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無情帝王家(中)

第二日我得到消息說,孟古青格格也要回科爾沁了,想必阿瑪昨天聽完我的話后和皇太后商量過了。孟古青臨行前,我特意去送她,她今天穿了明紅色的蒙古大袍子,顯得格外高貴,明艷動人,她坐在轎子里,聽到我來了,忙從轎子里出來,向我跑來,緊緊相擁,我聽到她說:“東莪,我以為你不來呢,東莪,謝謝你,你的阿瑪昨天和我姑姑說了,姑姑說這件事情以后再說,東莪,我可以回科爾沁,我可以回去見他了!”說著,她用力地把我抱起來,在空中轉了一個圈,我和她都笑的很開心,我看到她眼里隱著的淚光,像是名貴的寶石,在清晨的空氣里,熠熠生輝。我的手拂過她的眼眶,壓低了聲音道:“孟古青,回去了,就不要再回來了,這宮里,鎖不住你的。”

她用力地點了點頭,“東莪,你要來科爾沁參加我的婚禮。”

“會的,一定會的。”

孟古青走的時候,天邊突然飄來大朵的烏云,看樣子是要下雨了,我站在紫禁城的臺階上,看著她的隊伍的遠行,心里突然覺得空落落的。回頭的時候,卻看見阿瑪站在我不遠處,晨風揚起他的衣袂,他似乎還是那樣年輕,那樣的意氣風發,讓人敬仰,他向我走來,把我抱起來,寵溺地說道:“東莪可真重了,阿瑪都快抱不動你了。”

天色越來越暗,包圍了整座紫禁城,我的心頭總有種不好的感覺。

我趴在阿瑪背上,說道:“阿瑪,答應東莪一件事好嗎?”

阿瑪點了點頭,我說:“阿瑪,東莪的人生,讓東莪自己來選,可以嗎?”

阿瑪看著我,思忖了片刻,道:“東莪,記住,不管選什么樣的路,我多爾袞的女兒,定要和別人不一樣。”

我很用力地點頭,“阿瑪,我不會辜負你的期望,但,也請阿瑪不要辜負東莪的期望。”

阿瑪摸了摸我的頭,問:“東莪有什么期望?”

我黯然道:“我不奢望你對我和皇太后一樣,但請阿瑪不要偏心地那么明顯……”

阿瑪的眼眶突然一紅,我從來沒有見過阿瑪哭,哪怕是額娘死的時候。可是此刻,卻因為我的這句話,阿瑪卻紅了眼眶,我忙抱緊了阿瑪,問道:“是東莪說錯了話嗎?”

阿瑪搖搖頭,哽咽道:“東莪,我愛新覺羅多爾袞對不起你。我根本不配做你阿瑪,可是上天卻賜給了我這樣一個好女兒。”

阿瑪的話飄搖在風中,我望向遠處,紫禁城的宮殿層層疊疊,似乎望不到底。

站在外面久了也覺得有些冷,阿瑪抱著我回到了養心殿,殿里福臨正在看奏折,看到我和阿瑪到來,臉上顯然有些不悅。我知道他不喜歡我,因此我也沒有必要裝討好他的樣子,我走過去故意把他的奏折弄亂了,他反而沒有發脾氣,而是默默地把那些凌亂的奏折再整理好,末了,淡淡地和我說一句:“攝政王的女兒,朕也惹不起。”

這句話有很大的諷刺意味,當時的我沒有聽懂。但阿瑪聽懂了,他冷哼了一聲道:“皇上是覺得臣功高震主了?”

