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柳青陵
第六個是關于傷痛的故事,一個孤傲且孤獨的靈魂,一曲黃泉之路的凄歌。
調寄《歸去來》——
曉霧幽冥雨。陰云墜,碎紅無數。黃泉路上香銷處,恨凄清,留不住。
冷堪還伴積尸颶,性狂傲,砌成別緒。多情不似無情苦,休相望,可歸去?
悼——剎那煙花綻放
假如不是因為與他的相遇,我不會知道什么是銘心的痛。那個傷痛的靈魂在燃盡所有之后,只能用孤傲來面對一切。
時至今日,我都無法弄清楚,在大學選擇科系時,我會選醫學。更讓我不解的是,我竟然選了外科做為主修科目。雖然,我成為了一名外科醫生,但我就是不明白我為什么要選擇它。
我其實并不喜歡與手術刀打交道,一旦我拿起手術刀,就意味著我得面對無法預料的生死。他們或者是因為交通意外,或者是身體某些器官機能受損,只要躺在手術臺上,就注定了兩個結果。也許是痊愈離去,也許是被靜靜地推入那間永遠充滿陰冷氣息的房間。
原本以為,在看過太多死別之后,我會平靜地面對每個人都會經歷的死亡,可我卻無法淡然處之。尤其是看著家屬在一旁失聲痛哭的樣子,我也忍不住會想陪著一起哭。我的導師就說過,我的感情太過豐富,這會影響我作為醫生的判斷力,阻礙我在醫學領域取得更大的成就。
可我控制不了我的感情,人間最悲哀的事情,不就是生離死別么?我依舊拿著手術刀,盡力去挽救每一個病人的生命,我也依舊會在病人去世之后,想陪著家屬一起發泄悲傷的心情。
我開始懷疑當初的選擇是否正確,我開始責問自己,是不是一個合格的醫生?就在這時,我遇到了他,一個叫做迪斯馬斯克的孩子。
他看起來只有十一、二歲的樣子,卻帶著一點世故的成熟與郁郁之氣。他很著急地和護士長說著什么,我好奇地湊過去聽,才發現他是在要求護士長能派一個醫生,跟著他出診。護士長很耐心地解釋道:“不行。醫院有規定,沒有院長的批示,我不能隨便派醫生出診。”
那孩子顯得有點氣急敗壞,立刻就問:“院長在哪里?我找他去說,科林等著醫生救命呢!”護士長很抱歉,但還是微笑著告訴他:“院長去外地出差,要三天后才會回來。”那孩子很失望,卻也無可奈何,只得離開醫院。
“小朋友,你等等。你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我忽然想知道那個孩子的事情,出聲阻止他。那孩子并不回頭,也不回答我的問題,徑直向醫院外走去。他的舉動無疑引起了我強烈的興趣,于是我又說道:“告訴我你的名字沒有壞處,你跟我說了,我就與你一起出診?!?/p>
我的話讓那孩子猛地停下腳步,急急轉過身,有些懷疑地問:“你能治病嗎?”
