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她是富家千金,長相端莊,舉止優雅。他是農民子弟,帥氣俊朗,文質彬彬。她和他當年都是以優異的成績考入A大。她和他都喜歡讀書,都喜歡寫文。
一個偶然的機會,她正走著卻被一個人撞個滿懷,原來他看著最新一期的校報入了迷,竟忘了看路。他和她說著報歉,眼睛卻盯著手中的報紙不離開。她隨意看了一眼,吸引他的正是她前幾天寫的那篇社論。
“此文寫得如何?”她裝作不經意地問。
“你說的是這篇社論嗎?文筆犀利,引經據典,讓人心悅誠服。要是能有機會見一見此文的作者就好了。”
“要是該作者現在就在你面前呢?”她打趣道。
“在哪?你嗎?此文居然出自一位女作者之手?”他一臉懷疑。
“怎么,不相信?我可以背給你聽。”她很快就將文章背了下來,居然一字不差。
眼前這個端莊秀麗的女子居然可以寫出如此犀利的文字,他不禁對她產生了興趣。而她,對面前的這個年輕人也很有好感。
從此,兩個人常常在一起討論,或談最近讀的書,或談論時事,或者就是想在一起說說話。學校門口的那條兩邊長滿梧桐樹的路,他們走了一遍又一遍,而兩顆心也在慢慢靠近。
可是有一天下午,她突然對他說,父親要追隨上級逃亡臺灣,全家都要一起走,說著眼淚就掉了下來。
“你會等我回來嗎?”她淚眼婆娑。
“當然會啊,我會在這里一直等你!”他的回答堅定而有力。
她把隨身配帶的那個玉佩送給了他,兩個人緊緊相擁,卻說不出太多的話。真希望那一刻時間停止。
“我得走了,時間來不及了……”她突然推開他,轉身跑了,可是不久就又回來了,說了那句改變他一生的話,你一定要等我啊!
二
她走后,他的世界一下子變得黯淡無光,難過的時候,他就重走他們一起走過的學校門口的那條路,好像她還在身邊一樣。而每天入睡前,他都會對著玉佩說說話。
有時,他會給她寫信,可是寄到哪里呢?而且臺灣和大陸的關系一直緊張,所以他常常寫了又撕掉,撕了又寫,寫了又撕。
所謂,男大當婚,家里給他說的親事,他都一概回絕,因為他的心里除了他,再也裝不下任何人了!
怕她回來找不到他,他畢業后就留在學校當了一名老師。
三
而她,到了臺灣以后,父親因為整日恐懼,也無心找工作,不久就坐吃山空。母親的身體本來就不好,加上水土不服,居然就一病不起,半年后就撒手人寰。她本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后來為了生活,也開始操持家務,漸漸替代了家里母親的角色。
父親有一個戰友,適應能力很強,慢慢在臺灣站穩腳根,后來在臺北開了一間茶莊,常常過來接濟父親。父親后來也慢慢調整心情,放下身段去茶莊幫忙。
她后來在臺北找到一份教書的工作,日子過得還算安穩。只是一空閑下來,就會想起他。他還好嗎?現在在做什么呢?有時她會想得難以入睡,一直到天亮。
只是她的年齡漸漸增大,卻遲遲不肯說親,父親意見很大。她一開始努力抗爭,可是十年過去了,兩岸的關系依然緊張。她想,或許再也不能回去了,也許他也會迫于壓力娶妻生子吧。而且父親漸漸老去,為她的親事一直耿耿于懷。
后來,她答應了同校一個老師的求婚。多年來,丈夫一直對他很好,只是她偶爾想起他的時候會有些傷感。
有一天,她終于忍不住告訴了丈夫她和他的故事,還有那個承諾。
“為什么不試著尋找他呢,也許他還在原來的城市?”丈夫是個通情達理的人。
四
多年后的一天,她正在給孫子喂飯,兒子突然沖過來,告訴她,找到了!
“找到誰了?”她一時沒反應過來。
“我應該叫他叔叔吧,他還在原來的地方,而且他一直沒有結婚。”
她突然愣住了,腦中只有一個念頭,一定要回去看看他,恨不得現在就飛奔過去。可是該怎么對丈夫說呢,她在接下來的幾天都沉默寡言。
“去看看他吧,不用管我。”丈夫看穿了她的心思,告訴她已經讓兒子訂了機票。
從機場到A大的路上,她的腦中不斷回憶以前在一起的時光,淚流滿面。
“到了,請下車吧。”司機的話打斷了回憶。
一下車,她就看到了他。此時他已變成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卻依然可以看出年青時的輪廓。他還是那么精神。
他當然也見到了她,那個在回憶里夢里出現過無數次的,朝思暮想地那個人。她雖然已經變成了一個老太太,卻依然清秀端莊,舉止優雅。
“你回來了,我一直在等你。”他故作鎮定。
“我……”千言萬語卻說不出來。
他告訴她這些年他為了等她,一直沒有離開學校,后來干脆做了一名老師。他還說這么多年幸虧有那塊玉佩,陪著他度過了難捱的歲月。
“你怎么這么傻!”
“我既然答應了你,就一定要做到啊!”
她只呆了半天,就回了臺灣。
五
她想了很久,還是和家人吐露了心聲。
“這么多年,他為了等我,一直一個人,我一直欠他一個承諾。所以……”她看了看丈夫,欲言又止。
她想起丈夫這么多年對他的好,一起度過艱難的歲月,一起陪他送走父親,一起和他養大一雙兒女……他既是一個丈夫,又是一個兄長,有時又像是父親一樣。她知道欠他的情此生無法再報答了,下輩子吧,下輩子一定陪丈夫走完人生。
“我必須還他!至于我欠你的,只能等到下輩子了。”她咬咬牙,終于說出了剩下的話。
丈夫雖然萬般不舍,可是他知道這么多年,她的心里一直沒有忘記過他,此時她知道他的近況,她的心就更留不住了。所以丈夫還是選擇支持她,并說服了家人。
接著丈夫陪她一起收拾東西,一起商量以后的事,還是那么默契。感受著丈夫的體貼,她突然有些不舍,一把抱住了丈夫,帶著哭腔說:“要不我……”
“還是回到他的身邊去吧,他比我更需要你。我還有兒女,孫子們,可是他,只有一個人。記得到了那邊,好好對他,有空的話就給我寫信。我就不送你了,我怕我……”丈夫打斷了她的話,本來想安慰她,結果自己也說不下去了。
A大門前,他把那枚玉佩重新帶到她的脖子。他幫她提行李,領著她回到了家,雖然晚了幾十年,但他終于等到了她。
夕陽西下,兩個老人手牽著手,在那條兩旁長著梧桐樹的路上散步,落日的余暉照耀著他們,身影拉得老長。