“功高震主?朕從來都不是主,又何來這一說?皇叔父說這話不覺得好笑?”福臨小小年紀,說起話來卻一點不慌不忙,從容而淡定。

阿瑪極是不屑,“主?若不是你母后,這紫禁城的主,還輪不到你。”

福臨把手里的奏折恨恨地砸在地上,剛欲發作,只聽得外面的炮聲,使得整個養心殿劇烈地晃動起來,書架上的書本全部傾倒了,當時我根本就站不穩,害怕極了,不斷地喊著“阿瑪、阿瑪”,屋頂上落下的灰塵迷離我的眼睛,痛地我眼淚直流。

養心殿左側的柱子突然倒下,擋住了養心殿門,頓時殿內一片狼藉,外面的太監們都在喊皇上,可是無法走進來。我稍微站穩了點,努力地睜開眼,喚著“阿瑪救我”,可是,回過頭才發現,在最危難的此刻,在生死一線的時候,我的阿瑪卻抱著另一孩子——福臨。就在那一個瞬間,我的心冷到了極致,我站起來,一步一步地向外走,忽的聽到阿瑪在我身后喊:“東莪,別去外面,外面危險,聽見了沒有?!東莪!”

我轉過身,朝著阿瑪冷冷一笑,說道:“阿瑪,你的東莪是死是活,以后都不再關你什么事了。”

阿瑪眼里的絕望,我能看到,可是我已經顧不得了,我想這一天,我已然成為了一個孤兒,我有阿瑪,和沒有阿瑪又什么區別?在最危險的時候,他的懷里,卻不是我。

我走到外面,卻發現也已經是亂成一團了,太監宮女們抱頭亂竄,我拉住其中一個小太監問道:“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太監哆嗦著道:“回……回東莪格格,這南明又打來了,這次可狠了,也不知道他們哪里來的大炮,都轟進了咱這紫禁城,不過格格不要害怕,裕德大將軍已經派人來保護咱們了。”

我走到臺階外,發現震亂已經結束了,阿瑪從養心殿里沖出來,喊著我的名字,我站在他不足百米處,定定地看著他,眼里滿是怨恨。

他沒有任何解釋、沒有任何安慰我的話,我只聽到他說:“福臨要是死了,她會痛不欲生的。”

我冷笑了一下,問:“東莪要是死了呢?阿瑪就不心疼?”

還沒等阿瑪回答,我就轉身離開了,昏暗的天色里,充滿了炮火的味道,黑云壓城城欲摧,整座紫禁城似乎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怖陰影里。

沙塵將我的視線模糊成一片,我也不管不顧地往前方奔跑。突然間,我和一個人撞了一個滿懷,抬頭看,才知道是護城的德裕大將軍。

德裕大將軍是如裕福晉的胞兄,他看見我,忙把我護在他的懷里,我的臉與他冰冷的盔甲摩擦,硬硬地生疼,他道:“東莪格格,這里太危險了,屬下這就叫人送你去安全的宮殿。”

我呢喃道:“德裕將軍,東莪不怕危險,東莪最怕的是沒人愛。”

德裕大將軍顯然沒有聽明白我的意思,他把我抱起來,我卻掙脫開,“德裕將軍,您不用管我,您只要保護好紫禁城就可以了。”說著,我忙推開他向前跑去,此刻,炮火又猛烈地開始了,時不時有大顆的火球落在我的身旁,可是我似乎不害怕似的,一路狂奔,我也不知道我為什么在此刻如此的絕望,我望著漫天的硝煙,大笑起來。

突然一個念頭在我的腦海里浮現,我想離開這里,我想讓所有人都找不到我。

我一路往西門奔去,而此刻德裕大將軍的隊伍已經把整個皇宮包圍了起來,我無法出去。我頹唐地坐在西門內的假山邊,沮喪萬分。突然有一只手握住了我的衣袂,我被嚇了一大跳,往后一看,卻見一個滿身是血的少年躺在假山后的草坪上,約莫十四五歲的樣子,他穿著段紫色鑲白邊的衣裳,卻已經被血水染紅了大片。他的長發的束起挽成發髻,很明顯是漢人打扮。腰間佩朱玉,成色圓潤,泛起光澤奪目。我自幼長于宮廷,只一眼便知道那玉應該價值不菲。那少年他的手緊緊地攥著我的衣袂,他的意識已經很微弱了,我湊進了他,聽到他說:“救救我。”