“我叫凱日曼,凱日曼醫生?!蔽椅⑿χf。那孩子一聽,馬上就跑到我身邊,拉起我的手就要走,一邊走一邊告訴我說:“我叫迪斯馬斯克,住在圣域?!蔽也挥勺灾鞯乇坏纤柜R斯克拖著向外走,只得轉過頭交代護士長,讓她把我的看診時間調到下午。
迪斯馬斯克一句話也不說,走得相當急,而我卻想著他剛剛說的話。他住在圣域,難道他是傳說中的圣斗士?“迪斯,你是圣斗士嗎?”我自小是聽著圣斗士的傳說長大的,對這群人有非常濃厚的好奇。
“凱日曼醫生,請你先不要問這個問題?!钡纤柜R斯克的口氣相當不滿,“作為醫生,你的責任是盡全力去救治病人。”我被他的話說得很不好意思,身為醫生,我竟然忘記了把病人放在第一位。“說說科林的病情吧。”為了掩飾我的尷尬,也為了了解更多的情況,我把話題轉移到了科林的病情上。
說到科林的病情,迪斯馬斯克的話就多起來,他說:“科林和我是一起長大的同伴,從出生起,我們就沒有分開過??屏值牟『芷婀郑膊恢揽戳硕嗌籴t生,都說不出原因。他只要一劇烈運動,就會呼吸困難,醫生都說是先天不足,要好好調養。可是他卻……”我聽得正有興致,迪斯馬斯克忽然停下了,我看他的臉上有抱怨的神色,但更多的是無法保護朋友的自責。
此后,無論我怎么問,迪斯馬斯克都不肯再說一句,只走得更快了。我也就此停止發問,快步跟上他的步伐。
盡管我了解了一些關于科林的病情,但在見到他的時候,還是大大吃了一驚。科林半躺在一間木板搭成的簡陋小床上,嘴張得很大,仿佛想借此多吸進點空氣。由于缺氧,他的臉已經成了醬紫顏色,而最令人吃驚,卻是他身上觸目驚心的傷痕。那些傷痕明顯是人為造成的,這說明科林是被人毒打之后,導致舊病復發。
“醫生,你一定要救救科林!一定要救活他!”迪斯馬斯克哀求著。我立即開始急救措施,給科林掛上氧氣罩,然后處理他遍布全身的傷痕。我發現,在我來之前,就已經有人幫科林做過簡單的護理,這讓我少費了不少工夫,我肯定地對迪斯馬斯克說:“你放心,科林不會有事情的,他會好起來?!?/p>
我的話讓迪斯馬斯克長長松了一口氣,懺悔似的對著我說:“醫生,科林身上的傷,是我打的??墒俏也皇枪室獾?,他身體本來就不好,還硬是逞強要和我一起練習,我又不可以讓著他,就只能見拳頭都落在他的身上……”
我打斷迪斯馬斯克的話,安慰他:“這不是你的錯,科林也不會怪你?!钡纤柜R斯克抬起頭望著我,感激之情溢于言表。我摸摸他的頭,突然感到今天很開心。我走的時候,迪斯馬斯克半是叮囑半是自語地說:“醫生,你要好好加油,成為最棒的醫生,把科林的病徹底治好?!蔽野底园堰@話記在心底,它成了我前進的動力。
后來,我就時常抽空去圣域看迪斯馬斯克和科林,那里的守衛也沒有阻攔我,顯然是迪斯馬斯克已經預先打過招呼了。這期間,迪斯馬斯克告訴我很多他和科林的事情,我知道他和科林都是巨蟹座的備選黃金圣斗士,也知道科林是舍不得與他分開,才勉強跟著他一起做了備選圣斗士,而他也常常為不能很好地照顧科林感到沮喪。
我的醫術有很大提高,尤其是關于先天疾病方面,有了重大的突破研究。正當我想把這個好消息告訴迪斯馬斯克時,我卻被醫院派遣出國,去世界各地做醫學交流。這個消息來得太快太突然,讓我竟然來不及和他們告別,就登上了去非洲的飛機。
我一去就是兩年。當我又再踏上希臘的土地時,禁不住感慨萬千,這兩年來我想得最多的,竟是那個叫迪斯馬斯克的孩子和他的朋友科林。我甚至沒有先回醫院報到,就直接去了圣域找他們。
圣域的守衛兵換了新的,我一個都不認識,也就無法進去,只得托他們帶口信給迪斯馬斯克,說凱日曼醫生在齊勒醫院等他相見。
我不知道這話傳沒有傳給迪斯馬斯克,也許他是知道而不愿意來,反正我在醫院沒有等到他。日子久了,我也有些失望,漸漸淡了心。偶爾有想起他時,我只覺悵惘,他竟似不記得我了。
