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
? ——謝謝你,贈我空歡喜
她附體,只那個男人一次。恣意的汪洋。他們雙雙墮入深淵。他終生都在回憶,那一夜如花綻放的她。她不是她。她看著他們,去往彼岸。
1.
她坐在梳妝臺的凳子上,看著他們狎戲歡好。已經不是第一次,他們淺嘗輒止,只因女孩嚷嚷著月事來了。女孩有桃花般的容顏,琥珀色的瞳孔。
她已經很久沒有見過生人的氣息,他們這樣青春,那蓬勃的陽氣讓她不敢離的太近,只待夜晚來臨。
待得近了,他的容貌更讓她吃驚,尤其是眼底那一顆痣。他太像是一個人。怎么會這么神似。她在這座老宅已經等了他多年,涓生說過,會回來找她。她一等便是百余年。
她不敢走出這間屋子,清晨的光雖不甚強烈,卻也夠傷了她。他們早早地出門,鄉間的一切,都叫他們癡迷。女孩的臉上的幸福,她似曾相識。曾幾何時,她也是這般漂亮,眼中光芒四射。
她聽他喚那女子:小錦。好巧。她的名字里也有個錦。她叫云錦。
算命的曾說過,這個錦字錦前程似錦。不曾想,這個“錦”字卻誤了她的一生。
他也說“錦”字好。錦上添花,花好月圓。
花好……月……圓么?
她倚在門框上,籠著手看著他們嬉鬧。明明是一樣的年紀,這樣的光景,在漫長的等待中,她忽而覺得自己的心竟是這般蒼老。
他送的琉璃珠早就暗淡無關,在日復一日的光華里,失去光芒。
老唱機里的歌早就聽膩了,除了歌者咿咿呀呀控訴身世,婉轉凄涼,總是少了某種決絕。
她其實都知道,內心還兀自倔強:或許再等等罷,等再過了這一年。
2.
他也多半是歡喜的,只不過他是對著另外一個女子笑。她多少有些失落。明知他不是他,可是她每一次看到他,都會忍不住想要靠近。
她是活躍在喑啞深夜的飛蛾,他熠熠生輝儼然一盞明火。
她有時會忘記那個女子存在,她就這般長久地注視著他寬闊的脊背,清癯的面容。
她經常會陷入這樣的幻想:其實他就是涓生,只不過他經過奈何橋,已經忘記她。
這種幻想幾乎要把她折磨瘋,她很想揪著他的衣領問他:你還記不記得我?你是不是涓生?
他們的歡好令她如坐針氈,她看見他把小錦摟在懷里,她的心在滴血。那個在他懷里巧笑倩兮的人,應該是她!
不!他不是涓生!涓生不會這么對她,他說過,自北平回來就正式迎娶她。所以她留在他的祖宅,一直等待。
她忘記了有多少個日日夜夜過去,春去秋來,花兒開了,花兒謝了。月兒缺了,月兒圓了。
他還是沒有回來。
3.
她聽得他們商議,要將這座老宅出手。她手攥得緊緊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她渾似感覺不到痛。
她倚在門邊,待得他們走遠,她似松了一口氣,軟軟倒在地上。
她環視這座老宅,這里的一磚一瓦,一燈一畫,這里的一切,所有的時光都屬于她。他們有什么權利趕她走?連涓生也不能!
可是她有什么辦法,她看著自己,她的頭發亂了,旗袍皺了。她跌跌撞撞回到自己的房間,打開了唱機。
放的是周璇的《月圓花好》。
浮云散 明月照人來
團圓美滿 今朝最
清淺池塘 鴛鴦戲水
紅裳翠蓋 并蒂蓮開
雙雙對對 恩恩愛愛
這園風兒向著好花吹
柔情蜜意滿人間
她聽著聽著,痛苦地捂著耳朵,她煩躁地在房間走來走去。她終于找到自己痛苦的根源。
她一把推開那唱機,看著它摔得粉碎。余音猶自繞梁:人間……
她呆了一呆,又撲在地上,抱住那個摔爛的唱機。取出那張唱片。緊緊地抱在胸口。
房子終于還是出手了。她知道這一天遲早要來到。她已經猜到他們的身份。他們有這個權利。
她木然地連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了。
也許,這就是她的宿命。
入夜,他們進行最后的歡愉。她聽著他們顛鸞倒鳳,她一杯一杯地麻醉自己。
他不是涓生!他不是涓生?。。?/p>
從此這里再不屬于她。或者,從來不曾屬于她,只是她一廂情愿。以為一生一世一雙人,這一條命,卻從來由不得自己。
她等了一世,她等了一世??!
她在朦朧的醉意中,仿佛又看到她的涓生向她走來。他撿起地上的唱片,他把她丟棄的戒指重新戴在她的手上。她迷離地看著他,淚眼婆娑。她終于等到了。
她笑嘻嘻地看著他的眼睛,那里像一潭深澈的泉水。她寧愿自己溺斃其中。也好過醉生夢死,醒來南柯一夢。
他抱住她,目光猶疑。她第一次不再掩飾自己,大膽地吻上去。
恣意的汪洋,他們雙雙墮入深淵。她聽見他的嘆息,她愉悅地閉上了眼睛。她終于等到了,哪怕這是一場夢。
她痛苦又異常甜蜜地笑了。
天亮了。
人去樓空。
男孩悄悄問女孩:昨夜的你,似乎有些不一樣呢?
有什么不一樣?好好開你的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