我不知道該怎么辦,甩脫了他的手,對他說道:“滿漢不兩立,對不起了,我不能救你。”我剛想走,他卻拉住我的腳,似乎用盡了力氣說道:“求你了……我不能死……”

我回過頭,看到他澄澈的眼神,莫名地心軟了,我轉過身把他扶起來,此時此刻,我只能去找多尼哥哥了,但是他一副漢人打扮,我無法帶著他離開已經被重兵包圍的紫禁城。

我從地上已經死了的太監身上扒下了衣裳,胡亂給他穿上了,帶好帽子,正好遮蓋漢人的發型。但是他的意識越來越渙散,我對他說:“你想要活,現在就最后努力一把,等過宮門口的時候,你要攙扶著我,看上去要像有主子和奴才的樣,千萬別漏了破綻。”

他點了點頭,我此刻才發現他的嘴唇已經沒有絲毫的血色了。

到了宮門口,他努力裝出一副奴才的樣子,我和他走到西門,駐守的士兵認出是我,忙行禮道:“參見東莪格格。”

“免禮吧,攝政王知宮里有危,特地派人送我回豫親王府。”

那兩名駐守的士兵當然對我說的話不敢質疑,他們望了望我身旁的他,問道:“敢問格格,這公公是哪位的手下?”

“他是養心殿里的小昀子。”養心殿里確實有名太監叫小昀子,那兩個士兵也是信了,便將我們放行。

出了西門,一直往西走,就可以直接到豫親王府,但這段路說長不長,說短,也不是很短,看得出來,他硬撐的很辛苦,額頭上都是大滴大滴的汗,走了一段,他突然間倒在地上,我忙把他拉起來,他已經是神志不清了,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既然已經救下他,總不能半途而廢,把他扔在這大馬路上沒人管,生死有命。我用力地拉起他,讓他整個人都壓在我的背上,我則背著他,一步一步地往豫親王府里走去。

到了豫親王府門口,我不敢驚動府里的人,忙把他放在門口的石獅子邊,往里面走去,正好遇到多尼哥哥,看到我一身是血,著實嚇了他一跳:“東莪,你……”

“多尼哥哥,你放心,我沒受傷,多尼哥哥,我在宮里救了一個人,他……他是個漢人。”

“東莪,你瘋了嗎?!漢人?你救的是漢人?今天就是漢人的起義團,和南明流亡政府一道攻打紫禁城。”

“我知道,多尼哥哥,但是……但是……”我也不知道我在“但是”些什么,我的心里,只覺得,他應該是個好人,因為他那般澄澈的眼神,只一眼,就讓我覺得應該救下他。

“東莪,他現在在哪里?!”多尼哥哥問道。

“在……在豫親王府外。”我有些害怕,如果連多尼哥哥都不肯救他,那就真的沒有辦法,我知道現在不能撒嬌了,我“噗通”一聲跪下,對多尼哥哥道:“多尼哥哥,我知道滿漢之間的矛盾無法解除,他們覺得我們搶了他們的政權,可是這天下,本就是有能者居之。我們滿人爭天下的時候,已經殺了夠多漢人,揚州十日、嘉定三屠,死在我大清屠刀下的漢人不計其數。如今東莪救下的是名漢人,權當為我大清積下的陰德。”

多尼哥哥看了看我,思忖良久,才道:“我和你把他先安頓在我房里。”說著,我忙起身,帶多尼哥哥到門口石獅子旁,他雖然呼吸微弱,但此刻已經清醒了過來,對著我淡淡一笑道:“我還以為你不管我了。”