春日的午后,陽光暖暖的有沁人心脾的味道。我走出醫院,在逼仄的小徑上漫步。這條小徑通向醫院旁的墓園,原本我是從來不去那邊的,那里累累的墓地會讓人感到可怕的陰冷??山裉欤夜硎股癫畹刈呦蚰沁?。
墓園里遍植冬青,莊嚴中又透出肅殺的氣氛。我看見靠墻的一座墓,光禿禿的一片,竟連棵草也不長,還有個人影立在墓前,垂著頭,一動不動,似乎在憑吊什么。我不禁向他靠過去。
我走路的刷刷聲驚動了他,他忽地轉過頭來,狠狠地盯著我看,眼神銳利,倨傲又冰冷。
“迪斯,是你!”我在看清那人面容之后,驚呼出聲。迪斯馬斯克改變了許多,雖然依然還是兩年前的輪廓,但眉宇之間卻變得陰氣森森的。我竟找不出一點他原有的氣質。那世故的成熟和郁郁之氣蛻變成看盡世事后的絕望,以及在長久絕望之后衍生出來的陰狠。
迪斯馬斯克一身黑衣,略微蒼白的臉在黑衣的映襯下更顯得慘白。他也有點驚訝,看來是還記得我?!澳愫脝幔靠屏趾脝幔俊蔽覇枴5纤柜R斯克的目光有一瞬間停留在我身上,但也只是一瞬而已,他越過我的身體,向墓園外走去。
他的背影在陽光的照射下,竟顯得異常寂寥。我想出聲叫住他,最后卻無法叫出來。我的喉嚨堵得厲害,發不出一點聲音。迪斯馬斯克一閃即過的眼神和未曾停留的腳步,讓我感到與他之間已經裂出一條,我再也無法跨越的鴻溝。他再也不是那個,對著我講往事的孩子。
我轉過頭,不敢再看他的背影。往日的一切都成過眼云煙,我們已然回不去了。
我呆立片刻,準備離去,忽然發現這光禿禿的墓前,有一片黃土被水潤濕了。當空的艷陽和周圍干燥的土地告訴我,這不可能是雨水,只可能是——迪斯馬斯克的眼淚。
這座墓沒有墓碑,我不知道里面是誰,會讓那個看起來決不會落淚的人,掉下如此多的淚水。輕輕嘆一口氣,我決定忘掉今天看到的一切。我想保留的,是迪斯馬斯克最初與我相見時的樣子。
有一點點早熟,有一點點沉郁,還有言談舉止之間流露出來的赤子之心。
要不是后來收到那封信,迪斯馬斯克會逐漸從我記憶中淡去,找不到一絲痕跡。可我收到了那信,他親手寫給我的信。
信是由一個圣域的守衛兵交給我的。他看起來很不耐煩,似乎是不愿意做這件事情?!斑@是迪斯馬斯克大人要我轉交給你的。”他的語氣不自覺地帶著點厭惡,把信扔到了我的手中,就轉身欲走。
“等一等。”我立即叫住他,“迪斯他還好嗎?”他只頓了頓腳,邊走邊說:“他死了。像他那么陰陽怪氣又整天與死人為伍的人,還是早點死了好。”這話說得沒有一點遮攔,毫不尊敬迪斯馬斯克黃金圣斗士的身份。
我打開信一看,卻是只有短短的幾行字:
“醫生,你所看到的那座墓,是科林的。我在黃金圣斗士的選拔中,親手殺了他。”
我無法料知,迪斯馬斯克與科林的那場戰斗是如何驚心動魄,只是從這短短的信中,看出迪斯心中的傷痛有多深:死別并不是最痛苦的,最殘忍的是親手殺了自己最好的朋友。
我也無法得知,迪斯為什么會把科林葬在圣域外的墓園,也許是科林自己的意思,也許是他再不能與科林朝夕相對。我這才知道,迪斯何以變了一個人。
他倨傲地對待所有的人,這大概是他在傷痛之中,找到的唯一一種不傷害別人的方式。
有了這層認識,我對于生老病死不再那么執著,作為醫生,只要盡力去救助每一個病人就足夠了。
只是,每當我想起迪斯馬斯克時,總會覺得惘然,總想再親自問他一句:
迪斯,這樣做,你快樂過嗎?
然后,我總是會為這個無法問出的問題,自己做個總結。
無論迪斯是不是快樂,在死的那一剎那,他放下了背負已久的傷痛。
那一刻,如同煙花的綻放。
轉瞬即逝。
挽歌:
我對自己說
我喜歡黃泉的幽靈和鬼火
那才是我的忠實同伴
可我卻忘了
曾經也有人為我拂去憂傷
我用倨傲的面孔
拒絕了別人
也拒絕了自己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