嫂,江驛咽下一口唾沫,他真想再看看大嫂。
?那日,又是一個陰霾的午后,天空陰得慘烈,江驛回到老家,推開門,進入眼中的便是熟睡在沙發上的大嫂,盡管過去了很多年,她還是那個樣子,光滑的臉頰上沒有歲月的刻痕。他踮著腳尖來到大嫂面前,彎下腰,手穿過她細長的腿,輕輕抱起,送到臥室的床上,也許是慌張的緣故,江驛踉蹌了下,順勢跌進大嫂的懷中,大嫂一下子驚醒了,圓睜妙目,望著江驛,突然兩只摟著江驛的脖子,像是八爪魚將他緊緊貼向自己。
? “大嫂,別這樣。”江驛這么說著,可手滑向了她兩腿間。
? 驟雨忽至,江驛的手機不合時宜也跟噼里啪啦的雨點聲向了起來,接通電話,是妻子陳城,他皺著眉頭問她什么事,電話里陳城的哭聲似淅瀝的雨聲,她說孩子生病了,要他馬上回家。
?電話掛斷,江驛發瘋似地跑下樓,鉆進車子里就急忙往家里奔,此時雨越來越大,雷聲在灰褐色的烏云里跌宕咆哮著,江驛心亂如麻擰著方向盤,雖說他厭倦陳城,但孩子終歸是他的骨肉,哪個為人父母的,不心疼自己的孩子的?
?在一個十字路口處,交通燈忽然一閃而過,由綠變紅,江驛想都沒想一腳油門踩下去,沖了出去。
?砰!
? 迎面疾馳的紅色轎車猛然撞向自己,江驛死死盯著對面刺目的車牌號,遼A8749,那是他給陳城買的車。
? 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那場突如其來的車禍,可是不等他仔細回味,一陣天旋地轉就襲來。
2
?“起來!你看你都睡到什么時候?趕緊起來上班去,我看你就頭疼!”
?在一陣吵吵聲中,江驛醒來,睡眼惺忪,睜開眼,忽然看到大嫂站在自己床前,叉著腰,一副舊上海富太太般的模樣,橫眉冷對,極是苛刻。
?江驛捂著頭,腦中一片空白,他怔然地望了望周圍,還是那個狹小破舊的家,充斥著讓人絕望的窒息感。
? 原來,那一切都只是個夢,江驛想起來了,他做了一個好長的夢,長到讓他誤以為這就是他的一生。
?大嫂抄起掃帚狠狠抽打著坐在床上發愣的江驛,邊打邊罵,江驛忍受不住,狼狽而逃,在穿過客廳里的時候,他余光掠過坐在餐桌上默默吃飯的大哥與母親,無論大嫂是怎樣跋扈的咒罵自己,他們都只是自顧自地吃著自己的飯,仿佛自己是那么無關緊要的。
?想到這里,江驛心頭一緊,那種絕望得窒息感涌上來,他跑下樓,出了樓才看見外面陰霾一片,天空陰得慘烈,偶有閃電一閃而過,江驛滿眼辛酸地回頭望了望自己家的位置,那一刻,他突然有一種寧愿死在夢里沖動。
?來到工作的地方,忽然看見穿著制服的小平沖他招手,江驛走過去,迎面就是小平一拳頭,就聽見小平惡狠狠地說:“你干什么去了這兩天?是不是給兄弟我找麻煩,老板說了,你要是再不來,我也甭干了。行了,你趕緊換衣服去,這里你盯著點,我去那邊瞇著一會。”
?看著小平遠去的背影,江驛心里又恨又氣,這是他慣用壓榨自己的手法,總是以各種理由讓江驛一個人看著這里。
?換上衣服后,已是下午兩點了,再熬三個小時,江驛又要回到那個讓他絕望到底的家了,一想到回家,他心里就一陣厭惡,對于那種每天都夾著尾巴的茍且生活,江驛都厭倦了,如果可以重來,他希望上天能賜予一種充滿希望的新鮮生活。
?可是理想很豐滿,現實太骨感,江驛重重地嘆了口氣,這時走過來一位中年婦人,體態豐腴,風情款款,似曾相識一般。
?“給你,記得把車給我好好擦一擦,車子就停在門口,紅色的轎車
,車牌號是遼A8749。”那女人摘下墨鏡,隨手丟給江驛車鑰匙,然后接了下電話,接完電話表情甚是凝重,慌慌張張地離開。
?江驛想要叫住她,可是車鑰匙落入手中那一剎那,腦海里猛然竄出來夢中的場景,一時間,江驛呆滯地杵在原地,如癡如醉地努力回想起夢中羨煞旁人的光景,不知道過了多久,伸著懶腰的小平從他身后狠狠地踹了他一腳,江驛踉蹌的跪坐在地上。
?“我先走了,老板要視察工作就說我家里出事了,聽見沒!”小平惡狠狠地威脅游蕩在江驛的耳邊。
?待到小平的身影消失了,江驛搖搖晃晃站起身來,魔怔地死死盯著那串車鑰匙,無數個詭異的聲音在他心里喧囂著。
?車禍!
?車禍!!
?車禍!!!
江驛朝著那輛紅色轎車走去,此時外面突然下起大雨,豆粒大的雨點打在他身上,轉眼間江驛已經鉆入車里,嗡嗡的發動機聲音伴隨著雨聲相互協奏,排氣筒冒出滾滾黑煙,車子疾馳而過,隱沒在一片滂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