他的表情有些委屈,寫在蒼白的臉上,讓人不禁心憐之。

我不知道我如今救下的這個人的名字、不知道他來自何處、不知道他為何會出現在皇宮里,關于他的一切都是未知數,可是為了救他,我騙過了駐守西門的侍衛,為了救他,我背著他走了數里路,為了救他,我向多尼哥哥下了跪。

也許老天爺早就為我們織好了一張網,在我們這一生中,我們會遇見遇見很多人,這些人形成了我們的關系網,可是到最后,我們只會與一個人相遇、相知、纏綿、直到白頭。八歲的我,還不知道我救下的少年,會是我今后人生中的摯愛。



————

我留在房里照顧他,而多尼哥哥則出去請了大夫,大夫查看了病情,又叫小廝下去抓了藥熬,大夫臨走時吩咐,這藥一天喝三次,每次吃過飯服下。

我認真地記下了,等大夫走了之后,多尼哥哥很不悅地說道:“東莪,你為何對一個陌生人這般好?”

我搖搖頭,呢喃道:“我不想別人和我一樣,沒人疼愛,死在皇宮里都沒有人知道。”說罷,我的眼淚直流,多尼哥哥忙把我摟進懷里,問我怎么了,我哭地更兇地說:“多尼哥哥,你知道嗎?剛剛漢人炮轟皇宮的時候,我和阿瑪還有福臨都在養心殿,在那么危險的時候,可是阿瑪保護的是福臨而不是我,他和我說,‘福臨要是死了,她會痛不欲生的’……多尼哥哥,我是不是多余的?那時候我絕望極了,我不管不顧地在皇宮里亂走,連炮火都不怕,我想倘若我今天死在了皇宮里也沒有人會知道吧。”

多尼哥哥把我摟地很緊,他把下巴抵在我的額頭上,我聽到他認真地說道:“我只知道,倘若東莪出了事,我會痛不欲生。”

我躺在多尼哥哥的懷里,心想,這個世界上,還有人會這般愛我,多尼哥哥,謝謝你。

吃過晚飯后,我和多尼哥哥回到房里,這下我們犯了難,那漢人少年躺在床上,我們晚上該睡在哪里。突然外面傳來敲門聲,是如裕福晉,聽到她說:“多尼,額娘給你們坐了芝麻糕點,我知道東莪也喜歡吃,快來開門。”

我看看多尼哥哥,多尼哥哥也看看我,面面相覷,不知道該怎么辦。情急之下,我忙脫了鞋子,爬到床上,掀開被子鉆了進去,對還束手無策的多尼哥哥說道:“就說我身體不舒服,先休息了。”

多尼哥哥趕忙領會,轉身去開門,如裕端著一碟子點心走進來,看到我躺在床上,問道:“東莪怎么這么早就睡了?”

我捏著鼻子,說道:“如裕福晉,那……那個,今天東莪在宮里受了驚,身體有些不舒服,所以早睡了。”

如裕福晉心疼地說道:“下午的時候,你阿瑪派了人來傳話,想喊你過去,你多尼哥哥就說你不舒服,看來是受了大驚嚇,我這就派人去喊大夫。”

“不不不,如裕福晉,我沒事,真的沒事。”

“都怪那些個漢人,現在都是大清的天下,他們還不甘心!”如裕福晉似乎不肯罷休,轉身道:“不行,東莪,我這個就去請個大夫過來。”

我對多尼哥哥狂使眼色,多尼哥哥忙拉住如裕福晉,“額娘,我……我下午已經請過大夫了,你看。”多尼哥哥指了指桌上的湯藥,“這不,藥都配好了。”

如裕福晉看了看桌上的湯藥,果然是信了,囑咐多尼哥哥道:“那你可要照顧東莪妹妹,你多爾袞伯伯怪罪下來,我們可擔不起。”

多尼哥哥忙說:“知道啦額娘,你快去休息吧。”

“不行,我要看東莪喝了藥才行。”

我這下犯難了,但如今也只有硬著頭皮上了,對多尼哥哥道:“多尼哥哥,你把藥碗拿來,我這就喝。”

多尼哥哥的表情我看著想笑,但我還是故作平靜地道:“拿來吧。”

多尼哥哥拿起藥碗遞給我,我閉著眼睛,一口氣給全部喝了下去,如裕福晉看我喝完了藥,才起身道:“那東莪你好好休息,多尼你晚上要多注意些,給妹妹蓋好被子。”

多尼哥哥忙點走,送走了如裕福晉,關上門,轉過身,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我再也憋不住了,大笑起來,道:“真是嚇死我啦!”

“還笑!那藥不苦嗎?”多尼哥哥走過來刮了刮我的鼻子道。

“可苦了呢!”我伸長了舌頭做嘔吐狀,多尼哥哥也笑,問道:“這個大麻煩在這里我們該怎么辦?”

我聳了聳肩,“先再熬碗藥再說。”

多尼哥哥轉身去煎藥,我掀了被子準備起身,我的手卻被那少年拉住,他的手滾燙滾燙,力氣又很大,我被他一拉,整個人都倒在他懷里,我忙推開他,“你發燒了?!”

他半朦朧著雙眼,兩頰有些不自然的紅,沙啞著嗓音說道:“謝謝你。”

看著他依舊淳澈的眼神,我一時不知道該怎么回答,正慌亂中,多尼哥哥正好回來拿藥碗,卻看到我被他抱在懷里的樣子,忙沖上來一圈打那少年的臉上,多尼哥哥雖然年紀不大,但力氣是出奇的大,那少年的嘴邊馬上浮腫了一塊,我把他護在身后,朝多尼哥哥吼道:“你做什么?!他正在生病你難道不知道嗎?!”

多尼哥哥仍是憤憤不平:“我們滿人都知道‘男女授受不親’,他們漢人難道不應該更明白嗎?”

那少年淺淺一笑,戳著我的額頭道:“不過是個小孩子,哪來的男女之別。”

多尼哥哥拉著我離開床,回過頭指著那少年道:“我告訴你,這里是大清的豫親王府,你最好識相一點,等傷好了趕快給我離開這里!”

少年沒有說話,垂下頭,我看得出他的隱忍,走上前,對他說:“不要理會他,你在這里住多久都沒有事的。”

多尼哥哥一把拽開我,對我說道:“東莪,你懂事點可不可以?你想想看他為什么會在漢人炮轟紫禁城的時候出現在皇宮里?我聽我阿瑪講,這次舉事的幾個漢人都在皇宮里被捕了,他很有可能是他們的同黨!”

“多尼哥哥,不要講了!這些我不想聽。”我賭氣地轉過頭,多尼哥哥也是很生氣,摔門而去。

那少年支撐起整個身子,我忙走過去對他說:“你先休息吧,其他的事情,輪不到你來擔心。”

他苦笑了一下,搖頭道:“不管怎么樣,我還是希望你和你的哥哥不會因為我的事情而不愉快。”

“他就是那樣的人,一直很認真。他只是比較在意你是漢人的身份。噯,對了,你還沒告訴我,你叫什么名字?”

他愣了一下,說道:“我姓蕭,單名赫。”

“蕭赫,這名字,我記下了。”我笑著說道,“我的名字,你也應該知道了。”

“嗯。”他點了點頭,“是叫東莪嗎?”

“對,愛新覺羅東莪。”

他看了看我,眼里的那種神情讓我看不懂,他問道:“你和小皇帝是什么關系?”

“他是我的堂哥哥。”

“那你父親是誰?”

“他叫多爾袞,是我大清的攝政王。”

他望著我,雖然極力克制著情緒,但我還是感覺到他身上那種隱忍的氣息。他從床上起來,跌跌撞撞地向我走來,我聽到他說:“不管怎么樣,謝謝你救了我。希望日后,我們不會再相見。”

他轉身欲走,卻被我拉住,我呵斥道:“你瘋了嗎?這里是豫親王府!你逃不掉的!”

他冷冷一笑,“天若要我死,我早就死在了紫禁城里。”他說這話的神情,根本不似十五歲的年紀,我沒有再去挽留,只是站在原地,看著他離開。

他一出門口,就被門外的侍衛攔住,而后我聽到清晰的打斗聲,約莫有一炷香的時間,外面平靜了下來,我走出去,卻發現幾個侍衛倒在地上,我想,他應該是走了吧。

我唯一記得的是,他叫蕭赫,蕭瑟的蕭,煊赫的赫,如此對比強烈的兩個字,組成了他的名字。

可就是這兩個字,在我的人生中烙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跡,從我八歲時與他相遇,就似乎注定了我們這一生都無法再分離。


————

蕭赫逃走的事情驚動了整個豫親王府,連在議朝十五皇叔也從宮里特地趕回來,我知道這下闖了禍,躲在房里不敢出去,多尼哥哥鎮定地想了一會,說道:“東莪,你先不要害怕,這件事情我來兜著,你到時候只要說你生病了,什么都不知道。”

我點了點頭,不知道多尼哥哥怎么過得了十五皇叔那一關。沒過多久,有小廝過來傳話,叫我們去大廳,我和多尼哥哥到了大廳,幾個兄弟姐妹和福晉們也都在了。依勒敏福晉坐在十五皇叔旁邊,見到我們,忙說道:“東莪,你可真了得,連漢人都敢招惹呀。”

豫親王府里都知道那個少年從我房里出去和侍衛打斗之后逃竄,大家議論紛紛,十五皇叔站起來,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

十五皇叔問我和多尼哥哥:“東莪,多尼,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多尼哥哥神情自若,篤定地說道:“回阿瑪,是這樣的,東莪在宮里受了驚嚇,這您大概已經聽多爾袞伯伯說了吧。”

十五皇叔點了點頭,氣憤地說道:“東莪,這件事情,我必要和你阿瑪好好談一下,他糊涂,也不至于糊涂到這種地步!”

我喃喃道:“十五叔,算了,東莪的命不比皇上的命嬌貴。”

十五皇叔彎下腰摸了摸我的頭,道:“別難過,還有你十五皇叔和多尼哥哥。”

“嗯。”我點了點頭,不再言語。

十五皇叔繼續問多尼哥哥:“那之后呢?那個漢人又怎么會出現在你和東莪的房間里?”

“回阿瑪,東莪身體不舒服,就回房休息了,我還給她請了大夫配了藥,這點我額娘可以佐證。”

“噢?是嗎?如裕?”

如裕福晉忙出列回答道:“回王爺,正是,臣妾還是看著東莪喝藥的。”

多尼哥哥繼續道:“那名漢人躲在東莪的床下面,我們誰都沒有在意,后來晚上時分,我們都要準備休息,那人突然從我們房間里闖出去,之后的事情,王府里的人都應該知道了。”

十五皇叔點了點頭,神情嚴肅地說道:“你們都聽好了,這件事情現在都已經解釋清楚了,以后我不想再聽見什么風言風語!”

幾個福晉忙一道行禮道:“是,王爺。”

我望著她們,知道這一次,她們又在一起排擠我了吧,我在心里冷笑了一下,我已經毫不在乎了。

這世界上,愛你的人,總會愛你,而不接受你的人,你做的再好,只要一犯錯,他們就會覺得你從來沒有正確過。

晚上的時候,如裕福晉給我們熬了海鮮粥,我叫了巴克度還有海娜一塊兒來吃,如裕福晉的手藝真的很好,我們幾個小孩子吃的不亦樂乎。趁我們不在意的時候,如裕福晉拉著多尼哥哥的手,走到外面說話,我有些好奇,有什么話,在這里不能說呢?我幫巴克度和海娜又盛了兩碗粥遞給他們,而我則偷偷走到門后面聽多尼哥哥和如裕福晉在講些什么。

“多尼,你是我兒子,你只要一說謊,我這個做額娘的還看不出嗎?你實話告訴額娘,那漢人是不是和你們認識?!”

“額娘,你多慮了,我是愛新覺羅的子嗣,我又怎么會認識漢人?”

如裕福晉半信半疑地還是說了句:“多尼,你最好沒有騙額娘。”

“我若騙了額娘,我便是不孝子,這樣的罪名,多尼背不起。”

如裕福晉點了點頭,許是覺得多尼哥哥說的不錯,便不再懷疑,兩人正準備進來,我忙跑回桌邊,假意做喝粥的樣子。

如裕福晉對我們說道:“還想吃什么嗎?看你們的樣子就是沒吃暢快。”

海娜笑著道:“我還想吃如裕福晉你做的蓮藕糕、海棠糯米團。”

“海娜要是喜歡吃吶,以后我可以天天做給你吃。”如裕福晉笑著說道,轉身便朝廚房走去了。

待得她走后,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用手肘抵了抵多尼哥哥:“咳,不孝子。”

多尼哥哥嘴里的粥差點噴出來,嗆得他眼淚盈盈,又笑著道:“還不是為了你,你倒是還會取笑我!”海娜和巴克度在旁邊笑地人仰馬翻,巴克度說道:“東莪姐姐,你這樣子可真像多尼哥哥的小娘子!”海娜也忙接道:“是啊是啊,東莪姐姐,你以后做我們嫂子好嗎?”

我跑過去用力地給他們的腦門上一人拍了一記,“叫你們亂說話!”

海娜捂著頭,哭喪著臉道:“痛死人啦!”

我做了個鬼臉說道:“海娜,想不想吃烤山芋?我上次聽阿瑪講,民間的烤山芋味道十分香甜,比宮里頭煮的美味上百倍。”

海娜依舊捂著頭,“東莪姐姐可不許騙人!不然我告訴我阿瑪去,東莪姐姐盡會欺負人!”

巴克度在一旁煽火道:“海娜,阿瑪可是最疼東莪姐姐了,我怕你這狀是告不了了。”

我拎著他們倆的衣角,一道到了下人的廚房里,幾個婢女見了我們來,忙驚呼:“阿哥格格們!你們怎么能到這等污膩的地方來?!”

我笑著朝她們揮手,“你們去外頭守好了,沒有我的命令,誰都不許進來!”

幾個婢女剛想走,卻又被我叫住:“等等——幫我去找幾個生山芋過來。”

婢女們目瞪口呆地看著我,“格格……格格是想做什么?”

我笑著道:“嘗嘗民間美味。”

“不用去拿了——我給取來了!”我抬頭望去,原來多尼哥哥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拿了一袋子生山芋來了,巴克度和海娜忙上前去搶,每人拿了三四個,回過頭問我該怎么處理。

我“噗哧”一聲笑道,“行了行了,剩下的交給我。”說著,我走到爐灶前生火,待火苗稍些旺了之后,就叫他們倆將山芋塞進灶肚里,兩個家伙忙上忙下,弄得一身汗。

海娜看看我和多尼哥哥,說道:“我就說東莪姐姐是多尼哥哥的小娘子嘛!東莪姐姐想吃什么,多尼哥哥就能馬上變出來!像是變戲法一樣。”

我掏了一小撮灰朝著海娜臉上抹去,一下子讓她的臉變成了黑包公,她“呀”地一聲,馬上也朝我反擊而來,巴克度當然是幫自個兒妹妹,把我的手抓住,不讓我還擊,我忙尖叫:“多尼哥哥——幫我啊——”

我們鬧著笑著,四個小孩子在灶前扭打成一團。

莫辜負青春正年少,回頭望,已是那年歡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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